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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分手

  第43章 分手

    溫盞愣了下, 感覺有東西,直直往腦子裏衝。


    她指尖泛涼意,努力冷靜:“費元嘉的領帶夾, 是我上次來上海時送的。他媽媽幫忙訂酒店、安排了行程, 所以我給他和他媽媽都準備了禮物……你如果介意, 為什麽之前不說?”


    商行舟理智稍稍回籠,感覺話題被扯遠了,有些後悔,啞聲:“我今天才看到。”


    淩晨四點, 腦子裏思緒攪成一團。


    他直覺說了不該說的話, 至少, 不該是在現在這個時候說。


    “算了, 盞盞。”他沒喝那杯熱咖啡,放在旁邊, 騰起的熱氣很快就消下去。


    商行舟探身, 低聲, “我先送你回去休息, 嗯?”


    “我不要回去。”溫盞避開他伸過來的手, 眼睛望著他, 忽然非常執拗,“為什麽算了?你既然提到, 為什麽不一次性說完……我問你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你不願意告訴我;你以後的打算, 你也不想跟我說。”


    雨還在下,深夜的羅森靜悄悄, 趴在櫃台小憩的服務員聽到她忽然拔高的聲音, 睡眼惺忪地抬頭看過來。


    溫盞聲音發顫, 盡管她不太想承認,但是。


    她有點艱難地,澀然地問:“你是不是,很早就想好了……這學期結束,就跟我分開?”


    商行舟手指一頓,撩起眼皮朝她望過去,皺眉冷聲:“我沒有。”


    幾乎要令整座城市傾倒的大雨,敲打在身旁的落地玻璃窗。


    清冷的白光自頭頂垂落,掉在兩人之間。


    溫盞一動不動地跟他對視,眼瞳黑白分明,話出口,眼中不受控製地浮起霧氣。


    她想到,如果是這樣,那之前的一切就變得很合理。


    告白的人是她,喜歡了商行舟很久的人也是她,他沒有主動向她訴說過喜歡,當然也就不會把她放進自己的人生裏。


    唯一一次,他提到類似的字眼,也是她跑去問他……他才發了那樣一條朋友圈。


    但僅此而已。


    後來兩個人談戀愛,談了那麽久,躺在床上額頭抵住額頭,他也沒再提過“喜歡”或者“愛”。


    這段關係究竟是什麽樣的。


    難道隻有她在想這些不切實際的東西嗎?


    他明明不是不善言辭的人,可他從來不說喜歡溫盞。


    根本沒有人喜歡溫盞。


    溫盞就是一點都不討人喜歡。


    “或者,其實你覺得。”非常想讓自己冷靜一點,但她控製不住,指甲陷進掌心,眼淚還是啪嗒滾落下來,“跟誰談戀愛都差不多,反正也不需要你做什麽,你隻要站在那兒,我就會朝你走過去了。”


    他想分手的時候,走人就行了。


    想也知道,她這種性格,根本不可能糾纏他,輕而易舉就能甩掉,甚至不需要他多說什麽。


    甚至可能,從一開始,他就預定好了兩個人分手的時間。


    所以,當時她猶豫很久,躊躇著告訴他,想去上海讀研。


    他為什麽能那麽輕鬆地說出“無論你去哪裏都可以”——這種話。


    是因為,他的未來裏,本來也就沒有她吧。


    溫盞手指蜷縮,酸意在鼻子裏橫衝直撞,商行舟的臉忽然變得非常模糊。


    他朝她看過來,自尊心驅使,她避開了這道目光。


    然後,眼淚眼淚就一顆一顆,斷線珠子一樣地掉下來。


    在這一秒,她忽然理解了邱蘇橙。


    太喜歡一個人的時候,的確會做出很多不合時宜的舉動。


    就好像現在,她一直在想,別哭了,在他麵前掉眼淚有什麽用?不會改變任何事,反而還可能被看輕。


    但她控製不了,由於情緒在對方麵前顯露無疑,更加感到羞恥,為此無地自容。


    為什麽他都沒有哭。


    隻有自己在掉眼淚。


    商行舟不知如何是好,低聲叫:“盞盞……”


    長腿微屈,他腳背勾住旁邊的椅子,拖到她身邊。


    起身坐過去,想抽紙幫她擦眼淚,“我沒有那麽想。”


    怎麽會說著說著,就說到這一步上來。


    他深夜從北京趕到上海,完全不是為了跟她討論費元嘉。


    他解釋的措辭沒想好,她先扔過來一大堆問題。


    少年身形高大,坐在這兒,周身氣場仍舊非常有侵略性,但低頭跟她說話時,聲音放得很輕:“我隻是覺得,既然我們聊到了這件事,那說清楚也行。事實就是,我們以後一定不會一直待在一起,你不是很早就知道嗎?”


    溫盞再一次避開了他。


    她哭起來沒有聲音,克製著不讓自己哽咽,或者更加狼狽。


    眼尾泛紅,深呼吸,跟他保持距離:“是,我很早就知道。”


    但她太遲鈍了。


    後知後覺地,現在才發現,是不是他所謂的“不在一起”,和她理解的那個,其實不一樣。


    他們根本也沒有在往同一個方向走啊。


    “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早就知道我們會異地,但你覺得沒關係,反正我也不在你的未來裏。”


    商行舟眉峰微聚:“當然不是,你為什麽會這麽想?”


    溫盞真的覺得自己好可憐,他問她為什麽,她竟然還要跟他解釋。


    她嗓音開始發啞:“所以我在哪?你預想的未來中,我在一個,跟你距離非常非常遠的地方……還是,我已經和你分開了。”


    “溫盞。”商行舟不明白她在糾結什麽,她明明一向很有條理,眼下邏輯卻開始變形。


    他難得正經,低聲,“我說了我沒這麽想過,你所有的問題,我不是一直在跟你解釋嗎?你不要一個人在腦子裏想象我的想法,行嗎?”


    多日情緒積壓到臨界點,溫盞的胃又開始疼。


    她覺得,商行舟甚至可能不太明白,她現在在哭什麽。


    為什麽要跟他說這麽多話。


    最難過的是,明知道他無法理解,但她又真的好喜歡他,想一直說,說到他能明白為止。


    眼淚剛剛壓下去一點,又不管不顧地瘋狂冒出來。


    溫盞哽咽著,肩膀塌下去,哭聲斷斷續續:“你覺得我在,無理取鬧嗎?”


    “我沒有。”商行舟太陽穴突突跳,發現她聽不太進去他說話。


    他歎息,攥住她的手腕,想將她抱過來,“盞盞,你冷靜一下。”


    “我確實不太冷靜……”


    他是不是在指責她?


    溫盞在他身上感受不到愛意,就完全沒辦法思考。


    好像,過去,不聽話的時候,不冷靜的時候,被很多人細細碎碎地指著說“不懂事”的時候。


    她都是很不招人喜歡的。


    商行舟跟那些人一樣。


    他也沒那麽喜歡她。


    “隻是,我有時候,會忍不住想。”溫盞坐在高腳凳上,手指攥緊凳子邊緣,被潮水一樣洶湧的委屈感淹沒。


    透明雨衣罩在短裙外,她的小腿修長白皙,不規則的裙擺可憐地垂落。


    她哽咽著,小聲說,“反正本來也是我喜歡你比較多,如果你本來就沒那麽想跟我在一起……不如我們還是分手好了。”


    餘光外,感覺商行舟整個人都頓住。


    深邃漆黑的眼睛裏,迅速卷起小小的風暴。


    但溫盞沒看見。


    撂下這句話,最後一點勇氣也消耗殆盡,她不太敢看他的表情。


    從高腳凳上跳下去,憑借下意識的感受,埋著頭用力擦了把眼淚,轉身就往門口的方向走。


    “溫盞!”她的動作太突然了,商行舟很快回過神,立刻跟著跳下來。


    叫她,她沒回應。


    已經是後半夜,外麵大雨傾盆,雨勢絲毫不見減小。


    溫盞腦子木木的,頭頂“叮咚”一聲輕響。


    走出便利店時,趴著打盹的服務員忽然醒了,走過來問了她句什麽,她沒聽清,拂開了對方的手說“沒事”,一個人走出門。


    到門口,風吹著雨水,兜頭澆過來。


    她頭頂罩著透明雨衣,一點兒不頂事,整個人迅速被雨水澆透。


    機械地淋了雨,腦子也沒清醒。


    混沌一片,隻是想哭,想逃離。


    想,如果現在見不到他的臉,是不是就沒那麽想掉眼淚了。


    街景模糊一片,雨水從額頭上方不斷貼著臉頰滾落。


    很多店關了門,但櫥櫃還亮著,光芒在水中浸開,像海洋中搖晃的孤島。


    路上沒人,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毫無目標地埋著頭往前走,沒幾步,手腕傳來一股大力,她被人從身後用力拽住,往回拉:“溫盞!”


    她一個趔趄,茫然地、重重地撞到少年黑色飛行員外套上。


    還是一樣的觸感,被水浸濕,有些堅硬。


    身後,一輛黑車疾馳而過,高高地濺起水花。


    雨水往下砸,商行舟腳邊滿地白色雨花。


    大雨裏,他出來得太急,他在櫃台匆忙拿了把傘就大步追過來,頭發肩膀全濕了。


    冰涼的水珠掉在他眉毛上,再從臉側慢慢滑過,水珠匯成線。


    他臉色陰沉得不像話:“大半夜,你要去哪裏?”


    傘在頭頂撐開,溫盞還愣著,懷中強硬地塞過來一支傘柄。


    商行舟立在眼前,身形將她整個人籠進去。


    “根本不聽我說話,一句話說得不對,轉身就走!”他目光銳利,盯著她,好半晌,語氣冷硬地沉聲,一字一頓,“溫盞,你今年幾歲?真覺得我沒你不行是不是?到底什麽時候才能懂點事!”


    轟隆隆——


    天空中青蛇遊走,有一道驚雷落下來,在耳邊炸開。


    額前碎發濕噠噠地貼在臉頰,溫盞愕然地望著他,感覺有東西順著臉頰往下滾,說不清楚是不是雨水。


    商行舟胸腔起伏,被煩躁的情緒侵襲。


    追出來一段路,才遲鈍地感到耐心告罄。


    他心裏那簇小小的火苗,在這一刻被野風吹盛,躥得很高。


    一路過來,明明腦子裏有千百個想法,到頭來,出口的竟然就剩這一句。


    淩晨四點,他乘飛機從北京趕到上海。


    像被下了蠱一樣,一門心思地,隻是擔心她,想看到她,想跟她解釋沒說清楚的事。


    可她不願意給他思考的時間。


    她也理解不了他在說什麽。


    大雨中,溫盞眼尾紅紅,被迷蒙的水汽纏繞著,茫然地看他。


    雨不停下,兩人都變得濕漉漉,像可憐的小狗。


    商行舟火氣終於稍稍消下去一點。


    “有話說話,誰教你的,動不動提分手?”他漆黑的眼睛定定盯著她,嗓音很啞。


    一隻手落在她的肩膀,拇指指腹輕按了按她的臉頰,想把她的眼淚擦掉,威脅似的,悶聲,“收回去,老子不同意。”


    溫盞愣愣地,終於緩慢地回過神。


    她長久地望著他。


    很久,小聲說:“商行舟,你弄疼我了。”


    商行舟手指一頓。


    稍稍鬆開她,手腕已經落下紅痕。


    溫盞一言不發地,垂下眼。


    半晌,聲音很悶,浸了水一樣:“說過的話,就收不回來了。”


    一眨眼,睫毛上的水汽凝結成珠,“啪嗒”掉落。


    商行舟手指僵住,一動不動望著她,眼中的火苗被風吹動,好像也跟著晃。


    “商行舟。”她吸吸鼻子,輕聲,“我沒有……要跟你討論,或者商量,的意思。”


    她微頓,堅定地道:“我想跟你分開。”


    暴雨夜,推開他,一個人不管不顧地衝進雨裏,確實是衝動所致。


    但那一秒的衝動過後,她心裏第一時間,浮現的感受竟然是……輕鬆。


    緊接著,又被巨大的惆悵與難過包裹。


    如果分開,就不會再像現在一樣患得患失了。


    她確實膽小,又怯懦。


    可跟商行舟在一起的時候,這些糟糕的情緒,似乎全都被放大了。


    她比過去勇敢,但在與他有關的事情上,她全身上下寫滿不自信。


    商行舟猛地抬起眼,半邊肩膀懸在傘外,被水淋得通透。


    他死死盯住她,近乎咬牙切齒:“我不同意,你給我個理由。”


    溫盞抿了抿唇,很小聲地歎息:“我……不想跟你在一起了。”


    反正都是要分開的。


    長痛不如短痛。


    也許再晚一些,她又會躊躇,猶豫,舍不得。


    再見到他的眼睛,她又會像過去無數次一樣,淪陷在他目光裏——像一個無藥可救的笨蛋。


    那不如趁著現在。


    趁著,她還有一點點勇氣,能把話說完。


    “商行舟。”看不到盡頭的大雨裏,她說,“我們分手。”


    ,


    這年夏天,上海暴雨不止,泡壞了楊邈放在陽台上的紙箱。


    溫盞一個人住在F大老校區,生了場病。


    她反反複複地做夢,夢見自己在迷霧中行走,沒有燈,沒有方向,楊珂和溫儼都不在,她一邊走一邊哭。


    哭到天亮,霧就散了。


    醒過來,窗外雨還沒停,她嗓子啞得說不出話,燒得連眼都快睜不開。


    楊邈嚇壞了,又是給她買藥又是幫她請假,立在床頭,歎息:“你瞧你圖什麽,等會兒再把胃也給搞壞了。”


    溫盞接過水杯,很不合時宜地,想到陸燦和宋思蘅。


    年紀小的緣故,從來都是她們照顧她,她一直被保護著,像是長不大的樣子。


    可她明明也是大人了。


    以後都要大膽一點,勇敢一點。


    “謝謝你。”溫盞把感冒衝劑喝完,輕聲說,“從今往後,我會認真對待自己的。”


    夏令營後半期,封閉訓練。


    溫盞出不了學校,手機全天開免打擾,除了溫儼,誰發消息她都不回。


    費元嘉有點不樂意,每天神情懨懨地,想出去玩。


    溫盞反而很享受這種與世隔絕的狀態,她可以集中精力去學習、吸收、討論,把手上的事做到卓越的地步。


    等到夏令營結束,已經七月中旬。


    返程前夕,她收到塗初初的電話。


    講話沒什麽重點,一會兒問,“盞盞你在上海這一個多星期過得怎麽樣呀,心情還好嗎”;一會兒說,“給你發了音樂節的電子票,航班別買北京了,直接飛青島吧”。


    她很有耐心地聽著,等塗初初繞了個大圈子,才總算沮喪兮兮地,終於回到重點上:“盞盞,你跟我哥……真的沒有和好的可能了嗎?”


    溫盞“哢噠”一聲,扣好行李箱。


    要說完全不想回頭,當然不可能。


    商行舟是她喜歡了那麽多那麽多年的人,怎麽會短短幾天,就完全放下了。


    但是……


    她很肯定:“現在分開,比較好。”


    再糾纏下去,不過是多痛苦幾天和少痛苦幾天的差別而已。


    塗初初歎息,沒再糾纏:“好,那你一個人過來。”


    溫盞在青島落地,是兩日後,下午三點正。


    這個季節海風輕和,空氣燥熱。


    夏日飛機飛過天空,在藍色的天空中留下鮮明潔白的航跡線,等待幾分鍾,慢慢化作流雲。


    塗初初和石一茗一夥人來接她,目光掃一圈,人群裏,沒有那張最熟悉的臉。


    溫盞並不意外,她就是聽說商行舟沒來,才願意來的。


    頓了下,她跟他們打招呼:“我給你們帶了禮物,F大的T恤衫和優盤。”


    紀司宴挺新奇地道了聲謝,特較真地抬下巴:“我那份給初初妹妹吧,你瞧她還要考研呢,我們幾個文盲,都不讀書了。”


    塗初初痛苦麵具:“那不是還有好幾年嘛,你能不能別老讓我提前痛苦!”


    一群人打打鬧鬧,潮熱的風吹在臉上,溫盞的精神慢慢放鬆下來。


    潮濕的水汽,單車後座上的風,交纏的呼吸,以及,仿佛隻有墜入深海,才能看到的藍。


    溫盞見到了她期待很久的海。


    但如今左手空空,跟當初她想象中的一切,都不一樣了。


    紀司宴揮舞小紅旗,帶領大家回海邊的民宿,遠遠指著一棟白色小別墅,很得意:“喏,那個,我朋友開的,好不好看?好看我也去開一個,他借了一棟給我們住,後院兒就是海,想想就漂亮吧?”


    裴墨踢他:“複讀一路了,你一大老爺們嘴怎麽這麽碎?”


    溫盞憋笑,走在前頭進門。


    小別墅沒吧台,大門是密碼鎖,她剛要折身問密碼,忽然發現門是虛掩的。


    溫盞推門,奇怪道:“你們走的時候是不是沒關……”


    “門”字卡在喉嚨。


    屋內,旋轉樓梯一側,圓形小茶幾旁靠著個大大的黑色書包,西曬的陽光已經入戶,在地板上留下金光。


    高大的少年身穿工裝褲黑T,聽見聲音也沒回頭,就站在那兒,脫了外套隨意搭在椅背上,背對著幾個人的方向平靜地喝水,挺拔得像一棵白楊。


    喉結滾動,手臂肌肉線條流暢地裸,露出來。


    空氣很微妙地沉寂了半秒。


    溫盞目光一偏,看到商行舟的外套。


    黑色衝鋒衣,掛在椅背,口袋很大,要掉不掉地,裏麵塞著張機票。


    露出一角。


    出發地: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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