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逃亡
第60章 逃亡
長公主的新月居守衛森嚴, 要想混進去其實並不容易。
好在有黑夜做掩護,謝靈玉讓謝子訣扮成自己的小廝跟在身後,倒也成功瞞過了守衛的眼睛。
月色沉淪, 星月無光,樹葉被冷風吹得颯颯作響,據說今夜還有一場暴雨。
三人明明都是長公主的後輩子嗣, 此刻卻躲在芭蕉樹後,鬼鬼祟祟,如見不得人一般。
長公主還未就寢, 遠遠能望見她和公爺正在庭院中賞月,老夫老妻, 笑語聲聲,意洽情融, 甚是和諧。
謝子訣驀然見了曾經最疼他愛他的生養父母,脈搏劇跳, 激動不能自已,虧了被謝靈玉死死拽住,才不至於魯莽闖出去。
他感極而悲,隻得頹然跪在冷硬的青磚地上, 砰砰對著二老連磕了三個頭,用力甚重, 額頭都磕青了。
謝靈玉提心吊膽。
長公主雖上了年紀,卻耳不聾眼不花,稍微有點動靜她就會察覺。
謝子訣這麽做, 等於不顧自己的性命, 左右他還活著, 什麽時候不能給長公主磕頭呢, 為何非要擠在這個時候?
要知道,那個人公差已經走了十三天了,事情肯定辦得差不多了,今晚就回來都不是什麽稀奇事。
謝靈玉急不可耐,等謝子訣磕完頭,便立即將瘦弱的他提起來。
誰料謝子訣本就氣血兩虧,情緒激憤,被謝靈玉這麽一提,起身太猛太急,竟頭重腳輕地暈過去了。
謝靈玉始料未及差點喊出來,還是身旁的溫初弦輕噓了聲,扶謝子訣倒在自己懷裏。
兩人將謝子訣拖著遠離了長公主的居所,謝靈玉皺眉抱怨,“他身子骨這麽差,怎麽遠行?怕是到外麵也得死。”
溫初弦躑躅半晌,做出了一個危險的決定,“我和玄哥哥一起走吧,我路上照顧他。”
謝靈玉擰著眉毛,“你瘋了吧?”
溫初弦閉目,堅定地點了點頭。
她內心其實渴望和謝子訣一起走,隻是囿於她那名義上的夫君,遲遲不敢動念。
如今玄哥哥這般虛弱,她怎麽能坐視不理,讓他一個人孤苦伶仃地遠行?
謝靈玉冷笑道,“他若自己走,或許還有一分逃出去的可能。你要跟著,那就是催命,那人知道你不在了,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
“你不知道。”
溫初弦雙手捂在胸口上,憂鬱說,“我下午吐血了,心口也越來越疼,可能……大限就要到了。剩下的這幾天裏,我隻要和玄哥哥在一起。如果我們最終沒能逃出去,被謝靈玄殺了就殺了吧,我無所謂了。”
謝靈玉焦急道,“怎麽如此突然?他沒給你找郎中嗎?”
溫初弦搖搖頭,並不欲多提。
謝靈玉難過了半晌,說,“即便你得了惡疾,也不能和他一起走。說句不好聽的,你死了就死了,也是壽數將盡,冥冥中注定的。可是我哥才剛剛重見天日,他不該死,謝靈玄若是抓到了你們,必然會殺了他的。”
溫初弦左右沉思著厲害,“是有風險,但是,眼下並無其他辦法。若我和玄哥哥死在一塊,也是很好很好的。”
梁山伯和祝英台,最後不就死在一塊了嗎,他們來世還能相見。
謝靈玉好不容易追回了妻子,又準備院試,過著好好的人生,是不可能冒那麽大風險護送謝子訣的。
謝子訣身體太孱弱,需要有人照顧。
現下唯一願冒死相伴的人,隻有溫初弦。
謝靈玉喪氣歎一聲,不再反駁了。
“我隻能掩護你們出謝府,之後是生是死,會不會被那人碰見,你們就聽天由命吧。”
緩了緩,“……我還是希望你們都能好好的,若你們真逃出去了,等安頓下來給我來個信就行。”
溫初弦答應了。其實沒必要說得那麽悲壯,落在謝靈玄手裏這麽久,她受盡了折辱和苦楚,早就將生死看開了。
況且,她得了心口疼的病,也就有半年活頭了。
她現在的感覺就是,心髒被七八條蟲子蠕動鑽孔,有時候夜裏疼起來,恨不得把心髒剜出來丟掉。
每逢疼時若謝靈玄幫她揉一揉,總能暫時好一些,但治標不治本。
這毛病得的,就好像蓄意讓她離不開謝靈玄一樣。
汐月半晌見不到溫初弦人影,已經著人來新月居這邊尋了。
長公主聽說溫初弦不見了,和公爺麵麵相覷,“她並沒來新月居啊。”
汐月心急如焚,但此時月上中天,謝府早已落鎖了,溫初弦是不可能出府的,怎會平白無故地消失?
水雲居的人到處在喊溫初弦,甚至找到了二房。
問溫芷沅,溫芷沅亦搖搖頭,說沒看見溫初弦。
汐月第二次遭遇溫初弦莫名其妙失蹤一事,想到之後謝靈玄必然會厲然指責,絕望地跟樂桃說,“夫人失蹤了……”
忽又想起前幾天鬧刺客的事,便召集水雲居的家丁出門去找人。
“夫人一定是被刺客劫持走了!快去找夫人,把夫人救回來!”
二喜聞聲過來,汐月如遇救星,她知道二喜最得公子重用,一定有辦法找到夫人。
二喜一聽溫初弦不見了,也是麵如土色。
“公子惦記著夫人心口疼的毛病,日夜兼程地趕回來見夫人,此刻已進長安城了。夫人她、她怎麽能被歹人劫走?這不是要了公子的命嗎?”
汐月驚道,“什麽,公子已經回來了?”
二喜捶足頓胸,顧不上多解釋,便騎了匹快馬奔出去迎謝靈玄。
前日那刺客窮凶極惡,在大街上就敢行凶傷人,如今同夥來了,必然也是心狠手辣的惡徒。
夫人落在這些惡徒手中,隻有公子才能救夫人!若晚一時三刻,恐怕夫人就要香消玉殞了。
二喜馬蹄疾馳,急於星火。
幸而謝靈玄原定今晚回長安,二喜沒過城門,就在街衢上遇見了謝靈玄。
謝靈玄從邊陲一路趕回來,稍有疲憊。
算來,他走了整整一十三日了,是很長很長的時間了,也不知謝府這段日子怎麽樣。
離家,隻有甚短的距離了。
他掀開馬車簾幕,卻忽見二喜縱馬奔在大街上風塵仆仆,不禁微有疑色。
試探叫了聲,“二喜?”
二喜從馬上跳下來,沒站穩,直接跌跪在地上,泣不成聲說,“公子!汐月姊姊說夫人被歹人劫走了,您快去救救夫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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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靈玉趁著自家娘子應付汐月等人的工夫,悄悄將溫初弦和謝子訣領到了自己的臥房之後,給了他們行頭和細軟,叫他們從一個隱蔽的小洞鑽出去……這洞,還是他當年為了和花奴私會偷偷挖的,自從和溫芷沅成婚後就再沒用過,此刻把散亂的磚石搬一搬,湊乎著還能用。
“離了謝府就走吧,走得遠遠的。”
謝靈玉扼歎道,“這事我會爛在肚子裏的,你們放心。”
親人臨別,淚眼無語凝噎。
夜風吹拂過,氤氳著離別的惆悵。
這一別,很可能就是生死最後一麵了。
溫初弦背緊了包袱,一手攙扶著瘦骨嶙峋的謝子訣,頭也不回地走了。
兩人從謝靈玉的洞裏鑽出去,到了一條野徑上。
謝子訣依舊說不了話,腳步輕浮得很,一步一踉蹌,溫初弦並不敢走快了。
長安城雖沒有宵禁,但這時候外麵的城門已落鎖了。要想出城,唯有走水路,還不能乘正經八百的客船,那是要路引的,隻能期望於花重金租賃一條野船。
溫初弦來到河邊,野船的船夫愛答不理,說今夜有大風,河口的浪頭太大,根本沒法走船,一不小心給風浪卷住,是要船毀人亡的。
在謝府中還不覺得,此刻站在這河岸邊,風又惡又急,如鋼刀般吹得人搖搖欲墜,瑟瑟發抖,根本站不住腳。
這種天氣,根本是不能行船的。
可惜她等不了,謝子訣也等不了,必須賭一把命。
見船夫不肯冒險,溫初弦隻得又加了不少金銀,那野船船夫貪婪,見錢眼開,勉強答應開船。
船夫沒好氣地說,“這種天出船就是找死,船若沉了,俺自然會水能逃,你們做了水鬼,可不要怨俺哩!”
溫初弦不跟他廢話,率先上了船板,見謝子訣力氣太差,沒法跳將過來,隻得又跳回岸,負謝子訣手臂,生生將他背上船來。
謝子訣歎道,“謝謝你,弦妹妹。我……我總是那麽沒用。”
溫初弦憐然揮揮手,還提這些做什麽。
在她的連連催促下,船夫終於開船。老天爺似故意跟他們作對一般,瀾河下了大雨,河水泛起大片大片的白沫子,黑風惡浪更是將月亮都刮得無光。
忽聽砰地一聲爆響,船似撞上了什麽礁石,船夫慌慌張張道,“壞了壞了,漏水了。”
漏水……完了。
溫初弦心都涼了,謝子訣瑟瑟縮縮地摟住溫初弦的手臂。
天有不測風雲,這種暴雨中強行出船,出事的概率很大,即便被淹死也是活該。
正當危急之時,身後轟隆隆一艘大船朝他們駛來,船上的人大聲呼喚,隱約聽見是“夫人——”二字,竟是謝府的船追來了。
謝子訣頓時驚悚,蜷縮在角落裏,不住發抖,“別抓我,別抓我……”
可他們的小船被撞壞了,漏水太多,船馬上就要沉了。
溫初弦心灰意冷,終究還是難逃一死嗎?
遠眺追船船頭,見一模模糊糊的白影,如索命的白無常一樣。
沒人穿白袍能有這般氣勢……
是謝靈玄來了。
溫初弦忽然絕望。
他回來了,這麽快就回來了。
她存著同歸於盡的心思,站在船板上,浪頭一過,她就被打入到了波濤洶湧的河水中,與此同時,船也沉了。
謝靈玄喊了聲,“初弦!”
隨即竟也不顧性命,跳入了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