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入伙
寒風蕭瑟,天地間儘是一片蒼茫,氣溫並是太低,但給人的感覺確是寒意凌然。
此時已過清晨,正是上午,圓盤大的太陽完全從東方升起,露出了整個黃金色的體態。
距離馬關鎮差不多五里路,青瓦白牆,飛檐拱壁的劉府前空地上,孤零零地坐落著一間外掛『馬關民團招兵』字樣紙質橫幅的臨時棚屋。
棚屋外連個人影子都沒有,顯得異常冷清,屋內也只有一名穿著退色緊身布衣外套棉背褡的中年漢子。
中年漢子叫李大嘴,馬關鎮本地人,是個跟了劉家老爺多年的長隨,因為小時候家境還算不錯,上過幾年私塾識得幾籮筐大字,此次被劉家老爺委派負責民團招兵事宜,任務看起來並不重,只需招夠30人即可。
本以為是件美差,動動筆,招幾個人而已,畢竟這世道每人每月3塊現大洋可不是個小數目,活不下去的人還不蜂擁而至。那知開始招兵后,除了頭幾天還有一些附近沒了活路的流民前來應招,過後他連個人毛都沒多看見。
後來回家親朋好友間一問才知道,因為今年馬關民團死傷的團兵太多,民團名聲在馬關鎮附近早就爛了大街。很多人寧願去落草為寇也不願意加入民團。
這下可愁壞了李大嘴,要是完不成任務,到時候老爺怪罪下來可如何是好。李大嘴思來想去也拿不出什麼辦法,畢竟民聲這東西一旦丟掉,可就不好再揀回來了。
最後煩了,索性就不管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他去吧!大不了到時候裝下委屈,再挨點罰。相信老爺看在多年長隨左右的情份上,懲罰應該不會太嚴厲。只可惜情分這東西用一回少一點,今後如果再犯什麼事,下場可就堪憂了。
早晨,上工后,沒多大會功夫,無所事事的李大嘴便將雙臂搭在面前的一張破舊的桐木桌子上,眯起雙眼,頭不停點啊點打起了盹。
「啪噠…啪嗒…」
突然,一連串由遠至近的腳步聲驚醒了他。
「誰……該不會是劉老爺又來突擊檢查招兵情況了吧!」
一個激靈,李大嘴騰地從座位上站立起來,趕緊伸個懶腰活動下身體,又打了自己幾個嘴巴,讓臉上表情看起來儘可能精神點。
李大嘴擔心這是劉老爺突然前來視察工作,三天前他就遇到過一次,而那次他正好就在打盹,結果被劉老爺給抓了個現行,狠狠挨頓臭罵一頓不說還被警告說再有下次就直接扣餉錢。
挨罵倒沒什麼,這年頭在誰手下幹事不挨點罵受點委屈,可扣餉錢,那就太嚴重了,他一家老小父母妻兒,六七口人可都指望著他這點餉錢過活。這不馬上又到年關了,他還想著給兒子添件衣裳呢。
凌亂的腳步聲越來越響,已然到了棚屋外。
「恩…恩…」哼哼兩聲,試了試因為打盹而有些發乾的嗓子。
李大嘴認準時機,在一道人影邁進棚屋的同時起身準備恭迎,可姿勢剛做了一半,恍然發現來人並不是他所預料的劉老爺,而是一個陌生的楞頭小子。
「你是誰,來這裡幹什麼??」愣神之下,李大嘴的話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
倪瑞沿著街道走出馬關鎮,尋覓了半天,中間又問了幾家散居農戶,功夫不負有心人,總算是來到了設在劉府門外的民團招兵站——棚屋。
來不及感嘆棚屋的簡陋,餓到不行的倪瑞連忙走了進去……
結果眼前人影一晃,裡面穿著掉色舊式服裝的中年漢子,竟熱情的站起歡迎來,但是仔細一看他那便秘似的表情,又不像是在歡迎自己,至於他後面愣聲愣氣問自己來這裡幹什麼?的話,更是讓人不知所謂。
這呆貨!不認識的人,來這招兵站,不當兵,還能幹什麼?
雖然心裡感到一陣莫名其妙,但嘴上倪瑞卻不敢有絲毫馬虎,要不然這人生地不熟的萬一惹到人招人記恨,那還不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啊!
「大哥您好,我剛在鎮上聽說民團招兵的事兒,所以想過來試試……」倪瑞站在桌子前,要盡量挺直了目視著李大嘴,簡明扼要說明自己來意。
「哦……是來當兵來的啊!容我瞅瞅……」劉大嘴這時已然回過了神,面上雖有些尷尬,但並不慌亂,細縫小眼滴溜亂轉,有條不紊的打量起了眼前的倪瑞。
年齡不大看起來不過雙十年華,一頭亂長發亂糟糟的披散在肩頭,臉龐消瘦骨感如刀削斧砍似稜角分明,身材不算魁梧,但很高大,渾身最醒目的就是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很犀利,令人印象深刻。總體來說是個好兵苗子。
「嗯!還不錯,算你小子合格了。我呢!是民團劉老爺……不…是劉大人,親自任命的招兵管事,叫李大嘴,按照新軍的叫法,你可以叫我李長官。對了,你叫啥名啊?」四下打量了倪瑞一番,確認他沒有先天不足身體殘疾后,無聊幾天終於等來一個應徵者的李大嘴,不由對倪瑞這個丁質量感到十分滿意,人一高興起來,話語間不免又犯了他的老毛病,大話一通。
而此時在倪瑞的眼中,大言不慚自稱為長官的李大嘴,是個三十來歲的大麻子,一臉麻子配合著他說話時的臉部活動,讓人感到十分好笑。
「我叫倪瑞……」
李大嘴當即坐回椅子上,一手執起毛筆沾點墨水,在紙上寫了一句,又接問道:「那裡人?」
倪瑞『如實』回道:「出生在SC祖籍是YN河口的!」
「家裡是幹什麼的?」
「世代行商的!」
「哦!那為什麼會淪落到此,來當民團兵?」李大嘴不免有些意外。雖然他表面看起來有些自大,但心裡卻十分清楚其實一名普通民團兵的社會地位並不高。
「哎……這就說來話長了。」
「我家是行商世家,父母經營有方,家境還算優越。誰知去歲,先是護路運動,后是大革命,各路神仙稱王稱霸,城頭變換大王旗。今天你收人頭稅,明天我設路卡,好好的生意很快就做不下去了。
沒辦法,父母便典當了僅剩的一點家產,打算一家人返回河口老家求活,誰知福無雙至禍不單行,路上竟又遇上了土匪,家人都遇害,只有我僥倖活了下來。
本來我是想繼續回鄉尋親,但輾轉流落至此後仔細一想,沒了父母家人為證,家鄉親戚根本沒人認識我,回去了也很可能無人相助,所以左思右想便決定參加民團,一是希望將來有機會手刃仇人,給父母報仇!二也討口飯吃。」隨機應變的半真半假說了一通后,倪瑞抬起手揉了下眼睛,拚命從眼眶中擠出了一兩滴『熱淚』——以此來應證,一句古語『正所謂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這樣啊!……既然是城裡的,以前家境也還可以,那麼應該上過學堂吧?」估計是見慣了流離失所甚至家破人亡的人,倪瑞那精湛的演技,並沒能從李大嘴這裡騙到預想中的同情,至多也就是讓他多了一絲大家都是苦命人的好感。
「是,上過幾年新式學堂,還會說英格蘭洋文!」不知道為什麼,直覺告訴倪瑞這是個機會。
「嘿!正好,我們民團就缺讀書人,你先等等,我先去通報一聲。」說完不待倪瑞回應,拿起那張填寫了倪瑞個人簡要的紙,起身如同一陣風般跑出了招兵棚屋。
眼瞅著李大嘴興高采烈溢於言表的擦身而過,倪瑞嘴角忍不住露出了一絲微笑。看起來,這趟民團是來對了。
……
「大人,他就是我剛跟您彙報,那個全家被土匪殺光,會說洋文的讀書人。」
一間說不上寬敞,卻古色古香的堂屋內,李大嘴指了指站在他身後的倪瑞,一臉諂媚的向卧榻上,正抽著大煙的人介紹。
「哦……我瞅瞅。」李大嘴嘴裡的大人叫劉培德是個圓乎乎的大胖子,五十歲上下,但面向絕對稱不上和藹,特別是那獵犬般的眼睛。一見之下讓人心顫,絕非善類。
而這人的一些簡單情報,倪瑞在之前問路時,也已順便打聽出了個大概。知道,他為人貪財好色,心狠手辣,祖上三代都只是當地小地主,他三十歲掌家后先跑馬幫,后又走私,到在在依託手下民團、馬幫經主營煙土。
「你就是倪瑞?」劉培德抽了一口大煙,吞雲吐霧中,漫不經心的上下打量著倪瑞。
「是的!大人。」倪瑞上中學時曾獲得過「鐵嘴」稱號,也算是個見風駛舵油滑之人,但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認為自己最好還是少說多聽為妙。特別是面對這個讓人看不透的胖子。
「聽說上過學堂的人都很有學問,別的一時也沒辦法驗證,你就先寫幾個字給我瞧瞧吧!」劉培德揮揮手,示意讓李大嘴將文房四寶拿到倪瑞面前。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還好年幼時為了討喜愛書法的爺爺歡喜,狠練過繁體書法,大話不敢說,拿到這鄉下地方來顯擺顯擺肯定是足夠。
於是乎,倪瑞接過李大嘴準備好的筆紙,就近便在茶桌上信筆揮灑了起來:「大江東去,浪淘沙。多少豪傑,盡消散……」
「不錯!字好,詞更大氣,有股子頂天立地的男子氣概!」劉培德滿意的點點頭,凝神思索了片刻,方道:「這樣,從今日起,你暫任我府師爺一職,每月六塊現大洋,先負責寫寫畫畫,今後待熟悉環境后,再參贊民團事務。」劉培德做為一鎮之霸,又兼經營著走私煙土此等利潤豐厚的買賣,能一路走下來也可謂歷經風雨,當然一眼便能看出倪瑞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直接給予禮待。
話說著,又向李大嘴道:「你帶倪師爺下去,在外院給他準備一套單間。」說完,瞅了瞅倪瑞一身邋遢至極的乞丐裝扮,又補充道:「另外,再多領兩套換洗的衣物,以及日常用品。」
「是,大人。」李大嘴一臉羨慕的看了倪瑞一眼。心底卻也高興,有了舉薦倪瑞之功,想來團兵招募一事,應當能安然度過。
「完成任務,加入民團,獲得50勝利點。請繼續努力。」
「謝大人栽培!」短暫失神過後,倪瑞趕忙微微躬身謝禮。50勝利點到手,又多了五天性命。只是沒想到,這小地方的土豪,竟然也不簡單,還知道人才難得,看來今後千萬不能小瞧了天下英雄。
劉培德抽了口大煙,一臉享受的揮了揮手。
「倪師爺,這邊請!」李大嘴連忙搭話。
「不勞請,我跟著您便是。」跟在李大嘴身後,倪瑞這會兒的心情,就跟吃了蜜似的甜徹心扉。沒想到自己運氣這麼好,本來只是想先當兵混個衣食無憂,而後再作進打算,沒想到竟能一下混到師爺這個不錯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