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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燥意

  第11章 燥意

    心髒撲通撲通跳,溫盞倏地抬頭,看商行舟。


    少年個子很高一大隻,渾然不怕冷一樣,衣物被初秋的風吹得貼在肩膀,勾勒出流暢的肩胛線。


    指尖轉著籃球,單手插兜往前走,也不回頭看她。


    她屏住呼吸,遲緩地咽咽嗓子。


    他剛剛,是在跟她解釋,前幾天消失的原因……嗎。


    她小跑幾步追上去,叫他:“商行舟。”


    商行舟懶懶側過頭:“嗯?”


    風有點大,溫盞鬢邊柔然的黑發被吹得亂飛,她眼睛潮濕,指指他小臂:“你給我看看手。”


    商行舟微怔半秒,嗤笑一聲,伸出手臂。


    他小臂有些瘦,常年鍛煉的緣故,肌肉很緊實,線條蜿蜒,幅度並不誇張,但蘊藏力量感。


    上麵有三四道細細的劃痕,長短不一,暗紅色,結了痂。


    手臂下方,多了幾塊顯眼的、碰撞出來的青紫。


    溫盞微怔一下,忽然反應過來:“你當時,被劃了很多道嗎?”


    “不是劃的,應該是啤酒瓶碎片碰到了。”商行舟不甚在意地收起手臂,自己也記不太清,“他們下手不重,沒太打到我。”


    但是,那青紫是怎麽弄的。


    溫盞偷偷觀察他,剛才就發現了,他左側下頜也有結痂的傷疤,是新的。


    那天在龍蝦店,根本沒有這些痕跡。


    溫盞手指蜷曲,食指縮起來,又放開。


    是他爸爸打的嗎……


    她憂心忡忡,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問:“你們平時,經常這樣打架?”


    他看起來好熟稔,家常便飯一樣。


    商行舟身形微頓了下,轉頭朝她看過來,眼睛很黑,帶點兒輕佻:“怎麽,害怕?不敢跟我們這樣的社會哥打交道?”


    溫盞一下子炸毛:“什麽!誰會想跟社會哥打交道!何況你們本來也不是社會哥,不要亂給自己加tag啊!”


    商行舟身體頓住,默了下,嗤笑:“我就隨口說說。”


    他眼皮一掀,調笑似的,慵懶拖長尾音:“好凶啊,小溫同學。”


    “……”


    溫盞懊惱地移開目光,可他話語間,又有種很奇異的安撫力量。


    她埋頭往前走:“你,不要再逗我。”


    商行舟有點好笑,稍稍正色:“沒。”


    他說:“這次這個確實是衝裴墨來的,但不知道為什麽。”


    他們這夥人裏,裴墨話最少,從小到大獨來獨往,滿心滿眼除了學習壓根兒也沒別的,按理說,不太容易得罪人。


    那幾個人隻說自己喝醉了,多的也問不出來。


    那晚他被他爸帶走了,再後來發生什麽還是石一茗他們告訴他的,總之也沒什麽很有效的信息,過去也就過去了。


    “不過。”商行舟眯了下眼,悶笑,“也不好說,萬一是裴墨的什麽情債。”


    說完,半天,溫盞沒反應。


    他納罕地睨她一眼,見溫盞走在旁邊,表情有點糾結,不知道在想什麽。


    商行舟挑眉:“怎麽了?”


    溫盞想到邱蘇橙。


    邱蘇橙的暗戀對象,似乎就是裴墨。


    但這事兒也沒證據,她想回去問問再說,猛地被商行舟一叫,有點慌站地回過神:“啊?什麽?我在想太極。”


    商行舟看出她撒謊,饒有興致:“太極?”


    “嗯。”溫盞悶聲,“我在想,太極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失傳。這樣就不用學了。”


    “……”


    商行舟微怔兩秒,笑意飛揚。


    主幹道人來人往,他這人辨識度很高,現在樂得不行,搞得溫盞忽然有點不好意思。


    他這個人,平時看著什麽都不往心裏去,但有時候笑點又奇低……


    不知道周圍會不會有他的認識的人路過。


    她被他的情緒感染,猶豫了下,壯起膽子叫他:“商行舟。”


    “嗯?”


    “初初有沒有跟你說,周五晚上,她約我去看一個拚盤搖滾樂隊的livehouse。”溫盞手心有些潮,鼓起勇氣,抬頭看他,“你要不要一起來。”


    這邀請突如其來,商行舟口袋中手機振動,他拿出來,動作停了下,沒有立刻接。


    轉眼對上小女孩黑漆漆的眼睛,忽然生發一種錯覺。


    就今天,他跟她的距離,似乎比前些日子,要更近一些。


    他挑眉:“希望我來?”


    溫盞正要回應,下一秒,商行舟唇畔笑意消下去幾分,先一步打斷她:“我去不了。”


    他聲音中笑意消去,就恢複了平日帶點兒清冷的腔調,溫盞手指蜷了下,睫毛微動,沒有說話。


    她重新埋下頭,聽到他已經接起電話。


    似乎不是很想讓她聽到談話內容,他走出去幾步,不太耐煩的嗓音順著泛冷意的風飄過來:“又幹什麽?”


    溫盞很識相地跟他拉開一段距離,通話內容就聽不太清了。


    今天天氣不好,天空一直灰沉沉的,從田徑場到宿舍怎麽走了這麽久,溫盞後知後覺地清醒過來,想。


    是不是她想太多了,商行舟隻是家教好,習慣性地做解釋。


    ……並不是特地解釋給她聽。


    她遠遠跟在他身後,他一直沒回頭。


    溫盞跟久了,眼睛有點澀,餘光掃過一家藥店,她停住腳步,給商行舟發消息:

    「我去對麵藥店買點東西,你在這兒等我一下?」


    想了想,又撤回,改成:


    「我去對麵藥店買點東西,你要是著急,就先回去。」


    等了幾秒,他在打電話,當然也沒回。


    溫盞幹脆不再看他,一個人過馬路去對麵,走進藥店。


    玻璃門應聲滑開,叮咚一聲輕響,頭頂傳來女聲機械音:“歡迎光臨。”


    早上下過雨,店裏空落落的,巨大的香樟樹在落地玻璃窗前投下樹影,沒什麽人。


    溫盞步子很慢地繞了一圈,走到櫃台前。


    她仰著頭,眼睛潮濕,有點茫然地問:“你好,有沒有那種……嗯,能,消腫的藥?”


    ,


    商行舟跟他爸在電話裏又吵了一架。


    這個架吵得很簡短,如果是線下,兩個人大概一言不合又會打起來,但線上不一樣。


    他實在太煩了,在對方說出那句“你看看你現在成什麽樣子,你媽怎麽把你教成這樣”時,他低罵了句“傻逼”,掛了電話。


    後麵再打,他都沒接。


    那頭三個未接來電被他掛斷,終於消停了。


    商行舟想,他爸一定在電話前無能狂怒,然後塗雁晚會好聲好氣地安慰他,說一些他媽從來不會說的惡心巴拉的話。


    扯扯嘴角,他回過身,看見身後空蕩蕩。


    商行舟:“……”


    退出通話界麵,信息欄彈出一條新消息。


    掃視看完,他微皺了下眉,環顧四周。


    她怎麽還撤回了條消息。


    藥店。


    這哪有藥店。


    林蔭道上水汽蒙蒙,蜻蜓低飛,空氣有些悶,像是等會兒又要下雨。


    商行舟納悶,轉身,大跨步往回走。


    田徑場回宿舍的路有很多條,他們走的這條有點偏,道路兩旁種滿高大的香樟,最近開始落葉。


    他踩著被水浸濕的樹葉,一路走回剛剛路過過的、學校廢棄的公交車站。


    老舊的木站牌旁,一個正站著等人的女生,忽然眼睛一亮,攔住他的去路:“同學。”


    商行舟撩起眼皮。


    女生黑長直,襯衫長裙,外麵罩著一件看起來很柔軟的兔毛針織衫,是溫柔清純的長相。


    她小心地問:“你是商行舟嗎?”


    商行舟腦子裏全是藥店,漫不經心的:“啊?”


    “你剛剛路過,我就注意到你了,你下巴受傷了誒。”女生有點羞澀地,問,“剛才看你在打電話,沒好意思叫你。我有消腫的藥,你要用嗎?”


    都快好了,用什麽消腫的藥。


    商行舟心不在焉,避開她伸過來的手:“不用。”


    女生有點失望:“哦,那我可以留一個你的聯係方式嗎?”


    商行舟身形頓了下,這才轉過來看她。


    眼底很緩慢地,浮起一絲玩味。


    女生一下子臉紅了:“其實我觀察你很長時間了,我就在你隔壁班,你應該沒注意到過我,我們一起上過大課,當時……”


    “不好意思啊。”商行舟散漫地打斷,“我不喜歡黑長直。”


    女生也知道,他僅僅是搪塞而已。


    他每次給出的理由都不一樣,前後還老對不上。


    可她還是忍不住:“但是,今天早上,我明明看到你跟一個女……”


    商行舟沒耐心繼續聽:“抱歉,我趕時間。”


    他說完沒再看她,擦肩離去。


    走出去幾步,忽然想到什麽。


    又停下,大跨步走回來。


    女生眼睛一瞬間亮起來:“商……”


    “再請教個事兒。”商行舟撩起眼皮,打斷她,聲線清冷認真,“你知不知道這附近,哪裏有藥店?”


    “……”


    ,


    ——左邊是消腫的,右邊是活血的。


    溫盞蹲在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前,一左一右兩隻手,拎著兩個小小的玻璃瓶,舉高。


    透過淺棕色的瓶身,藥物在瓶子裏輕晃著,路對麵的舊站牌也影影綽綽。


    聽說很久以前,學校校車是有固定站點的,後來改成招手即停,站台也就跟著廢棄了。


    可這些站牌都沒拆,掩映在繁盛的樹木中,有種頹喪的美感。


    她經常看到有情侶在那坐著約會,或是,等人。


    拿開瓶子,她看見商行舟。


    外麵好像又飄起了小雨,他跟一個女生麵對麵立在木站牌前,遷就對方的身高,他身體微微前傾,似乎很認真地在聽對方說話。


    她看到他笑了一下。


    但剛剛他接電話時,明明還很不高興。


    所以……是認識的人嗎。


    溫盞放下藥瓶,捧住臉。


    “招人”這種特質,似乎是與生俱來的。


    高中時她就撞見或聽說過很多次,年級上有女孩向商行舟告白,雖然沒聽說他答應誰,但每次看到,溫盞都會有點緊張。


    尤其那時候,大家好愛起哄。


    有次她被朋友拽著去看籃球賽,一群文科班的女生從她旁邊經過,風就把她們的對話吹過來:

    “我看見你們家商行舟了,不過去打個招呼嗎?”


    “他脫外套了,我靠,他是在看你吧?他在看你!”


    當事人被圍在中間,聽不清回複,溫盞耳朵裏所有聲音,都被她們曖昧的吵鬧聲淹沒。


    她心驚肉跳,有好幾次都覺得,商行舟是不是跟誰在一起了,但又沒法直接問。


    隻能在朋友偶然提到“年級上那個誰最近跟商行舟走得很近,你覺得她能把他拿下嗎?”時,很謹慎地貼著話題,艱難地點評一兩句:“他倆也挺……配的吧。”


    她說的是真心話。


    她覺得這些年,追商行舟的女孩兒們,每一個,跟他都挺配的。


    大家都長得好看,有很多特長,也很會說話。


    溫盞垂眼,看著自己手上的兩瓶藥。


    忽然覺得非常沮喪。


    她盯著盯著,眼睛發澀,驀地,旁邊窗玻璃傳來“咚咚”的悶響。


    溫盞微怔,抬頭,高大的少年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走了過來,背著灰暗的天光,他長身玉立,隔著一道玻璃,有點玩味地看著她。


    溫盞心頭猛地一跳。


    外麵下雨,玻璃上起了水霧,商行舟敲敲她麵前的玻璃牆,簡明扼要地比口型:“出來。”


    溫盞腿有點麻了,後知後覺,站起身。


    走到櫃台,商行舟已經立在那兒。


    他一大隻,腳下有道蜿蜒的水跡,在入口處拿了把傘,正低頭付錢。掃一眼溫盞手裏的東西,出示付款碼:“一起。”


    溫盞有點意外:“你怎麽又回來了?”


    商行舟睨她一眼,沒答:“你就給我買個藥,要買這麽久?買得天都下雨了。”


    “我剛剛沒找到消腫的……”溫盞下意識接話,說到一半忽然反應過來,“等下,你怎麽知道我是在給你買藥?”


    商行舟看她的眼神意味深長。


    他沒說話,從店員手裏接過透明塑料袋,跟籃球放在同一隻手上,示意她往外走。


    玻璃門打開又闔上,雨水劈裏啪啦掉下來,他撐開傘:“那不然?”


    溫盞心髒怦怦跳,嘴硬:“萬一不是。”


    商行舟抵了下腮,散漫地笑:“你愛好挺特別。沒病沒傷,給自己買消腫藥水——你喝著玩?”


    “……”


    溫盞倉促地移開視線,不看他。


    兩個人並肩往前走,有沒帶傘的學生頭頂書包,在路上奔跑。


    她半天不說話,商行舟聲線清澈低沉:“我剛話說一半,你跑什麽。”


    溫盞沒懂:“嗯?”


    “我周五晚上有課,要期中考。”要不是因為這個,他爸也不會把他放出來。想到這兒,商行舟扯了下嘴角,“考完就十點了,趕不上livehouse。”


    溫盞微怔。


    像被什麽東西戳了一下,她緩慢地眨眨眼。


    微小的,泡沫一樣的快樂,一點點從心裏蔓延出來。


    所以,不是她的錯覺。


    他就是在解釋。


    在……跟她解釋。


    “這樣啊。”溫盞麵上不顯,心裏又偷偷開心起來,“那,我給你帶樂隊周邊。”


    空氣濕濕的,有點冷。


    商行舟一側肩膀被雨淋濕了,他側過頭去看溫盞,她走在傘下,風吹動鬢邊碎碎的黑發,襯得脖頸肌膚格外白皙。


    喉結滾了滾,商行舟心裏浮起一絲說不明白的燥意,許久,他移開目光,低聲:“行。”


    ,


    考試時間定在周五晚上,七點半之後。


    剛六點,石一茗就把商行舟從宿舍薅了出去。


    商行舟煩得不行:“幹什麽?”


    石一茗理直氣壯:“去觀測位置啊,萬一我倆隔得很遠,我看不見你的卷子,就隻能靠眉目傳情來傳遞答案了。”


    商行舟被他的措辭惡心到:“滾。”


    “商爺,你不懂。”石一茗狗腿,“我能考上T大,靠的完全是祖宗顯靈,但你不一樣的,你是……”


    他忽然想不到形容詞,商行舟撩起眼皮:“我是?”


    石一茗諂媚:“你是好學生。”


    商行舟笑罵:“叫爹。”


    考試前教室封了不讓進,倆人站外頭。


    商行舟靠著圍欄還又翻了會兒書,這段時間沒晴天,黃昏雨絲細細密密的,好多女生路過走廊,偷偷看他。


    石一茗仰頭看天:“怎麽就我們係要期中考啊,煩死了,等會兒出去玩吧,今晚不回來了。”


    商行舟想到什麽,拒絕:“不去。”


    “怎麽?”


    “我考完試,去接塗初初。”


    “……”


    石一茗瞳孔地震:“我靠,有沒搞錯,你什麽時候對她這麽好了?”


    商行舟這個人,外冷內熱,並不是那種會遷怒別人的性格。


    所以石一茗知道,他不會因為不喜歡塗雁晚,就連坐塗初初。但他同樣清楚,商行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壓根兒沒心思搭理這個繼妹。


    商行舟沒說話,手機微震,他拿出來,皺了下眉。


    然後打回去:“喂?”


    那頭很嘈雜,石一茗離得近,也沒聽清在說什麽,依稀隻聽見“你快過來”。


    商行舟臉色沉下去,問:“溫盞呢?”


    塗初初快哭起來:“我不知道,她不見了。”


    石一茗感覺身邊人的氣壓一下子變得很低,商行舟幾乎一字一頓:“塗初初,你他媽再給老子惹事,老子給你賣了!”


    石一茗:“?”


    啊,說好的溫柔哥哥呢?


    三言兩語掛斷電話,商行舟臉色不太好看,將課本裝回背包,拉上拉鏈。


    他問:“考試幾點開始?”


    石一茗:“七點四十。”


    商行舟“嗯”了聲:“你跟師太說一聲,我晚點回來。”


    說完,他大步邁開,轉身就走。


    石一茗愣了幾秒,猛地反應過來:“不是,這時間很快就到了!你幹嘛去啊?”


    商行舟沒回頭。


    他步子邁得很快,外套衣角劃破空氣。


    一邊下樓,一邊給溫盞打電話。


    微信電話響了很久,那邊才接起來。


    溫盞身邊很吵,她應該還在場內,有點茫然:“商行舟?”


    商行舟開門見山:“你現在還安全嗎?”


    “我,我還好。”溫盞就是沒懂,場麵怎麽忽然混亂起來,“但我跟初初走散了,我們遇到了上次那夥人,我擔心初初她……”


    “行,溫盞。”商行舟簡明扼要,吩咐她,“你找個安全的地方待著,別動。”


    他大步走出教學樓,沉聲:“我二十分鍾後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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