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背叛
第48章 背叛
銀錢沒了, 路引也沒了,溫初弦踽踽而行,漫無目的地徘徊在野外中。
現在她可算是孑然一身了。
蕭遊伴她一道而行, 見她那副沮喪落寞的樣子,也頗為自責。
也不是他蓄意不幫她,實在是力所不及。盜賊都是殺人不眨眼的, 這次他們隻被盜了財物而沒傷到性命,還算幸運呢。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你也別太放在心上了。”
蕭遊頓一頓, 又勸道,“況且, 我看你那幾錠銀元上還刻了謝氏的字樣,花出去也是要招惹麻煩的, 丟了更好,咱們的行蹤還更隱蔽些。”
錢畢竟隻是身外之物, 她既毅然決心與謝靈玄斷絕,這些謝氏的錢不要也罷。
“你人安然無恙,就是最大的幸事。”
溫初弦怏怏應了聲,精神仍然不太好。
“沒了路引, 該如何趕路?”
“這好辦。”
蕭遊從自己的衣袖中掏出一張小黃紙來,“放心, 我這兒還有一張。小城鎮查得不嚴,咱們兩人扮作夫妻或兄妹,應該可以混過去。”
溫初弦瞥了一眼, 悶然不樂。路引是別人的, 要去哪裏自然也是別人說了算, 她難免要受擺布。
她本急切盼著與蕭遊分道揚鑣, 現下倒反過來,該她求著他同行了。
蕭遊身上帶的銀錢並不多,兩人不能像前幾頓那樣下館子大吃大喝了,隻得在路邊一人買了一口茶,配上一塊粗餅,將就著就當是一餐飯了。
用罷了飯,蕭遊問她,“接下來打算怎麽走?”
溫初弦想了想,道,“盡量往村莊方向去吧。既沒路引,就不要往城裏走了,從村落裏轉過去,會安全許多。”
蕭遊答應了,左右他有路引,又不是什麽逃妾,他走哪條路都無所謂。
他湊過來又握住她手,懇切和她商量說,“我計劃著回我老家湘陰去,那裏山美水美,活得也簡單,你願意和我一道嗎?”
一股溫熱之意從他那手心中傳來,溫初弦不舒服地掙脫,隔了半晌,終是鬆口說,“行吧。”
蕭遊見她仍躲躲閃閃,心頭栗栗含酸,一陣寂寥。
這一路上,他已數次和她表明心意了,她一直不接受,可能是真的不喜歡他,甚至是厭惡他。
可他想知趣地離開還不行,她的路引沒了,接下來都得和他同行。
她明明有求於人,卻還表現出這副清高的樣子,不愧是大戶人家的夫人小姐。
蕭遊真是無奈又失望。
……
謝靈玄派了頂青呢軟轎,將雲渺送到了商府。
雲渺受寵若驚,她偷偷幫夫人脫逃,欺騙了公子,原得挨上一頓板子或是被逐出謝府去,沒想到公子非但既往不咎,還如此施恩地幫她和親生父親相認。
她不禁對謝靈玄深深愧疚。
公子的恩德,她真是今生都難報。
夫人待她再好,卻也沒公子這般好。
想來也是,畢竟她服侍了公子那麽多年,也算是公子的半個枕邊人,公子不可能不疼她的,從前原是她錯怪公子了。
路上,謝靈玄閑閑問起,“你那兄長呢?”
雲渺一怔,聽謝靈玄驀然提到蕭遊,舌頭打結有點不敢透露。
謝靈玄解釋道,“我是想問問,他是不是也有商氏的血脈,今日認親,原該你和他一塊來。”
雲渺鬥膽問了句,“公子……不責怪我兄長帶走夫人?”
謝靈玄微笑搖首,“夫人鬼點子多,你們在她身邊服侍,也是知道的。想來你兄長也如芳姨娘一般,是被蒙在鼓裏的。”
雲渺聽他這話意思,似既往不咎。
公子總是這樣善,遇事喜歡把人往良善了想。就連她這種曾被趕出去的奴婢,都能重新回到他身邊。
當下鬆了口氣,答他剛才的問話,“兄長雲遊四海,居無定所,但他會回來給公子請罪的。”
謝靈玄道,“說來,那日我在商府門前碰見你們,就該幫你們認親的。若那樣,你們兄妹倆也不至於分別了。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雲渺一陣暖湧,“公子!奴婢已經很感激您了。”
謝靈玄點點頭,並不怎麽在意。
他掀開轎簾,望了望長安城車水馬龍的風景。
良久輕歎說,“你哥哥也真是省心啊,竟舍得把你一人丟在謝府中。夫人沒了的事畢竟和你有點牽連,若是母親非要責罰你,我又護不住你,可怎生是好?”
雲渺癡癡,“公子……”
謝靈玄溫和說,“好在,你就要回商府了,沒人能傷得了你兄妹倆了。”
雲渺眉毛沉下來,聽公子說的這幾句懇切之語,心裏酸溜溜的,甚是舍不得公子。
念起夫人進門之前,她和他度過的那些旖旎時光,著實令人留戀。
商府,有謝靈玄作保,雲渺很容易就見到了商賢。
商賢驀然被送來一個閨女,怎麽肯認,奈何謝靈玄拿出了雲渺手中的玉佩信物,又滴血驗親,都是相融的,令人推諉不得。
多養少養一個女兒倒無所謂,商賢主要不知謝靈玄又打什麽主意,可不敢隨意接這燙手的山芋。
直到謝靈玄亮出那句話,“若相爺認下這一位女兒,在下願應相爺前幾日之請,與您結盟,共圖大事。”
商賢動作頓時一凝,他是想拉攏謝靈玄的,過了這麽些時日,他原以為事情沒希望了,沒想到此刻謝靈玄竟倏然鬆口。
“那您不顧及您母親長公主,還有與您弟弟的兄弟之誼了?”
謝靈玄呷了口酒,長笑一聲。
“……畢竟如相爺所說,母親又不是親母親,弟弟又不是親弟弟,有什麽可留戀的呢。”
“敞亮。”
商賢聞此,亦爽朗地笑起來。
“那您既然有結盟之意,以後老朽與您在朝中就是一體的,可否透露透露您的真實名姓?”
商賢早就好奇,眼前這一位究竟是何方神聖了。
謝靈玄長眸闔了闔。
他微微湊近了一些,商賢凝神去聽,還以為他要說什麽,卻隻聽到輕飄飄的一聲,“自是姓謝,名靈玄,字子訣。相爺糊塗了,連這都要問?”
商賢臉色一黑,絕知沒那麽簡單就套出他底細來,也就暫時作罷。
當下兩人心照不宣,已達成了某種協定。
商賢將雲渺喚過來,滿是愛惜地疼了一番,對下人們道從今以後,雲渺就是府上的五小姐了,誰也不得怠慢了去。
雲渺那日和蕭遊一道來認親時,被趕出去摔得多慘,可做夢也想不到今日會如此順利。
她激動驚喜已極,心裏還惦記著蕭遊,眼看自己就要做大家小姐了,不能讓哥哥錯過這個好機會,當下鼓起勇氣,磕頭懇求道,“爹爹!女兒其實還有一哥哥,也是您的骨肉,盼爹爹疼一疼他,將他也認下吧?”
商賢哦了聲,“竟有此事?”
謝靈玄點頭道,“不錯,原是一對兄妹的。”
商賢又問那男娃在哪,謝靈玄說,“她那哥哥原本在我家做伶人,日前卻因為點誤會,剛剛離開長安城。相爺派人快馬去追的話,應該能追回來。”
商賢期待與謝靈玄結盟,稱霸朝野,對謝靈玄的這些無關緊要的要求很是依順。
當即命家中地位最高的豪仆,以最高禮節去尋蕭遊公子,必定要將他哄回來。
雲渺聽了,心下欣慰。
她和哥哥窮人變富人的願望,終於要實現了。
她並不知蕭遊還和溫初弦混在一塊,隻道蕭遊把溫初弦帶出去後,就獨自走了。
雲渺想,左右蕭遊在外閑著也是閑著,眼下回來就能當商府的貴公子,何樂而不為呢?
公子都說他無辜了,不會因為夫人的事怪罪他,怕什麽。
商府的每一塊磚石都像是珠玉打造的,這滔天的富貴,對人的吸引力是極大的。雲渺幻想她成了商氏的小姐後,萬一還能嫁給公子呢?
左右夫人走了,公子是不可能不續弦的。到時候她若嫁給公子,可不是妾,而是堂堂正正的長房主母。
她淨顧著自己做美夢,忘了富貴迷人眼,愛意惑人心,很多時候好事就是這樣變成壞事的。
……
包袱被搶去後,溫初弦不得不事事依賴蕭遊。
他對她也算好,身上銀錢雖然不多,但還是盡全力給她買最好的,每走一段路,他都叫她停下來休息。
但溫初弦還是有種受製於人的感覺,蕭遊對她的示好,她還是不敢領受。
兩人並排走路時,溫初弦感覺蕭遊老是微扭著脖子看自己,像是在窺視她的心思一般。
溫初弦還有求於他,沒辦法,隻得躲避再躲避,裝作看不見。對於他的多番示好,她也佯癡扮傻,岔開話頭,雜以它語。
出了府後,蕭遊對她的尊敬確實差了許多。
不知蕭遊滿懷希望地牽了溫初弦多少次手,溫初弦又難堪地甩開了多少次。
這樣的拒絕,即便是傻子也能感知到了。
蕭遊坦白道,“你以為我這一路跟著你,隻是想蹭你的銀子吃喝嗎?”
他的感情很複雜,羞澀,失望,渴望,混在一起,小心翼翼地問她,“你可是嫌棄我……太窮?”
窮一直是蕭遊內心的症結。
他確實不比謝靈玄那樣大富大貴,可他也不是天生貧賤的。他父親,可是長安城最有名的商氏老爺,太後的親眷。
若能和商氏認親,那他就也是貴公子呢,地位不比謝靈玄差。
“你既從謝家跑出來,不就是過夠了那種生活了嗎?為何,為何就不能給我一次機會?”
溫初弦搖搖頭。
不能。
她曉得蕭遊或許並沒惡意,她餘生還很長,再找個男人過日子,也不是不行。
但蕭遊太著急了,讓她……她很難受,渾有種被逼迫的感覺。
她才剛從陰森森的謝府中逃出來,心虛還未平複,不想這麽快就又被男人纏上。
“蕭公子,我們真的不合適,你就死心吧。”
後半句話說得很輕,有點心虛。
此刻的她,是不該給蕭遊甩臉子撂重話的。她一無錢財二無路引,離了蕭遊還不是寸步難行。
蕭遊怔怔,望著她的清秀的背影,失魂落魄,喉間苦澀至極。
他忽然怨起謝靈玄來,不知謝靈玄對她到底做了什麽,讓她把全天下的男人都恨上了。
鋪天蓋地的絕望之意席卷而來,蕭遊忽然好生沒意思,覺得就此分別就分別吧,他也懶得再纏她了。
他要叫她知道,他雖然喜歡她,卻也不是非她不可的,她沒必要把自己當成洪水猛獸。
兩人相顧無言,挨到了最近的一處落腳點。
那地方是個小驛館,隻給牲口換草料,不留人的,離溫初弦想去的小村莊已經不遠了。過了這裏,就徹底脫離王畿的範圍了。
溫初弦將一隻珍珠耳環卸下來給那看守,又賠了好幾句好話,看守才終於準他們留下。
許是被她拒得心灰意冷,蕭遊沒再像昨晚那般熱情,而是主動到外麵暫留一晚。
他似一時犯小性,也沒再說那些挽留的話,隻淡淡告訴她好好睡。
溫初弦意識到蕭遊這是生氣了,他生氣不要緊,但若夜裏他偷偷溜走,可就把她坑苦了。
於是晚上,溫初弦睡得並不沉,多留意著外麵的蕭遊。
臨近子夜時,竟真聽到一點窸窸窣窣的聲音。
溫初弦倏然睜開眼睛,傳來幾聲極輕極輕的呼喚,仿佛是,“蕭遊公子在嗎——”
……
睡在外麵的蕭遊也聽到了這幾聲喊,荒郊野嶺的,不知誰在喊他。
蕭遊趿鞋下地,謹慎地踱到外麵,見喚他之人不是什麽山間鬼魂,而是一個年近五十、憨態可掬的老者——正在驛館外等著他。
那老者見了他,立即拱手給他行了個禮。
“奴日夜兼程,可算是趕上了公子。”
原來這老者和身後的幾個豪仆,都是長安城商氏的人,腰上掛有商氏的令牌,千真萬確做不得假的。
老者言道前些日子蕭遊和妹子前來認親,他家老爺一時沒認清信物,才將他們給趕出去,如今後悔不已,想接蕭遊回商府,父子相認。
蕭遊喜出望外,那商老爺居然肯認他,還派人不遠百裏地前來尋他,乍聽來像是在做夢。
那老者身後的豪仆手中,帶了許多綾羅衣衫、金銀配飾,當場便要他換了,連夜趕回去父子團圓。
蕭遊卻有些猶豫,“今晚不行,我……我還有些私事沒辦完。”
他這一走,溫初弦可怎麽辦。
老者道,“您妹妹雲渺小姐已和老爺相認了,是我們府上的五小姐。望您也速速回去,莫辜負了老爺的一片愛子之心。”
額外著重說了句,“若有什麽朋友,也可一並帶著,老爺都招待。”
蕭遊更加舉棋不定了,謝靈玄肯定還在長安城中四處找溫初弦,溫初弦肯定沒法和他一塊回去。
老者見他這般拖泥帶水,歎道,“老爺深知這些年虧欠公子良多,本想將世子之位偷著留給您,既然您不願隨奴回去認老爺,那便算了吧,世子之位還是留給子禎少爺吧。”
蕭遊緊了緊眉,“且慢,我這些年都在尋找父親,怎會不願與父親相認?這樣吧……我去屋裏,問問她願不願意。”
其實不消問,蕭遊一瞬間就想到答案,溫初弦肯定是不願的。
但她若不願,他能放棄認父親,陪著她繼續流浪下去嗎?
若她與他情意相通,情投意合,或許還值得。可她現在如此抵觸自己,再陪她再走下去也徒勞無功。
而父親,他卻已找了很多年了,不能功虧一簣。
看來唯有把自己的路引先留給溫初弦,讓她自己獨自先走,日後有機會他再去找她了。
那老者和周圍幾個豪仆對望一眼,隨蕭遊進去。
黑暗中,他們暗暗掏出了迷香,和捆紮人用的麻繩和麻袋。
這幾個人中,有商府的人,也有謝府的人。謝公子已交待了,家醜不可外揚,逮溫初弦這件事,務必在黑夜中悄悄地進行,不能傳出一點風聲去。
這般動作並未讓蕭遊發覺,一來他走在前麵並看不到,二來他腦海還被認親的喜悅所充斥,根本無暇留意別的。
在房門外,蕭遊輕聲喊了句,“溫小姐?”
敲門沒人回應。
推門一看,床上空空如也,並沒有溫初弦的人影。
原是溫初弦早就留意著外麵動靜,聽見了蕭遊和那幾個豪仆的對話,提早一步走了。
她也沒走多遠,就躲在驛館背後的小山丘後,蜷縮著身子,恐懼又寒冷,牙齒格格打顫,膽戰心驚。
蕭遊賣了她……
他要把她交給謝靈玄,以此換得商府公子哥兒的身份。
腳底紮上碎石子和荊棘了,溫初弦卻顧不得鑽心疼痛,拚命地往遠處村落的方向奔去。
黑暗中,她聽到蕭遊焦急地喊,“溫小姐——溫小姐——?你在哪?”
喊了半晌,便沒聲了。
許是周遭地形太複雜,天又黑,並沒有人追上來。
溫初弦怔怔鬆了口氣。
她柔弱的身板被十二月的寒風所吹搖,煢煢孑立,蹲下來,冷落無依。
……
過了良久,謝靈玄才姍姍來到了那處簡陋的驛館。
他披了件玄藍的鬥篷,頎長的身子立在清寒的月色下,“人又走了?”
二喜跪地慚然,“小的帶人來晚了一步,隻碰見了蕭公子,卻不見夫人的蹤影。”
謝靈玄往驛館的小房間走了一圈,見草榻凹下去一塊,是她不久前剛睡過的。
他也坐下來,輕撫那些凹陷,順著凹陷的弧度,仿佛撫摸的仍是她曼妙柔軟的腰身。
一陣欲念浮上心頭。
明明她才離開了幾日,他就發覺自己已壓製不住對她的想念。
人和身子,都想極了。
二喜道,“公子且放心,那位蕭公子雖然強了一會兒,但禁不住世子地位的誘惑,最後還是吐露了夫人的下落。這周圍都是荒山,夫人的必經之地,是西南的那處村落……是蕭公子聽夫人親口說的,絕對沒錯。”
“那就去追吧。”
謝靈玄長吸了一口氣,“尋個有意思的地方把她安置起來,我親自接她回來。”
·
沒有銀錢,沒有食物,沒有同伴,一個人行在野外是一件甚為危險的事。
隨時都有可能被渴死餓死,或者被潛伏在暗處的毒蛇虎豹咬死、被躥出來的強盜砍死。
溫初弦一路狂奔,雖沒遇上毒蛇強盜之類的,卻也著實渴餓已極。
正處隆冬之際,白茫茫的大地上蕭條一片,連一顆充饑的果子也找不到。
溫初弦知道自己的行蹤已暴露,多留一刻都要不得。
來到預先的那村落,溫初弦將耳朵上的另一隻珍珠耳環摘下來,和一家人換了一頓飽飯吃。
那家人好奇,溫初弦如此一個年輕婦人,怎會無依無靠地流落在外麵?
溫初弦隻說是碰見了流匪,與家人走散了。
那家婦人道,“是了,近來這地界不安定,常常有流匪傷人,你也是個命苦的。”
那家婦人好心,又贈了一身幹淨行頭給溫初弦,額外送她兩個餅子。
溫初弦收下了,連連感激,這點東西雖簡陋,卻可解她此刻的燃眉之急。
她不敢在這村落久留,用飽了飯便立即告辭啟程。
可正如那婦人所說,這周圍確實有流匪,更雪上加霜的是,沒走多遠就被溫初弦給遇見了。
許多村民拖家帶口奔躥逃命,溫初弦被夾在其中,左支右絀。遠處騰起一陣塵煙,果然有許許多多持刀的匪徒前來,勢態洶洶。
溫初弦跑得不如其他村民快,又被撞得東倒西歪,眼看就要被刀砍中了。
這時卻不知什麽東西替她擋了一下,隨即她聞到了一股甜香,金星亂閃,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再一醒來,映入眼簾的卻是一片萬紫千紅。
濃鬱的脂粉香氣透過鼻竇,周圍嘈嘈雜雜,燕語鶯聲。溫初弦艱難地爬起身來,見幾個身著粉紅衣裙的女子推門而入。
……她竟是被擄到勾欄了。
幾個丫鬟送來了熱水,為她擦洗身上。
鴇母親自過來為她梳頭,任憑溫初弦反抗、或者問她們什麽,她們都像啞巴般不吭一聲,仿佛她們早就心知肚明她是誰,也深諳她為何會到這裏。
溫初弦以為鴇母要逼她出去接客,然鴇母命人給她穿的,卻並不是勾欄裏常見的那種香肩半露的衣衫,隻是尋常的一件素服……那衣服的樣式偏保守,端莊,著實無比熟悉,溫初弦定睛一看,竟是她平常穿的。
是撞樣式了嗎?天下哪有這般巧合之事。
細嗅那衣衫,上麵還沾染了她素日愛用的沉香香氣。
衣衫就是她的。
溫初弦惕然,心下怔忡不安,反抗得更加厲害。
鴇母將她的頭發鬆鬆地梳好了,以一根簡單的銀簪挽就,也沒給她塗什麽濃豔的妝容,或是簪什麽招搖的牡丹花。
除了全程不和她說話,鴇母的動作並不粗魯,甚至還含有幾分禮數。看樣子,並不是要強迫她出去接客的意思。
她被擄到這兒,不像到了勾欄,更像在一間普普通通的逆旅中。
鴇母們仿佛也不是來刻意給她打扮的,隻是給她收拾幹淨罷了。
她們給溫初弦端上來飯菜,湯羹,有一道燒鵝,蜜漬櫻桃……都是溫初弦平日在謝府愛吃的。
溫初弦不曉得自己怎麽就迷迷糊糊地到了這兒,鴇母又為何殷勤給她梳洗、給她上飯菜,以禮相待,這一切都太詭異了,詭異得令人覺得恐慌。
可過了一會兒,鴇母又不再以禮相待了。丫鬟給她送來了一個托盤,托盤用紅布蓋著,說她今晚已被人買下了,一會兒就要侍奉客人。
瞧那意思,並不是和她商量的,而是勒令她的,和方才那和顏悅色的態度,又完全不相同。
托盤裏,便是人家客人買她的酬金。
溫初弦的預感極為不祥,顫顫巍巍地掀開紅布,但見是一疊厚厚的銀票,和幾錠銀元。每一枚銀元上,都寫著一個謝字,無比熟悉。
正是她之前被強盜劫走的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