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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魂歸[本卷完]

  第73章 魂歸[本卷完]

    冰涼的淚珠順著她的眼角淌下, 墜在謝靈玄的腮邊。謝靈玄恍惚,這一滴淚,是她為他而流的。


    她為許多人許多事都流過淚, 卻唯獨吝於為他流。今日,也算是破天荒頭一次了。


    值了。


    為她這一滴淚,不枉他苦苦求索許久。


    謝靈玄忽然有種萬事完畢的感覺, 就想踏踏實實躺在溫初弦懷中,就這麽天長地久地睡下去。這些年,倒下的人一個又一個, 他雖是名義上的勝利者,實際上比任何人都要累。


    可溫初弦見他眼皮漸沉, 還以為他真到了彌留之際,快不行了。


    姑娘許是有些慌, 使勁地拍他的臉,混雜著一聲聲的呼喚和冰絲絲的淚水。


    他被引得咳嗽了兩聲, 卻蓄意闔閉眼睛,引她焦急,貪婪地享受著這一刻來自於她的關切和擔憂。


    可好景不長,很快就有軍醫和郎中過來, 將溫初弦勸開,好為謝靈玄包紮處理傷口。


    溫初弦也急糊塗了, 忘記還有大夫在。她趔趄著站了起來,腳跟稍微有點不穩,一陣頭重腳輕, 眼前直冒金星。


    她第一次這麽恐懼謝靈玄會死, 仿佛隻要他裝裝可憐, 她對他的芥蒂就都煙消雲散了。


    那種感覺就像是她服下了一種藥, 作用在她心裏,使她明明不悲傷,卻強行變得悲傷起來。同理,她明明不愛謝靈玄,卻難以遏製地深愛起來。


    她現在越來越不懂自己。


    大理寺卿裴讓對謝靈玉說,“可以將那亂臣賊子處置了。”


    處置了,自是就地正法的意思。


    謝子訣還在裏麵,溫初弦不想傷害謝子訣性命,下意識就想阻攔。可她隻是一個弱質女流,在場的高官們根本沒人聽她的。就算是聽,也來不及了。


    一聲號令,萬箭齊發,雖看不見裏麵的情形,但謝子訣定然被射成了篩子。


    溫初弦周身如遭千鈞巨石般的一擊,雙腳虛軟如踩棉花,發慌發冷,急而暈了過去。


    侍女們一窩蜂地將她扶起,送回了謝府。


    此番右相夫妻倆被賊子綁架,兩人都受驚不小。


    人人都知道這夫妻倆最是伉儷情深,樂善好施,竟不想也遭此橫禍。謝右相先是被歹人所替代,後謝夫人又被歹人挾持,那歹人究竟還有沒有一點良心,專挑著謝氏一門害?

    偃旗息鼓後,仵作和眾人進去驗屍。


    謝子訣的屍體不難找,就躺在破船室的正中央。萬箭穿心,他瞪著碩大而渾濁的眼珠,死不瞑目。


    那場麵實在太過惡寒,令人脊背發毛,不忍卒睹。


    他的大部分,身體被箭貫穿,已瞧不出人形。唯有手裏還緊攥著一物,仵作費了好大的勁,才將他的手掰開,儼然是一張女子的巾帕,還繡有蘭花……甚是熟悉,謝靈玉認出,那是溫初弦的隨身之物。


    巾帕很髒,沁著血,濕漉漉的,應該是擦過淚。想不到他臨死之前,唯一懸念之人還是溫初弦。


    說什麽母親比妻子重要,說什麽為了母親犧牲妻子,都是被誤解的。謝子訣奉行的從來都是忠孝兩全,他此生真正摯愛過的女子,到底還是溫初弦。


    謝靈玉淒入肝脾,俯身為謝子訣合上眼。


    他這個大哥,一生都中規中矩,沒做過什麽逾矩的事。如果不是因為那人,一切都會好好的。謝子訣會循規蹈矩地娶了溫初弦,加官進爵,平凡而榮耀過完這一生。


    可如今,死了之後,謝子訣還要被釘上亂臣賊子的罵名,因為綁架千古賢相而永受後世唾罵,想來實不禁令人唏噓。


    那人就這麽恨謝子訣嗎,用如斯殘忍的方式要了謝子訣的命?

    謝靈玉曾親耳聽見,那人答應溫初弦說不會殺謝子訣,最終還是殺了,設了這麽一場陰毒刻薄的局。


    隻是如此,溫初弦不會怪謝靈玄殺謝子訣,相反,還會因為前者的舍身相救而感激涕零,自此芳心暗許也不是沒有可能。溫初弦的心和身子,從此以後算是徹底被那人抓到了。


    謝靈玉癡癡怔怔地走出碼頭,謝子訣死了,願意為他哀傷流淚的竟隻有他一人。遙想當年在學堂,他可是謝子訣的死對頭,是最看不慣謝子訣的。


    細忖來,他根本救不了謝子訣。


    少帝隻是名義上的皇帝,真正把朝政玩弄在股掌之中的,是謝靈玄。


    那麽多人看著,謝靈玉他身為朝廷命官,誅殺亂臣賊子是理所應當的。可謝子訣又是他親大哥,他殺謝子訣是沒有人倫,如果救下謝子訣一命,則是不幫兄弟幫反賊,明擺著跟皇帝和朝廷對著幹。


    他和長公主一樣,根本沒有任何選擇。


    甚至連他夫人沅沅,也不知道她真正的玄哥哥已經死了,還會為亂臣賊子被誅殺而拍手歡笑。


    也當真是人情似紙張張薄,世事如棋局局新。


    裴讓邀謝靈玄一起回宮,向少帝複命。謝靈玉麵色蒼白,黯然相拒。


    裴讓諷道,“如此十惡不赦之人伏誅,原是大快人心的好事,二公子這個樣子,別是不忍心吧?”


    身邊的副將連忙替謝靈玉解釋,說我家公子新官上任,沒見過血,驟然見到這種血色的場麵有些禁不住,以後會改進的。


    裴讓哦了聲,“若真這樣,倒還情有可原。”


    謝靈玉煩躁至極,別了裴讓,不想入宮,也不欲回謝府,索性往自己別院去了,睡個三天三夜再說。


    殘殺骨肉的愧疚感在他心中揮之不去,他怪不得任何人,隻能怪自己軟弱。一接觸周圍這些假惺惺的人和事,就令他無比作嘔。


    ……


    長公主聽說自己的長子和長媳平安回來,先是喜極而泣,隨即聽說行凶的歹人已被萬箭穿心就地正法,又麵如土色,委頓成泥。


    她舌根發苦,隱隱有一個不敢吐出的念頭。


    玄兒,死了。


    她養大的玄兒,那麽孝敬她的玄兒,死了。


    明明前幾天,他還承歡在她膝下,恭敬地給她倒一杯熱茶。


    她真是自私又狠毒的母親。


    一夜之間,長公主的頭發花白了一大片,人也似殘秋之葉,了無生氣。


    公爺說,“樂康就是心重,著急上了火,這不兒子兒媳都好好的回來了嗎?”


    長公主苦笑,有時候,人若能像公爺活得這麽糊塗,也不失為一件幸事。


    謝府業障太深,長公主再難住下去。


    她已是風燭殘年,又喪了子,本欲落發出家,常伴青燈古佛的。可她一走,公爺可怎生是好,難道老夫妻倆共同走過了一輩子,到最後公爺還要獨自一人做鰥夫不成?


    長公主雖欲出家為兒子超度贖罪,但也不能不顧公爺的感受。


    隻好由公爺陪著,一道住去了山上。


    此後,她隻願玄兒能往生極樂,什麽謝氏的榮耀,紅塵煩事,她再也不過問了。左右她已這歲數,要不了幾年就可以到下,麵去陪玄兒了。


    臨走前,長公主給謝家子嗣分了家。


    謝家主宅和大部分財產自是給了謝靈玄,謝靈玉出府另辟宅院,旁支的謝靈騏等人也分到一小部分家財。謝蕙兒嫁了,便不必多說。


    一整個謝家,七零八落。


    所有雜亂的人,都被清幹淨了。


    真正的主君和主母,不過是水雲居的那兩位罷了。


    其實從謝子訣敲碎夫妻石丟出去的那一刹那,謝靈玄就已起了殺心。


    隻是要殺,必須得講求技法和手段。


    他既期待於獲得溫家女兒的芳心,就不能生硬地蠻殺,不能讓謝子訣死得如全哥兒一樣,成為溫初弦心頭的一個疙瘩。


    他得先惡心她,讓她打心底先徹底不喜歡了謝子訣。


    這不喜歡包括兩方麵,一是相貌二是人品。


    相貌自然好說,他劃花謝子訣的臉就是了,有誰能對一張醜惡恐怖的花臉動心?


    至於人品,也是不攻自破。


    謝子訣是個孝子,他和溫初弦之間最大的矛盾就是長公主。隻要尋個府中丫鬟小廝之類的,稍微一挑撥,讓溫初弦覺得謝子訣愛母親而不愛自己,兩人的關係就土崩瓦解了。


    到了此時,再用以白詆青的法子推波助瀾,讓謝子訣犯些大錯。


    輕巧拿走幾樣謝子訣在意的東西,卻先不傷害他的性命,等著他自己精神崩潰。再隨便給他灌些曼陀迷迭之類的藥物,讓他神誌不清,癲狂無禮,綁架溫初弦也就順理成章了。


    冒充、傷害朝廷一品命官是罪無可赦的大罪,謝子訣死有餘辜,而不是他濫殺無辜。


    整個過程從溫初弦的角度來看,謝子訣戀,母、軟弱、打女人,而他一直在關懷她體貼她,甚至數次以命相救。鮮明的對比下,隻要她的心不是鐵打的,就不可能不動搖感動。況且她還服了那種藥,不動搖也得動搖。


    至於為何一定設計讓謝靈玉親手殺大哥,隻是個惡作劇。


    他覺得,骨肉相殘會讓這場遊戲更有滋味些。


    他想知道,麵對誘人的官位和所謂的兄弟親情,謝靈玉是選擇前者還是後者呢?


    事實證明,謝靈玉的心也是黑的。


    不單謝靈玉,成日禮佛吃素的長公主、少帝也統統都是偽善,這些人明明知道他是假的,卻還是坐視不理,任由這場大戲演到最後。


    謝子訣是所有人的手一起葬送的。


    還蒙在鼓裏的,或許就隻有溫初弦一人。


    那是他精心給她打造的溫室啊,他不想讓這些肮髒的殺戮和算計髒了她潔白的裙角。


    她就那麽懵懵懂懂地躺在他懷裏,愛著他,多完美,多好。


    ……


    溫初弦在水雲居足足睡了兩天,才稍微提起點精神。


    她如今已不做噩夢了,夢總是漆黑混沌一團,她一個人頭朝下腳朝上,不住地下墜,誰也救不了她。


    汐月和樂桃一直守在旁邊,擔心她這麽繼續睡下去身子會虛脫,才給她用小湯匙喂了點水。


    便是這一點清涼之意,把溫初弦從混沌和無力中喚醒過來。


    她並沒受什麽傷,隻是受驚過度,體力消耗太大。


    醒來後,樂桃喂了溫初弦一些甜食,她的力氣也就漸漸恢複過來了。


    溫初弦獨自怔怔了一會兒,問,“夫君呢?”


    樂桃說謝靈玄的命已救回來了,隻是現在還孱弱得緊,臥床不起,怕是沒法來見她。


    溫初弦趿鞋下地,攏了兩下頭發,說,“我去看看夫君。”


    汐月擔心她受風,披了件鬥篷在她身上。


    溫初弦癡癡地走在抄手廊邊,盯著水雲居廂房緊閉的房門,想進去,卻又在猶豫。


    她主動來找他,是不是意味著自此和他敞開心扉,重歸於好了?

    她真的能做到既往不咎麽,還是說,她愛他愛得難以自拔,到了可以忽略恨的程度。


    作者有話說:


    本卷結束,後麵進入最後一卷


    標注:人情似紙張張薄,世事如棋局局新出自《增廣賢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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