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夫妻齟齬
第40章 夫妻齟齬
幾日後雲渺、汐月她們都到會客堂去見家人, 除了崔媽媽無兒無女外,幾乎水雲居的所有下人們都去了。
謝府原是寬厚慈仁之家,無論簽沒簽死契, 都會允許下人一年與家人們會麵兩次,並且還會額外賞賜許多金銀絲綢之物。
自從溫初弦做了長房主母後,便更慷慨些, 除了賞銀和月例,額外再給每名下人多賜了些應時的柑橘、茶葉,引得許多小丫鬟一大早就來謝恩。
蕭遊來謝府見妹妹雲渺, 一路上見謝庭的綺麗園林山水,不由得心下敬畏。
像這樣的大戶人家, 自有種肅重威嚴在其中。蕭遊謹言慎行,隻垂著眼眸隨大流走, 沒有東張西望。
會客堂鬧鬧哄哄,擠滿了熱淚盈眶的一對對母子、兄妹。
蕭遊找到雲渺, “許久不見,阿妹可胖多了。”
雲渺道,“是夫人的賞賜多。阿兄,我能重回謝府, 都是夫人收留之故。”
“夫人也來了麽?”
雲渺搖頭,“夫人怎會來這兒。不過夫人喜歡清晨在小山上撫琴, 阿兄你眺一眺,可以望見。”
蕭遊推辭,“我們本是蒙了主人的恩才相見的, 怎好在此時亂眺主人。”
雖這般說, 目光還是不經意地朝那邊山亭掃去, 見一個朦朧模糊的女子身影, 籠在如紗的晨霧中。
那日在群玉閣,他曾偶然近距離見過她的麵孔,隻覺她婉婉有儀,是位令人羨歎的塵世富貴花。
此時看來,她獨身一人在小山上撫琴,霧寒霜冷,倒多了幾分遺世獨立的孤寂之意,卻與那時的甜美幸福又截然不同。
蕭遊知那是自己可望不可即的人,收束心神,“主人家正在撫琴,我們還是不要逾矩才好。”
兄妹兩人站到了會客堂裏麵,屋簷擋住視線。
蕭遊摘下包袱,將事先準備好的銀兩交給雲渺。
“近來不景氣,阿兄隻攢了這麽多,你先拿著。”
雲渺掂了掂銀子,“你最近的話本賣到錢了嗎?”
蕭遊道,“靠著人情,混進了群玉閣,我在那裏麵說書,旁邊還有個戲班子,勉強賣出了幾本話本。銀子不多,你將就著用吧。”
雲渺將錢袋丟還給他,“我不要。你辛辛苦苦賺的這點錢,還不如夫人賞賜的茶葉貴。”
蕭遊拂了拂妹妹的頭,“別嫌少啊,阿兄總有發達的那一天。等咱們找到了阿爹,就不必過得這般辛苦了。”
雲渺也不知道他們爹是誰,隻知有個窮娘。據說他們爹是個富貴人家的大老爺,若能相認的話,她就也是位小姐呢。
雲渺想起蕭遊前幾日來信說在寫新的話本,信誓旦旦,保證一定能大賣,便問他寫成了沒有。
蕭遊有些尷尬,他原本打算用謝家夫婦的愛戀事跡寫一話本,卻不想那日在群玉閣被拒絕了,這事便擱置下來。
他簡單把在群玉閣遇見謝靈玄夫婦的事說了,雲渺道,“公子確實不喜歡別人打擾,夫人卻是個隨和的人。阿兄要想寫的話,暗中觀察就是了,再不然我把我看到的告訴阿兄,阿兄的靈感自然就有了。”
蕭遊想這也不失為一條出路,便點頭應下來。
半晌,崔媽媽將眾人送出謝府。蕭遊回頭朝垂花門後的那處小山望去,琴聲和姑娘都已消失了。
他歎了聲,那人有顯赫的家世,良緣美滿的丈夫,尊貴的地位。如此人生,已經圓滿了。或許他和她唯一的交集,就是在筆下的話本故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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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商子禎在謝府鬧了一場,溫芷沅受驚不小,躺在床上連歇了好幾日。
瞧見妻子那憔悴的麵容,謝靈玉深感慚愧,日日除了讀書,便伴在溫芷沅身邊,給她削果遞水,照料起居。
夫妻兩人自成婚以來,一直互有隔閡,像這般妻賢夫淑,還真是頭一次。
謝靈玉在內心中不斷告誡自己,不如就把花奴忘了吧。
溫芷沅畢竟已成他的妻子了,今生他注定得伴在她身邊了。她聰明,賢能,又孝順父親母親,端是個好妻房。
他已經辜負花奴了,如今溫芷沅因為他結交狐朋狗友而挨了欺負,他又怎可執迷不悟下去,再辜負了她?
溫芷沅養了好幾日病,還是病懨懨的,腰疼得厲害,常常嘔心嗜睡。
謝靈玉不曉得她究竟得了什麽病,焦急之下,托長公主的關係從宮中找來了禦醫,親自為溫芷沅醫治。
等候半晌,進得屋內,卻見妻子麵目潮紅地靠在枕榻邊,長公主亦嘴角上揚。
謝靈玉這才恍然,溫芷沅是有喜了。
長公主本想暫時不叫溫芷沅管家了,讓她好好養胎,溫芷沅卻並不願意。左右她月份還小,連顯懷都沒有,家中的事她還可以管的。
溫初弦聞此喜訊,叫人打造了一對長命鎖,送去給溫芷沅未出世的孩兒。
兩姊妹從前頗有隔閡,但自打商子禎一事後,隔閡解開,彼此親近了許多。
平昌侯爵府的夫人辦了場馬球會,兩人一塊去了。
都是謝家婦,溫芷沅又有了身孕,相伴而行還能互相照顧些。
溫初弦記得芳姨娘的托付,有意為謝蘭兒物色合適的人家。見馬球會上有不少青年俊傑,便派汐月留意著,若有俊俏的男子,記下名字,回去說給芳姨娘聽。
她留意年輕俊傑,卻不知有人正在角落處,淡淡瞻仰著她。
蕭遊上次聽了妹妹雲渺的勸,準備暗中記下溫初弦的良緣事跡,這幾日常常跟隨她。
見溫初弦出門參與馬球會,他便也做了一份雜活兒在草場。一邊在角落裏洗馬,他一邊偷閑,拿張紙和一杆筆,隔老遠眺望她,將她的音容笑貌記下來。
溫小姐不喜歡笑,但一笑起來,卻宛如春花初綻,美豔不可方物。有時候看她笑了,蕭遊也情不自禁地跟著笑。
但他笑一下就立馬收住,絕不敢叫她察覺到他的存在,也時刻不敢逾矩、忘了她是一個有夫之婦。
蕭遊寫下了數行文字,字字皆是真情實意的,他以前可從沒有過如此文思泉湧的時刻。
以前讀《洛神賦》時他常常納悶,曹子建如何能妙筆生花地憑空寫出洛神那般神仙妃子來?一見溫初弦,他豁然領悟了。
幾個時辰下來,蕭遊靈感不斷,毛筆也寫禿了,以至於馬都沒洗淨,挨了管事的訓斥。
馬球會臨近結束之時,人影散亂。
蕭遊怕跟丟溫初弦,離她稍稍近了些。
遠眺見溫初弦離開高台,走到一雪袍男子身畔。那男子生得長眉星目,端是一表人才,熟練地伸手攬了她的秀肩,將她帶走了。
兩人共同上了一輛馬車,隨即人影不見。
蕭遊怔忡追了幾步,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那人便是謝靈玄了。他那日在群玉閣曾見過一麵。
他自嘲地笑笑自己,羨慕人家的恩愛美滿做什麽。
溫小姐是仙子般的人物,或許也隻有謝靈玄那樣的人中龍鳳,才配與她成為眷屬,伴在她的左右。
……
一日的馬球說累不累,說輕鬆卻也不輕鬆。溫初弦雖並未下場打球,但坐在高台上,背也坐僵了。
回到水雲居,她倒下就想要睡。可謝靈玄在旁邊,她就算再累也不能現在睡,須得強顏歡笑地和他說話。
“我今日為蘭兒妹妹找到合適人家了。”
她倚在謝靈玄膝上,雙眼安靜而無神,“……是清河的王家。他家五公子今年二十,還未成婚。夫君看可以嗎?”
謝靈玄不甚在意。
“你對別人的事倒很上心。”
將她扶正起來,抱坐在膝上,手邊正好摸到一遝厚厚的書本。
“這是何物?”
隨便打開了其中一本,裏麵全是些才子佳人纏纏綿綿的故事,幽會,私奔,親嘴,暗通曲款,沒一本是正經書,也沒一本能登得了台麵。
謝靈玄早知溫初弦素來有兩個嗜好,一調香弄粉,二則是看這些檀郎謝女的話本故事。
“這些個禁,書,母親是不叫看的。你藏在你溫家閨房偷看就罷了,還敢帶到謝府來?”
用書本輕拍她頭,略有責問之意。
溫初弦將他的手撇開,“夫君若不讓看,那我便不看了。”
他笑說,“是母親不叫看,又不是我不叫看。”
說著將那靡靡的書頁打開,露出其中最荒誕的一頁,湊在她耳畔,和她一塊看。
“娘子念給我聽聽。”
溫初弦在他膝上,本就如坐針氈,此刻他又將這樣的一頁放到她麵前,逼著她一塊看,著實令人麵紅耳赤難堪至極。
她敗下陣來,勾住他的衣袖祈求道,“我不要。”
水漉漉的雙唇鼓著,求他放過,可他眼中的色彩卻愈加斑斕,諧然說,“那要不娘子直接演給我看?”
溫初弦渾身發冷就想逃,可謝靈玄卻哪裏容她,不費吹灰之力就將她拉住。
他總喜歡這樣穢亂地擺弄她,一臂挾在她純白的脖頸間,一臂繾繾綣綣地落於她腰上。
她重心離地麵極低,膝蓋彎曲,很難不跪下來,求他,卻也是不管用的。
謝靈玄用冰冰涼涼的玉如意勾住她的後頸,“……這樣做對不對?”
那一頁書還開著。
溫初弦真是後悔,後悔沒早點把這破書給撕了燒了,竟叫這人給看見了。哪裏是他演給她看,明明就是反過來,她被迫著演給他看。
他是哪裏來的登徒子,竟如此輕浮地對她?即便是夫妻,也該相敬如賓。即便是閨房之中,也該互敬互重,像親人一樣——這是玄哥哥以前跟她說過的。
她從小見過溫老爺與何氏那樣不冷不熱的夫妻,也見過謝公爺與長公主這樣密如親人的夫妻,輪到自己時,卻從沒想過自己會落到這樣一個惡徒手中,連看個話本都要被他戲辱。
“謝靈玄。”
她隱隱磨著牙,最後的通牒,“你放開我。”
這種通牒當然無用。他有什麽怕她的呢?左右房門一關,他便是絕對主宰,想把她弄死都行。
想她在外麵也是如神仙妃子一般的人物,冷豔高貴,端莊有儀,誰會知她暗地裏如此媚賤地跪在一個男人的膝下?
“溫初弦。”謝靈玄喊了聲她的名字,亦真亦假地說,“我近來仿佛愈來愈歡喜於你了。你身上的每一寸,都是令人喜歡的。”
他想說,他不欲再吃那藥了。
他想和她要個孩子,就像謝靈玉和溫芷沅那樣。
原來他主動吃藥,是不允她有他的孩子,怕她偷偷留種借此對他產生威脅。
可前日聞謝靈玉居然有了,他沒來由地一陣煩亂。論起恩愛,他們要比二房的恩愛一百倍。憑什麽謝靈玉有了子嗣,他卻沒有呢?
他改主意了。他也要她給他生,而且隻要她生。
溫初弦隻是一個深居內宅的婦人,即便她曉得他的真實身份,也無力反抗,他可以輕輕易易掌控她的人生。讓她生下一個他們的骨血,又有什麽幹係,她就算什麽都知道,也威脅不到他。
謝靈玄將她吻下來,沒有任何阻隔的,溫熱的一個吻,沒夾雜任何苦澀的湯藥味兒。
溫初弦敏感地洞察到了他的心思,也曉得他給自己帶來的會是什麽。她流下一行急切的淚水,不停拍打著他試圖反抗。他今日沒有吃那藥,她不做。
一下下毫不留情的擊打,是絕不妥協的執拗。她雖就在他臂下咫尺的位置,冰冷的眼神卻仿佛在千裏之外。
那樣疏離,淡漠……她一開始知道他不是謝靈玄時,就是這樣冷淡無情。相處了這麽些時日,還是分毫未變。
謝靈玄心灰了灰,忽然感到一陣極大的痛苦折磨。他放下,身段,嚐試著柔聲和她商量,“初弦,咱們能試試嗎?”
……試著養一個孩子。
可溫初弦卻輕輕給他一巴掌,擦了把淚水,從他身邊退開了。
他在妄想什麽?
他毀了她多少東西——她生平至愛的玄哥哥,張夕,全哥兒,蒸蒸日上的香料鋪子,管家權,自由,和她的清白。
他可以冷冰冰叫她吞下那麽糊嗓子的一口飴糖,也可以叫她滾,不願在謝府呆著就滾。他從前不喜歡她時,甚至叫她給他做外室。他親口承認過,隻喜歡她的色。
可如今他卻說,想試試和她養個孩子。
多麽可笑。
見她要走,謝靈玄拉住她的手,“坐下。”
他凹凸的五官如覆寒霜,微微泛著一些些冷怒。
僵持了半晌,他終究還是妥協了,叫二喜進來,送了一碗那藥。藥是滾燙的,散發著濕漉漉的腥氣,他抬碗悶頭飲盡,也不管燙不燙。
溫初弦如屍般坐在一旁,看著他喝。
謝靈玄將碗丟開去,發出鐺地劇烈的一聲響。喝罷了藥,便可以理直氣壯地碰她。他沉悶地笑著,“你還真是擰。”
室內鴉雀無聲,他諷刺了她一句,溫初弦不做聲,隻當沒聽見。
她收起心裏盈滿欲蝕的恨意,默默褪了自己的衣衫。他亦沒客氣,直接覆了上來。
若說他之前是想求她懷孩子而低聲下氣,現在條件沒了,一絲一毫的憐惜也沒有了,有的隻是對那一碗藥的報複,隻是讓那一碗藥喝得值罷了。
月光如霜,被詛咒的夜晚。
……
因商子禎輕辱溫芷沅一事,謝靈玄應謝靈玉之請,遞了個折子上去給太後和陛下,小小地告了商賢一狀。
太後最忌諱旁人說她商氏外戚專權,震怒之下,勒令商賢賠罪,且態度不得傲慢。
商賢得太後之命,在家中擺下一道誠意十足的宴席來,專門請長公主和謝靈玉,說是要當場賠罪。
溫芷沅要養胎,便沒前去。
謝靈玉到來後,商賢果然叫商子禎對著謝靈玉三鞠躬,算是徹底把此事揭過去了。
商賢對長公主道,“此事原是小老兒教子無方,冒犯了二夫人。今日這場賠罪,還望長公主您能收下。”
說著叫人拿上來了許多珍貴的南珠、玉器、字畫,悉數都是送給謝家的。
長公主無奈,此事鬧到這份上,也就隻有雙方都退一步。
她違心說,“相爺不必如此多禮。”
商賢又問起謝靈玄,“謝相怎麽不曾前來?是還不肯寬恕我那逆子嗎?”
原是謝靈玄在太後麵前彈劾他,他才被迫賠禮道歉。此刻道了半天歉,正主兒卻沒來。
長公主敷衍道,“他諸事纏身,走不脫。”
謝靈玉聽商賢假惺惺地道歉,哼一聲,吃了幾大口冷酒。商氏父子雖道歉了,但不輕不癢,他仍有一大口惡氣窩在心頭。
半晌,商賢拍拍手,叫自己的美妾前來獻舞。隻見那姬妾邊跳邊唱,雖塗了胭脂卻掩不住愁苦之色,不斷朝謝靈玉看來。
謝靈玉猛然一怔,拳頭不禁捏緊了。
那女子,正是他曾朝思暮想的花奴姑娘。
待樂音止了,商賢拍拍手叫花奴過來。如今的花奴已是他的第七房小妾,商賢肥大的手朝花奴肩膀拍了拍,令道,“去給長公主、二公子滿上。”
長公主立即倒扣酒杯。她不喜這等亂七,八糟的女人,自也不受其人的倒酒。
花奴慢吞吞地過去,拿著酒壺,給謝靈玉斟酒。
謝靈玉目光有些渙散,怔怔盯著花奴。她雖金銀釵環穿戴在身,身形卻比以前瘦了許多,透過衣袍的輕紗,還能隱隱看見些許傷痕。
兩人對望著。花奴似悲非悲,倒的仿佛不是酒,是淚水,是她日日夜夜盼著謝靈玉把她救出去的淚水。
酒灑了一點出去。
謝靈玉還沒緩過神來,就見商賢衝過來,狠狠擰了花奴一下。
“賤婦人,怎麽伺候二公子的?連個酒都倒不好?”
花奴被擰得捂住雙臂,唯唯諾諾,不敢應聲。她仿佛早已被打怕了,連為自己解釋一句的勇氣都沒有。
商賢氣勢洶洶,頗有點指桑罵槐的意味,仿佛罵的不是花奴,而是謝靈玉。
謝靈玉見花奴被欺辱,隱忍的情緒再也繃不住,他蹭地一下擋在花奴身前,推了商賢一把,商賢臃腫的身軀踉蹌連連。
“住手!”
商賢被推得一愣,商子禎急而過來,扶住父親。
“謝靈玉,你敢推我父,想動手嗎?”
謝靈玉將地上可憐兮兮的花奴扶起來,“你們居然欺負……一個姑娘家,你們還有半點良心嗎?”
他怒急之下,口不擇言,說得實在沒道理。
花奴是商氏自家的妾,人家想怎麽就怎麽,謝靈玉這般英雄救美,實已此地無銀三百兩地告訴商賢,他和花奴有一腿。
長公主急忙趕過來,劈頭蓋臉罵道,“玉兒,你做什麽?瘋了嗎?”
長公主瞧那女子,這才意識過來——原來商賢的這位妾室就是從前玉兒癡迷的那妓子。
她見謝靈玉為這妓子又生事端,“還不快鬆開手!”
謝靈玉還拉扯著花奴的手臂。
聞長公主斥責,才如夢初醒般放下了。
花奴擦了擦眼淚,默默回到商賢身後去了。
長公主又給商賢賠禮,這一場宴本是商氏給謝氏賠罪的,此刻卻反過來了。
商賢眯著眼睛,“二公子莫不是看上了這姬子?直說便是,一個下人而已,小老兒送了給二公子。”
謝靈玉咬牙切齒,又陷入難過中。他曉得他今日有點冒失了,但花奴被這白毛佬如此欺辱,他又怎能袖手旁觀,他還是男人嗎?
見謝靈玉不語,長公主沉聲替他答道,“相爺莫要開玩笑了。咱們繼續用宴,繼續用宴吧。”
長公主本是個寧折不彎的性子,這些年來向誰低過頭,又跟誰低聲下氣過……為了謝靈玉,卻也委曲求全了。
謝靈玉坐在角落裏悶悶不樂,覺得自己活得如此失敗。
妻子被人欺辱,喜歡的姑娘也被人橫刀搶占去,別人打罵,他也無能為力。
這世上,焉還有比他更窩囊的人嗎?
謝靈玉忽然想起了那人,謝靈玄。
他從前對那人嫉恨如仇,現在倒覺得那人有點厲害。起碼跟那人合作,他不會被欺辱成這般。至於那人是不是他真的大哥,又有什麽關係呢?
他真大哥有什麽好,從小到大就隻知道讀書,幫襯過這個家又幫襯過他嗎?反倒是那人去朝裏幫他告狀,逼商氏設宴道歉。
今日,若有謝靈玄跟著,商佬還敢不敢如此放肆?
這一場宴已吃不成,長公主匆匆別了商賢,帶謝靈玉走了。她有種很不好的預感,今日商賢蓄意把花奴溜出來,絕對是別有用心。謝靈玉那樣魯莽,怕是已經叫他得逞了。
“你夫人才剛有了身孕,你就在外麵惦記那妓子,對得起她嗎?”
謝靈玉聽了長公主的質問,蔫頭耷腦,也甚慚愧。
長公主想息事寧人,更怕溫芷沅聽了此事後,會動胎氣。
“回去後就當此事從沒發生過,不要和沅兒說。以後把那妓子忘了,懂嗎?”
不消長公主提醒,謝靈玉也不敢和溫芷沅說。
他本已下定決心好好和溫芷沅過日子,誰料花奴一出現,把他的心弦弄得散亂。
……
這一頭,謝靈玄既不喜外人時時跑到水雲居來,溫初弦便隻好到芳姨娘的住所去,和她說謝蘭兒的婚事。
芳姨娘一個孀居的姨娘,住得並不好,連床帳都磨得有些發透。怪不得她把所有的指望都放在女兒謝蘭兒身上,渴望嫁得高門呢。
溫初弦把清河王家的情況說了下,雖屬遠嫁,但畢竟是一戶家世顯赫的人家,且又是做主母,嫁女還算劃得來。
芳姨娘很滿意,溫芷沅給她們找的婚事太差,她們本來已不抱希望了。聞溫初弦找到這麽一戶好人家,十分驚喜。
謝蘭兒聽了,一味揪著問對方人品如何,家產如何,人長得又有大哥哥幾分英俊。
溫初弦道,“比謝靈玄好看很多。”
謝靈玄在她心中那就是最醜惡的存在,是個男子都比謝靈玄強的。
謝蘭兒一聽比大哥哥還好看很多,芳心竊喜,羞答答地不說話了。
芳姨娘叫謝蘭兒退下,拉住溫初弦的手。
“夫人,老身以後,和你就是親的。蘭兒也是你親妹妹,我們母女倆,就都依仗您了。”
芳姨娘雖然隻是謝府中的小角色,卻時時能在長公主麵前,說得上話的。
長公主一向對溫初弦頗有微詞,有芳姨娘從中斡旋,相信婆媳之間的關係能和緩不少。
了結了這樁事,正是用午膳的時候。
今日長公主和謝靈玉都不在府中,去商府赴宴去了。
溫初弦慢慢踱回水雲居,湖邊,成婚時那塊夫妻石仍靜默屹立著,叫人看來十分紮眼。
她心裏不舒服,極想移去這塊夫妻石,敲碎,火焚,可謝靈玄在,又怎麽容得她。
室內,謝靈玄正在。
溫初弦本以為他跟著長公主一道往商府去了,不想他卻躲閑在府中。
“哪去了?”
“芳姨娘處。”
他一問,她便一答。
兩人昨晚小小生了一場氣,今日還心照不宣地冷戰。
汐月給二人擺了午膳,菜品不多,四菜一湯,甚是精致。兩人各自動了筷,凍結的空氣在之間遲滯地流動著。
就在這場膳快用完時,謝靈玄才沒情沒緒地提起,“記得十二月初十是你的生辰,想要些什麽生辰禮,便說吧。”
溫初弦淡淡道,“多謝夫君,我什麽都不想要。”
他道,“說。”
溫初弦道,“全哥兒,我想見見全哥兒。”
他飲了口酒,“不行。換一個。”
溫初弦咬唇。
問她想要什麽,卻又不答應她,那他還問她做什麽?
他隻不過是叫她說出他想送的禮物罷了。
“錢。”
她又隨便道了個字,“我想要很多很多的錢。你給我吧。”
謝靈玄支頤瞧向她,“這一屋價值連城的寶貨,還不夠你用的?”
溫初弦斜眼冷冷。價值連城的傳世之寶?她不要,她隻想要能花得出去的錢,能在外麵買一碗麵吃的錢。
她懶得跟他糾纏下去,“那夫君自己決定吧。你送我什麽我都要。”
謝靈玄譏笑了聲,“什麽都要?那昨夜送你個孩子,你怎麽不要?”
溫初弦尖銳的手指甲驟然掐了掐掌心。
她挑釁道,“我就是不想。”
“為什麽?”
溫初弦笑笑,“因為你不是玄哥哥啊。永遠不是。”
謝靈玄幽涼的唇也隨她笑了。
他起身,頎長的身姿臨於她麵前,居高臨下的影子將她深深籠罩住。
“信不信我把你關起來?”
他目光如流水,似要把她溺死一樣,“不要臉的東西。我是不是對你太好了?”
溫初弦仰著頭,目之所及,隻有他輕緩的雪衣雲袖。
她好快意。
提到玄哥哥,他生氣了。
她咀嚼著他的怒意,沉默不語。激怒他,她能得到的好處也就隻有這麽多了,在他的威勢之下,她沒法不低頭。
謝靈玄似憐似厭,拂袖而去。
他一走,水雲居的門也隨即關上了。重重的兩道大銅門,把外麵的一切天光都遮住了。
溫初弦強迫自己苦笑了一下,隨即又想哭。
她其實已經在崩潰的邊緣了,她好無助,又好難過。
除了全哥兒外,無論謝府還是溫府,沒有她一個親人。
玄哥哥死了。
這世上,再沒人會把她當回事了。
……
次日一早,謝府卻又發生了一樁事。
花奴姑娘坐在一頂軟轎中,被送到謝府,說是商賢慷慨贈妾,二公子既喜歡花奴,便將她送了來。
花奴被打扮得花枝招展,身契、放妾的文書也一並都隨她送來。
路人指指點點,一個身著豔服的妾室停在中書府門口,算是什麽事。
長公主大怒,立即便叫人抬走。花奴從轎子裏走出來,拿著自己的身契,跪在了謝府的朱門口。
“奴婢與二公子謝靈玉早有肌膚之親,如今無處可去,求長公主發發慈悲,收留了妾身吧!”
她淚流如注,從頰上不絕而下。
長公主氣得險些暈了過去。
謝靈玉聞聲急忙奔出來,見花奴竟找上門來,頓時也驚呆了。鬧出這麽大的動靜,溫芷沅不可能不知道。
溫初弦很快走了出來,看見了花奴。
謝靈玉不知該如何跟妻子解釋,撓著腦袋不敢言語。
溫芷沅定了定神,還是先將花奴給請了進來,有什麽事到了院裏再說。無論怎樣,她是二房主母,都要以謝府的名聲為先。
畢竟外麵圍觀的人太多了,謝氏是門庭清白之足,可容不下一個不幹不淨的女人這般跪在門口。
到了府中,一問之下才知道,是商賢放了花奴,叫她來投奔她心心念念的謝二公子。
一邊是賢德溫順的妻,一邊是年少摯愛的花奴。
謝靈玉儼然陷入史無前例的糾結中,難以自拔。
作者有話說:
晚上好小夥伴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