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初雪
第27章 初雪
因為商行舟這一句話。
整個晚上, 塗初初都在尖叫。
一行人同行返回學校,快下車時,溫盞紅著耳根, 終於忍不住, 小聲問:“你激動什麽?”
“啊?我也不知道啊!”塗初初嚶嚶嚶, “但是,就有一種自己嗑的CP成真了的感覺!你們沒有在一起嗎?你們真的沒有在一起嗎?”
“塗初初。”前排傳來警告聲,低低的,聽不出商行舟的情緒。
塗初初這才收斂。
窗外夜色漆黑, 路燈燈光拉得很長。
溫盞屏息, 小心地望過去, 商行舟坐在副駕駛, 隻露出一點點側臉。
堅硬,散漫, 透冷感。
好像無論何時何地, 對任何人, 他都不在乎。
她手心又浸出汗。
回到城區, 紀司宴開車送他們到T大校門口。
離宿舍門禁還有一會兒, 石一茗晚飯吃多了打算走一走:“也沒幾步路, 我跟舟子一塊兒送你們過去。”
夜色空寂,路燈一盞盞靜默地亮著, 在清冷的空氣中,像發光的毛絨球。
天氣預報今晚會下雪, 學生們都走得很早,這會兒主幹道上, 也看不見什麽人。
四個人就這麽走到女生公寓門口。
空氣中忽然有涼涼的東西, 飄飛著落下來。
塗初初摸摸臉, 抬頭:“下雪了?”
2016年,這是北城的初雪。
雪花輕盈而薄,落下來幾乎就看不見了,像墜在頭頂的小小雨滴。
溫盞仰頭盯著蒼茫的天空看了一會兒,幾乎忍不住地,轉頭去看商行舟。
漆黑夜色下,正正地撞上他深邃的眼睛。
她心頭猛地一跳。
他也在看她。
塗初初拉走石一茗,兩夥人之間拉開一小段距離。
溫盞搓搓手指,忽然有點緊張:“那我上去了,你也回去休息。”
商行舟慵懶垂眼,低低“嗯”了一聲,沒說別的。
溫盞舔舔唇,又說:“謝謝你,今天我很開心。”
商行舟其實看不出她開心。
他看出她的局促,不自然,以及緊張。
沉默幾秒,他胸腔微震,輕笑:“成,我好好休息。”
溫盞剛要點頭,下一秒,猝不及防地,他忽然俯下身。
一隻手鬆鬆落在她肩膀上,高大的影子,猛地將她罩住。
“……!”
溫盞睜圓眼,他湊過來,一下子離她好近。
將將停在麵前。
然後,嗓音啞啞地,熱氣就噴在她耳旁,撩撥一樣:
“但是,我們小溫同學,今晚可得好好想想了。”
空茫夜色,漫天飛揚的大雪。
路燈下,溫盞終於開始感到眩暈。
,
溫盞步行回宿舍。
頭頂雪花飄揚,從公寓入口到樓棟還有一小段路,她心跳難以平複,身邊一切都太不真實了。
屏住呼吸,一口氣爬到樓上,摸著鑰匙想開門,發現門是虛掩的。
沒關嚴,細細一條縫,但沒有光漏出來。
溫盞有點納悶,伸手去推:“有人在嗎?”
下一秒,宿舍內燈光亮起,頭頂“砰”地炸開一小團玫瑰花花瓣。
陸燦和宋思蘅捧著一枚小蛋糕,躥到她麵前:“surprise!生日快樂我的盞!”
溫盞愣了下,驚喜得無以複加:“謝謝你們。”
今天太多意外之喜,她開心得有點說不出話,感動地從她們手裏接過小蛋糕:“你們對我也太好了。”
蛋糕挺小,剛好三四個人的分量,但還做了雙層,粉藍色的,上麵豎著一枚金燦燦的小皇冠。
“這才哪到哪。”宋思蘅哭笑不得,“你可千萬別抱著這種標準去找男朋友,會被騙的。”
“別聽她胡說。”陸燦推著溫盞的肩膀,把她一路推到座位前,笑吟吟,“我們給你準備了數字蠟燭,你今年是十八歲沒錯吧?我不可能記錯吧?”
溫盞揉揉鼻子:“沒記錯。”
“好的。”陸燦快快樂樂,拿打火機點火,“恭喜我們的小溫同學,今天終於邁入成年人的世界了!”
“啪嗒”一聲,火苗虛弱地滅了。
陸燦:“……”
她重新點,“啪嗒”一聲,又滅了。
宋思蘅:“……你買的什麽破打火機。”
“我放窗戶那兒來著,可能受潮了。”陸燦撓撓頭,“沒事,等我兩分鍾,我下樓買個新的。”
到小超市也就幾步路的距離,溫盞還沒說話,陸燦就火箭一樣地衝出去了。
沒幾分鍾,她又火速衝回來。
握著新的打火機,氣喘籲籲,趴在桌上喘氣:“我靠,外麵下雪了?你們猜我剛在樓下看見誰。”
“嗯?”
“商行舟。”陸燦大喘氣,伸出一根手指頭,跟宋思蘅打賭,“這都給我撞見第二次了,他絕對在談戀愛,我跟你打賭。不行,這周內,不——三天內!我一定要打聽到他地下女友是誰!”
溫盞心頭猛地一跳。
宋思蘅:“有病,他談戀愛,關你什麽事。”
陸燦信誓旦旦:“你不好奇他女朋友長什麽樣嗎?如果沒我們小溫好看,我不服的!”
“誰管你服不服……”宋思蘅突然又想到吃鍋的事兒,微頓,不懷好意,“哦,也行,你的確是得輸得心服口服。你去打聽下,然後回來吃鍋吧。”
兩個人你來我往,溫盞坐在桌前,腦海中紛飛一整晚的思緒,在這一刻,忽然有了一個隱約的答案與指向。
手心不自覺浸出汗。
她突然站起身:“我出去一趟。”
陸燦:“啊?”
她還沒反應過來,溫盞拿起羽絨服和圍巾,潦草地套上,一邊穿一邊往外走。
“外麵好冷,你幹什麽去?”陸燦追著探頭,“盞盞?”
溫盞沒有回頭。
走廊裏的燈是聲控的,她一路往下走,頭頂一路亮起來。
餘光閃過樓梯間指示牌上,冒著幽光的綠色小人。
走下兩層樓。
她下定決心似的,屏住呼吸,跑起來。
樓梯燈光一一後退,暖氣熏得人腦袋發燙,腦子卻很莫名地,想到十幾歲的夏日午後。
天空藍得不像話,學校後門牆壁被曬得發燙。
蟬聲嘶力竭地叫著,頭頂梧桐撐開巨大的樹冠,陽光絨絨地,一團團,從罅隙中掉落下來。
她考砸了,靠牆上站著,想到家長會,不知道如何是好。
磨磨蹭蹭不願意回教室,頭頂忽然傳來響聲。
她抬起頭。
一件校服從牆上約過來,張開,墜落,像一張小小的網,正正將她籠進去。
眼前一片黑暗。
鋪天蓋地的、清爽的,洗衣液的氣息。
溫盞:“……”
這衣服完全沒穿過?
她遲疑地伸手,剛想拿下來。
聽到重物落地的聲音。
下一秒,一隻手攥住校服袖子,用力將它從她眼前掀開。
熏熱的風從兩人之間滾過。
溫盞手指微動,抬起頭,落入眼簾的,是一張年輕囂張的臉。
少年個頭很高,頭發硬得像鋼針,側臉落著一道鮮明的血痕,斜斜地橫到耳根。
薔薇花開滿牆,他周身氣場散漫,胸膛微微起伏,有些不耐煩地將衣服甩肩膀上,肩胛骨在黑色短袖下撐出流暢的弧度,看起來囂張又肆意。
然後,才抬起眼。
朝她投來漫不經心的一瞥。
四目相對,溫盞心頭猛跳。
這,這不是……
被,被年級主任開各種大會小會,說過好幾次別學他的,那個……反麵教材。
四下無人,風吹動頭頂樹影,沙沙的。
他眼睛黑而深邃,琉璃一樣,就這麽站著,目光沉沉,帶一點意味不明的探究。
溫盞忽然感到緊張。
她攥著卷子,手心發潮。
頭頂由遠及近,隔著牆,傳來兩個中年男人急促的腳步和對話聲:
“別讓他再跑了!這小子一星期能給我辦公室玻璃踢碎三回,我看他就故意的!”
“這會不會是因為您在課上說他沒爹媽管教,他蓄意報複啊?”
“蓄意報複也不行!”氣得說話都顫音了,“這回我非得給他逮回來請家長,讓他爸再打他一頓不可!好小子,學校家長聯係電話,他敢填我的手機號!”
“但是,主任……主任?我有後門鑰匙,您不用跟著他翻牆啊主任?”
溫盞:“……”
溫盞無語地仰頭看看紅牆,下一秒,聽到商行舟抵著腮,有點邪氣,低低罵了句:“草。”
樹影搖曳,她心頭微跳。
感覺到他微眯著眼,幽深的目光從牆頭移回來,落在她身上。
定定地頓了下,然後嗓音沉啞,警告似的低聲說:“不準跟他們說見過我。”
溫盞背上忽然小小地過了一股電。
青春期的少年,聲音一壓低就顯得沙,帶一點顆粒感,莫名像勾引。
他這個人,存在感和侵略性實在太強,哪怕站著什麽都不做,也讓人感受到威脅。
她屏住呼吸,臉忽然紅了,有些局促,連連點頭:“我,我不說。”
商行舟胸腔微震,瞥了眼牆頭。
主任一隻手已經扒拉上來。
他微微眯眼,很不屑地笑了一下,轉身跑了。
頭也不回,帶起一陣小小的風。
蟬還在叫。
溫盞靠著牆,攥著卷子,回過神才發現,紙張一角已經被她捏得皺巴巴。
主任助理隔著一堵牆,還在那邊眼巴巴地喊:“主任,您當心點兒,您下得去嗎?”
主任拍牆:“這麽高我當然下不去!趕緊去給我找個小梯子!”
熏風滾過,溫盞麵頰發燙,低著頭,耳根紅紅。
一個小小的黑影,冒著冷氣,突然從餘光外拋過來,正正跌進她懷裏。
她被嚇一跳,連忙伸手去接。
觸感冰涼,低頭看,竟然是一瓶礦泉水。
冰的,外麵滾著一圈很小的水珠。
溫盞心跳加速,忽然不敢抬頭。
少年去而又返,在離她兩三步的地方停下,低沉嗓音中微帶一點因奔跑而起的喘息,乘著夏風,慵懶地滑進她耳朵:“喂。”
他說:“你是不是有點中暑。”
溫盞心跳在那瞬間快到無以複加,耳根發燙,心虛地摸摸:“可能吧。”
商行舟定定地看著她。
溫盞緊張得不行,壯著膽子,小聲問:“你不是走了嗎?”
商行舟冷嗤一聲。
胸腔微震,他不屑:“我不走,他也追不上我。”
溫盞抬眼,正好見他朝著牆頭還在掙紮的年級主任,比了個口型。
沒出聲,但她看出來了,是“這傻逼”。
後來溫盞在後門這裏,遇到過商行舟很多次。
他偶爾落單,但更多的時候,是跟一大群人一起。
她也不知道他們在幹什麽,逃課或者抽煙,商量晚上要去哪玩,總之笑起來都邪裏邪氣的,不像是在討論學習。
溫盞好幾次想湊過去說話,但一方麵找不到搭話的由頭,另一方麵……
這群人,看起來,實在是,太不像好學生了。
有陣子城區改建,學校後門那條街治安不好,老師都讓學生放學回家,沒事別往那裏湊。
楊珂特地開車來接她,想跟溫儼商量,再雇個司機。
溫盞被她牽著去地下停車場,路過後門,見商行舟隻身一人站在紅牆那兒,眼睛一亮,想跟他打招呼。
手剛抬起來,被楊珂嗬止:“那不是你同學吧?少跟不三不四的人打交道。”
溫盞的手僵在半空,跟商行舟擦肩而過時,聽到他一聲冷笑:“嗬。”
她忽然就覺得,無論他記不記得她,她都沒辦法再上去打招呼了。
但是。
溫盞一直很想跟楊珂說。
事實上,她不怕走那條路,唯一的原因恰恰是,知道商行舟在那裏。
在少女時代,非常漫長的一段時間裏,他是她最大的安全感來源。
溫盞跑出宿舍樓,思緒從夏日穿越回冬季。
距離門禁還剩四分鍾,漫天大雪盈盈紛飛,像一場來自異時空的巨大的花雨。
她逆著行人們的方向,往外跑。
跑著跑著,速度慢下來。
路燈下,雪花飛舞著,女生公寓門口,一個身形頎長的少年,一動不動立在那兒。
是商行舟。
他真的還沒走。
少年個子很高一大隻,一隻手揣在黑色外套的口袋裏,另一隻手拿著手機,微垂著眼,漫不經心地劃拉,肩膀堆積細小的雪花,他毫無所覺。
溫盞一步一步走過去。
她膽子太小了。
她想。
早在十幾歲的時候。
楊珂跟她說,別跟這種人來往——的時候。
她就應該跟他打招呼。
“商行舟。”微微平複呼吸,溫盞在他麵前停下腳步。
商行舟手指微頓,撩起眼皮,似乎有些意外。
路燈燈光彌散,將兩個人都籠罩進去,影子貼得很近,她靠近他,一雙眼黑白分明,濕漉漉的。
她輕聲說:“我上次在論壇,看到他們說,你高二高三在美國讀書時,有過一個喜歡的人,是你在美國的高中同學。你……現在還有在喜歡那個人嗎?”
商行舟微怔一下,下意識低聲:“沒有。”
溫盞兩眼彎彎,笑起來:“商行舟,下雪了。”
他目光深邃,望著她,預感到了什麽似的,眼睛深處出現輕微浮動:“所以?”
“我想見你。”初雪的時候,想跟最喜歡的人在一起。她說,“我們在一起吧,商行舟。”
作者有話說:
紀司宴:萬一我們的確在討論學習?
裴墨:……我是真的在學習: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