第十三回 法度羈絆臨昌國(2)
“噗!”須臾的目光梭巡,普雅勾唇一個好笑,抬指微曲、點著唇畔姿態閑然,“你的意思便是就這樣一直一直的走下去,沒有目的、也始終故我?”說話間她已將那個忽起的念頭做了篤定,她要留下這個苦行的僧侶,一定。這是內心堅韌有力的聲音,洞悉靈魂、穿越迷霧,趨於執念,卻不知道是為什麽。
“我有目的。”他頷首,“我向西。”
“你會一直向西走?”這樣的回答讓普雅莫名,但她沒有覺的有什麽好笑。眉心舒展又聚攏,徐徐然再問。
“我也會從南走到北。”法度目光未變、姿顏未動。
“不會停止?”
“不會停止。”
普雅梅朵惶然的發現,兩年前當她初次遇到蕭淨鸞的時候,往後那滋生出的一段情緣讓她忽覺,原來自己踽踽在世最初時的那幾年都是白活了!可現在她再度覺的就是有淨鸞陪伴在身邊的這兩個年頭,也未必就不是白活。原來這個世界是如此玄妙,在這娑婆世界上有很多她並沒有遇到的事、還有很多她並不能解過心思的奇怪的人,一如眼前的和尚……
這和尚看起來該是比淨鸞年長些的樣子,不過考慮到他素日的輾轉生涯、風雨磨洗,也是容易少年老城,故而他的年齡應該是跟淨鸞不相上下的,大抵也就是二十二、三左右的樣子。
這個和尚是俊美的,即便他僧衣僧服、又苦行遊.走了這樣些年,那份與生俱來的秀美與通身拔俗出世的神韻也依舊沒能被風塵磨洗;且又因了他洞悉智慧、徹悟佛性,自身那份魅惑力不減反增、日漸濃鬱!這或許就是普雅女王為何會對這個和尚初初一見、便有著如此莫名執念的最大也最根本的原因吧!當然,除去冥冥中看不到、也不能定奪的“宿命”與“緣份”那類說道。
蕭淨鸞是俊美的,是普雅梅朵此生此世目前為止見到過的所有男人裏生就的麵貌最好、誘惑至為無匹的人;但眼前的這個和尚卻是獨特的,他清秀中帶著堅韌的麵孔、舒展的眉目,就是讓她覺的說不出的舒服,似乎在他頭頂籠罩著一團祥雲,那樣的氣場其實無形,可偏能令人夢縈魂牽。
不知道是不是那風兒在起起落落間把氛圍攪動的有點兒綽約,普雅忽有一種無形的醉心感迂回繚繞。她落定在法度眉目間的神光不曾移開,側首徐徐:“當真不會停止,為任何人或事?”
法度與她四目相對,把這片大漠的景致與美豔鋒芒的女王在內心做了最天衣無縫的契合:“當真不會停止,為任何人或事。”以相同的句子做了這回應。
“為什麽?”普雅窮追不舍。這個和尚很奇怪,從聽他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就覺的他很奇怪,哪裏有不在廟堂好生清修、偏生踏上永無止盡苦行之路的癡僧?她非得要知道其中一段緣故,她就是覺的這之中會有一段怎樣的緣故。
釋家弟子關乎佛法僧與梵行的探索,這位沙漠的精靈顯然是不懂得的。
“尋找我生命中的最後一道劫。”法度穩言,與普雅交匯一處的目光在啟口後倏然一定。
普雅亦一定!不知道為什麽,她麵兒上有些微燙,而目光依舊沒有移開:“那該是……很大,很大的劫吧!”
“無極大劫。”法度繼續。
不歇的天風在他們周圍繆繆的轉動,一來一去間淡寫輕描的字句不知為何被染就了無形的壓迫感。似乎那薄唇的開合、字眼的交錯,其實是掀起了冥冥中一場怎生注定的定數……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普雅轉目:“真是自苦,或許你們佛的境界,我們凡人永遠不懂!”輕描淡寫的字句,末尾帶著淡淡的譏誚,但隻是善意的玩笑。
終於,這時被遊雲遮迷的太陽重新刺破了厚冗雲牆,籠罩在法度身畔半是明半是暗的詭異格局被燦然明媚的金光所代替:“苦行僧,雖九死而猶未悔!”這是比先前任何一句都更為堅定的字句,口吻沉著、韌力百結。法度霍一抬首,定定的。
每一縷陽光照耀在身上,都是我佛的加持。豔陽金波裏,普雅倏地一側目。
她看到法度立身筆挺、神容如初,仿佛最遠古時的姿態不變,仿佛沐浴在佛洗裏的一尊鍍了金箔的雕塑:“你叫什麽名字?”她輕輕的問,內裏有微小的波瀾次第起伏。
“法度。”他啟口回複,“貧僧佛號‘法度’。”
法度,法度,以法為度……
。
普雅女王下令,施放物資接濟這些擅闖入臨昌地界的流民,安頓一夜後,各自送回故國。除此之外,便也不做追究。
這樣的決策委實是英明的,它為臨昌的女王收獲了不少來自他國的民心、也為她看不到的因果命盤間積攢了一筆尚可的功德,一定的。
被捕獲的流民們得了女王的命,那一顆盤曲半空、久懸未穩的心終於放下去!他們對著普雅女王委身下跪,歌頌女王的良善、感恩女王的德澤。
入目這自然和睦、真善美融匯一處的無匹之景,法度內裏生就歡喜,口誦佛號、真心頂禮。
普雅的注意力不曾從法度和尚的身上移開,他虔誠感念、祈福發願的模樣專注極了,她定定的瞧了他良久良久。
待侍從按著命令將那一幹流民帶下去安置後,普雅步至法度身側,發間佩環叮咚作響、瓔珞珠玉碰撞泠淙,如一灣古泉瀑布。她抬首,揚了纖纖的眉,湊在他的耳畔冷聲一笑:“和尚你別得意,那些大漠的子民他們都能回去,唯獨你,不能。”倏一頓首,她將二人彼此間的距離放得疏離了一些,唇畔一簇曼珠沙華般的笑靨綻放如簇錦,“因為本女王對你……很有興趣。”說重不重、說輕不輕的一句補充,徐徐的,語落時笑聲如瀑。旋即便又離開了他,就此輕笑著踱步回去。
法度轉目,見普雅挽起淨鸞的臂彎,侍女撐起遮擋陽光與風沙的華蓋傘,護持著他們招搖光鮮的離開。
那兩道倩影、一雙璧人,若放於宣墨紙上,必然會是一幅名家大手筆的上好的工筆畫!
浩瀚大漠、奢靡皇城、嬌豔的大漠精靈與有著漢人風骨的精秀男子,未嚐不是一種天人合一、溶於一處的禮讚!
法度沒有為自己身陷囹圄、阻礙前行而多憂多擾,他頷首定心,以祥平的心境繼續誦起熟稔的佛號。卻中途一恍,那貫連的梵句莫名被阻斷了。
一陣風沙起落,他搖搖頭,不得不再一次平和了心境,口誦佛號,身心在這一瞬忽而溶於了這一片廣袤浩瀚的無垠大漠,飛舞於空、行走於宇,綿亙無邊、無處無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