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處置
第69章 處置
這是她為數不多主動吻他的時候。
和被動承受不一樣, 她主動吻來時有股少女的青澀,如夏日梅子將熟未熟,掩映在扶疏枝葉之間, 透著誘人的芳香。
她的吻不會很深,淺嚐輒止。
但這淺嚐,已遠遠叫人把持不住了。
謝靈玄滾了滾喉結, 眸如死水無粼,暗啞成一片。
“你真是狐狸變的?”
溫初弦愣了愣,那清白的神色, 真是純透又無辜。
“我沒有啊。”
她以為他不高興了,尖尖的眉尾垂下來, “你不喜歡,以後我不碰你就是了。”
謝靈玄情絲如潮, “喜歡。”
快喜歡死了。
他發覺他對她陷溺得比想象中要深,此刻她也終於肯對他敞開心扉了, 實不枉他費盡心機籌謀這一場。
她的愛,真比天上的星星月亮還難摘得。他可以在朝中翻手為雲覆手雨,卻一直等到了今天,才等來了她這一點點主動的溫存。
他將懷中的一截小木枝拿出來, 含笑給溫初弦看。
溫初弦一看就認出那是何物,小木枝上還刻著斷續模糊的謝靈玄三字。
“怎麽到了你手裏?”
她警惕地瞪向他, 嗔怪道,“原來你一直在跟蹤我。”
姑娘宜嗔宜喜,千伶百俐, 怒起來都別有一番好看。
謝靈玄給她賠禮道, “對不住娘子, 不是蓄意要跟蹤你的, 我那時名義上是個‘死人’,卻又禁不住想見你,隻有站得遠遠的,瞥你一眼。”
發現她給他做衣冠塚,便順便把這根小樹枝拿回來了。
“……你第一次如此用心地寫我的名字。”
溫初弦捉住他的話茬兒,名字?謝靈玄三字那是他的名字嗎,明明是玄哥哥的名字。
“你把你真正的名字告訴我罷,”她垂垂倚在他膝上,青絲如毯,散落了一榻,“事到如今,你總該相信我了吧?”
謝靈玄道,“我沒有名字。”
溫初弦以為他說謊,怫然不悅。
他軟語央求道,“不敢欺瞞你,我確實沒有。我也不知父母是誰,從記憶裏就是一個人過活。你若是喜歡,就給我取個名字吧,我以後都叫這個。”
溫初弦沉吟半晌,失落地說,“我一時想不到。”
她想給他起一個諷刺他人格、卻又不失寓意的名字。
謝靈玄淡笑道,“書到用時方恨少,還不是你年少時不肯好好讀書。”
溫初弦辯道,“這跟讀書卻也沒什麽幹係。”
她癡癡摸他英挺的五官,感受著他皮囊下的骨相,“……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麽和別人長得一模一樣?是天生長成這樣嗎?”
他坦誠說,“不是的。”
闔了闔眼睛,仿佛對她無所保留。
“世間有奇術,人的外貌、聲音,都是可以通過某種手段割肉斷骨,從而達到改變的目的的。”
“那你為了什麽?”
溫初弦這麽深問確實有套近蠱惑的嫌疑,可她卻不會用這些話來做什麽,就隻是心中一直迷惑好奇,所以有此一問。
謝靈玄被她蠱惑。
他神色稍顯曠遠,重複道,“……為了什麽?”
這是個很簡單的問題。
為了什麽,自是為了榮華富貴,風花雪月,問這世間熙熙攘攘來來往往的人群,有誰不是為了這八字?
可事到如今,某些細節又發生了點改變,比如風花雪月要放在榮華富貴前麵,榮華富貴變得可有可無,又比如風花雪月特指溫初弦,任別的女子再美,卻也無法再入他的眼。
溫初弦見他凝然,大概也猜到了他的答案。
“那你想當皇帝嗎?”
這話問得大逆不道,若被外人聽了去可了不得。
但話趕話,既問到這兒了,她脫口就說出來了。
謝靈玄失笑道,“不至於吧。”
他是個很隨性的人,沒那麽多遠大的誌向,宏偉的目標。當皇帝說得簡單,實際做起來是多累的事情啊。
“你之前說想和我歸隱……雖然隻是為了騙我的,但如果你現在還願意的話,我還是在等著你的。”
溫初弦的心驀然咚咚了一下。
她怔怔揚眸去看他,愕然不笑,秀美的眼眶輪廓也在顫,像是淚水說話間就要湧出來了。
他如羽毛般輕吻了下她的眼皮,她的眼皮隨之閉上,吻中搖漾深情。
她喉嚨幹澀,差一點點就說出“我還願意”四字了。
不是想騙他,也不是因為愛情而感動,完全就是鬼使神差,仿佛他說什麽或者去哪裏她都想迎合似的,隻要能和他在一起天長地久地這樣肌膚相親下去。
可是他從前害過她的那些事,浮在心中難以忘懷。
她艱難在他的溫柔鄉裏掙紮著,竭力使自己不墮落,維持清醒……卻不知這清醒還能維持多久。
沒得到她的答複,謝靈玄也不著急逼她。
這次他們在一塊,估計以後就不會分開了吧,他們有很長很長的時間廝守,不必急於這一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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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不亮溫初弦就自然醒了,隻因每日清晨謝子訣都催促她去給長公主請安、陪長公主用飯,連著一個多月來,她已經養成習慣了。
她醒得早,謝靈玄卻醒得比她更早。
他已然穿戴齊整,一副文質彬彬的模樣。幫她穿好了衣裙,攏罷了頭發,謝靈玄說,“本想與你到外麵用一頓早膳,卻不想今日還要去大理寺一趟,實在走不開身,隻得改日了。娘子便先湊合湊合,在水雲居自叫些喜歡的吃食吧。”
溫初弦調侃道,“這些日我都去婆婆那處吃,用的都是清水白粥。如今能在自己院子裏吃可太舒服了,吃什麽都是美味。”
頓一頓,又嚴肅說,“你去大理寺,能不能帶著我?我要見玄哥哥,隻有見他真的安然無恙,我才能放心,否則你休想和我在一起……”
謝靈玄老大不快,捏著她的下頜,“再敢叫一聲玄哥哥,我真把他腦袋卸下來。”
溫初弦悚然畏懼,訕訕搖搖頭。
“不,不敢。我說錯了。”
他這才去了怒火,平淡說,“去就去吧,有什麽所謂,用不著這麽威脅我。”
溫初弦回嗔作喜,挽住他的手臂,柔柔道,“謝謝夫君。”
她當然知道眼前這個人害了玄哥哥,她卻還這般和他苟且,真稱得上一對惡夫惡婦。
她現在如在泥淖裏掙紮,既掙紮不出來,就隻得與他同流合汙。
謝靈玄微有憮然,二喜過來,給他端上一碗湯藥,是治他背上傷口的。他被她刺下的傷口一直沒好利索,時不時就咳嗽,這些時日他一直飲著藥。
水雲居的總管已被重新換回了二喜,至於三旺,八成已被殺了。
嚴格來說他是個記仇之人,得罪過他的人都沒好下場,卻不知為何他沒跟她算那一簪之仇。
是君子可欺之以方,還是他現在隻是隱忍不發,後麵還有更深更狠毒的報複等著她?
她不相信他就這麽輕輕易易把她放過了,甚至還答應釋放他的情敵和死對頭謝子訣,他原不是這樣慈善的人的。
不過現在他既願和她好著,那她就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畢竟她還中毒了呢,能活到哪一天都不好說。
謝右相謝靈玄被人冒替之事在朝中引起了軒然大,波,所有人都道謝子訣用謝右相的身份,暗中做下了罄竹難書的惡事。
這些莫須有的罪行,謝子訣當然沒有做過,許多事情的時間也對不上。不過既然有人有心指鹿為馬,翻雲覆雨,這些細節便很輕易地被糊弄過去。
一夜之間,謝子訣從高高在上的進士郎淪落為階下囚,大理寺給他判的原本是斬監候。
可謝右相慈悲啊,不忍見一條性命白白流逝,便暗中求裴大人通融,饒過謝子訣的性命,隻將他流放便好。
說是流放,其實和放了謝子訣差不多,隻是謝子訣以後再不能回長安城了。
人人都誇真右相有菩薩的心腸。
裴讓都覺得不妥,“若這麽輕易就放過他,也太愚慈了些。這人利用您的身份胡作非為,論律當斬,您又何必這般悲天憫人呢?”
謝靈玄雲淡風輕笑說,“非是我慈悲憫人,隻是家中夫人苦苦相逼,定要我饒了他的性命。”
裴讓疑道,“婦人之見,您也是聽的?您說將他流放,是不是叫下官暗中派人將他了結的意思?”
謝靈玄搖頭道,“放了就是放了,豈有暗中相刺殺之理。他隻是一介書生,又沒做過什麽惡事,留他一條性命也沒什麽的。”
裴讓徹底不知該如何是好,難道落水了一遭,謝靈玄的性情真變了不成?從此放下屠刀,一心向善?
他家中養的那個婦人,真有如此大的本領?
雖然滿腹疑惑,裴讓也隻得領了謝靈玄的命令。
依裴讓的意思,還不如將謝子訣斬草除根的好,可謝靈玄卻優柔寡斷。
進宮,少帝也在翹首以盼謝靈玄能歸來。
少帝哭泣道,“老師不知道,您被代替的這些日子裏,朕日夜都提心吊膽的,生怕江山落到旁人手中。那惡徒不是您,朕一眼就瞧出來了,誰也休想瞞得過朕。”
謝靈玄撫慰了少帝半晌,問道,“陛下就不覺得他也很熟悉嗎?從前,他可也教過您學書來著,您這麽隻信臣而要將他車裂,實在不太好吧。”
少帝頓時凝固。
雖然他也隱約意識到麵前這個老師就是假的,但他不願承認,也沒想到,老師會這般坦誠。
他需要的,是一個能幫他守江山的肱股之臣,是真的假的謝靈玄又有什麽相幹。
“朕以前說過,朕永遠相信老師,現在和以前一樣……隻要老師能襄助朕將這萬裏江山坐穩,朕不管您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