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這樣的待客之道,需要彈響這架鋼琴的人,才有緣見一見天琊山莊的主人。
這幾百畝的土地不亞於西方的一個小農場,天琊山莊很少有人知曉這麽個地方,那是自然,隻有參加了前兩屆亞太地區經濟峰會的人才有資格準入,今天到場的來賓,為的就是一睹廬山真麵目。
江陵商會的領導不過是接待人,而慕名到場的來賓,可不是來看“服務員”的。幸運的是,隻要彈響鋼琴,便能有幸見到山莊真正的主人。
錢錦秀躍躍欲試,確實錢育森悄悄捅了捅兒子的胳膊,示意他別多事,他自己的兒子自己清楚,吃喝玩樂第一,雖然從小學兩下子,但要拿出來炫耀,恐怕會把自己的老臉丟光。
錢育森笑看著那位白公子:“白公子,你這個行家該出手了吧?”
白公子並非浪蕩公子哥,而圈裏之所以叫他白公子,是因為他真名就叫白公梓,剛好和白公子發音一樣,便都這麽叫了。
白公梓世代做音樂器材,最近幾十年家族生意發展到家用電器和電子產品上麵,也是這次海堂灣項目的合作人之一,本來是出任創意總監職位,想不到被沈浪占了先機。
“錢叔哪裏的話,這麽多前輩高人在,豈有我獻醜的道理嗬嗬。”
“老白,你就別裝了,除了你……”錢錦秀後半句話咽了回去。
董菁也微微一笑覺得有趣,想不到山莊主人還有這個雅致猜燈謎似的。
對於江陵本地商戶,她都熟稔的很。但是這彈琴的禮遇,自然要交給外客,不是說外來的和尚會念經,純粹是謙讓之道。
“蘇老,還是您來吧,這種調調我們晚輩可受不來。”
董菁謙讓道,其他財富大亨們也紛紛舉薦這位蘇幀,蘇美電器的創始人,華夏富豪榜上前三十名的人選,也是今天到場眾人中身價最高的一位。
蘇幀卻推脫道:“我骨頭都酥了,哪裏來的這個雅興,還是你們來。”
雖然大家都客氣,但是都躍躍欲試,心裏憋著勁兒想要展示一番。
對於鋼琴,或許在社會上有些陌生,似乎高雅。但是對這些大佬來說,確實是信手捏來。你總不能認為一個跨國公司執行官,每天看二人轉聽相聲這種通俗藝術。交響樂等才是符合他們身份的選擇。
更重要的一點是,窮不過三代,富不過三代。在這個暴發戶橫行的商海大潮中,能有三代富人,即可稱之為貴族。
富裕延續三代說來簡單,實際很難。比如錢育森有錢,錢錦秀可以吃老本,但是錢錦秀的兒子估計那一代家產也敗壞的差不多了。所謂的為了提升自家孩子的教養,達官顯貴們都會讓子女在孩童時代就接觸類似鋼琴芭蕾等高雅藝術。
而真正的富人,給出的概念都是富二代。靠一己之力奮鬥的家財,如何能敵得過幾代人的財富積累。所以這些名流們,可不是書本上寫的那樣,幼年窮的要命,經過好好學習奮鬥得到了現在的社會財富和地位。
外省的老總一致推選民意頗高的蘇幀,而蘇幀也要夾腔作勢,禮讓晚輩。江陵本地的老板,自然不會爭取這個見山莊主人的機會,也做出請蘇老出山的態度。
眾口之下,蘇老難掩內心的激動,走到鋼琴前,先是看了看琴,然後嘽嘽椅子坐了下來。
“叮!”
一聲刺耳的聲音。
“吱吱啦啦……”
本來等著蘇老一首鋼琴曲演奏出來的眾人,都覺得有些難受,什麽破琴,發出的聲音好像用女人的手指甲刮生鏽的鐵門似的,聽得渾身隻掉雞皮疙瘩。
蘇老也有些差異,忙慌中自己調起了琴。鼓動半晌,眾人等得花兒都謝了,也不見一聲像樣的調子流出來。
“這琴……還真彈不響。”
蘇幀此時才明白山莊主人的心思,這琴是壞的,雖然上麵寫著1916年製造,但年頭根本不是一戰那會兒,而是更早,跟個老古董似的,鏽跡斑斑。
白公梓怕這位老翁出醜說出露餡丟人的話,連忙站出來唏噓。
“確實是彈不響,這琴並非現代鋼琴。而是擊弦構造,工作原理都和現代鋼琴不一樣。而且對於觸鍵力度相當的敏感,我要沒看錯的話,這架鋼琴確實有劃時代的意義,屬於新舊時代交替的產物,剛剛引入延音節踏板的擒縱技術。”
蘇幀聽得是麵紅耳赤,他遊走大江南北海內外,並不是沒見過世麵。他坐下時,先確認了按鍵數量,和自己熟稔的古琴差別不大,想不到還有這等奧妙。
山莊的管家小夥兒無趣的搖頭,還以為有什麽能人在,結果老頭兒連琴都不懂。
一時間,眾人不約而同的將目光放在白公梓的身上,看樣子他比較懂行。
錢錦秀見江陵幫很有麵子,喜悅的說:“老白我就說嘛,還得你來。”
白公梓訕訕的搖了搖頭:“我也不行,懂得這琴,卻不會彈,就像我剛才所說,這琴既不是現代鋼琴,也不是古典鋼琴,屬於珍藏品,難彈的程度超出我們的想象。我也是第一次見到真的東西。”
這時董菁出來打圓場,今天到場的來賓中,可是還有一位重量級的客人,他就是國內鋼琴藝術家良良。
這位鋼琴家曾取得過國際音樂節的獎項,今天是陪同朋友來山莊的,想不到還真的被需要了。
幾番推辭,眾人又推說這位鋼琴家去彈。可是,江陵派係又想讓白公梓出麵,好在這位白公子和錢錦秀不同,不喜歡出風頭,就給退讓了。
鋼琴家良良自然是專業人士,不像蘇幀那樣毛躁,沿著鋼琴看了兩遭,遲遲不肯落座。他雖然財富不及這些老板,但心理一種莫名的被期待認同的感覺,讓他很享受,在如潮的好評和期待中,準備一展身手。
“還是我來吧。”
一個突兀的聲音。
“沈……浪?”錢錦秀下巴都掉了,要說打架你行,藝術還不及自己,裝什麽大半蒜。
馬學軍深深的低下頭,裝作不認識他,心說這小子哪兒都有他一腿,聽人家音樂家的不久可以了。
有人主動站出來,不在乎出醜,自然沒人介意。
讓人尷尬的是,誰都搞不明白其中的奧秘,眾口鑠金推選出這位國內有名的鋼琴表演藝術家來,好不容易人家才答應出手,結果這人混不吝的插了一嘴。
這就好像是,一堆億萬富豪在推選誰主持會議,怎料一個萬元戶殺出來要求大家給他麵子。
而鋼琴前這位良良也有些不高興,等了好久,才被人一呼百應選出來,豈能讓他這個外行搗亂。
“先生,我知道您好奇,不如這樣,我先彈,彈不響您再試試怎樣?”
“算了,你就別彈了。利人利己。”沈浪聳聳肩說。
“什麽意思?”
“這琴鍵很重,而且很詭,即便你彈響了,恐怕以後很漫長的一段時間裏,你手指都找不到現代鋼琴的節奏。”
沈浪瞥了他一眼,隨即說:“而且這麽珍貴的東西,山莊主人拿出來,可不是給你搞破壞的。”
“你……”鋼琴家良良滿臉通紅,但是看沈浪既然坐下來,暗哼了一聲,退回人群,心裏暗暗較勁,希望沈浪快點演雜。開玩笑我不行你行,不然為何我是藝術家。
錢育森是門外漢,卻也料定沈浪不會比自己精通到哪裏,不過今天高興,海堂灣正式到手,由著沈浪來又能如何。
座位上沈浪愛不釋手的撫摸著這架鋼琴,渾然天成的藝術品。
當年他給穆霏煙做保鏢時,兩三年的時光,都是和這東西度過的,看她譜曲,聽她演奏,無形中和這東西很親近。談不上多喜歡,頂多算是觸景生情吧。
再說這架琴,和林朝先的那家價值幾百萬從江陵博物館買回去的比起來,要老上一個世紀,隻不過恰逢其手,穆霏煙的那架琴就是這個款式,隻是不知道山莊主人是否認識穆霏煙,還是恰好又有一架類似的琴。
眾人有些提不起精神去聽,不是不信任沈浪,隻是覺得他太不懂事。眾人拾柴搭起舞台,本應是推選的幾個人去試一試,怎料被他搶了先機。
“咚!”一聲十指落琴,發出的琴弦共鳴,頓時讓望海閣安靜下來。
緊接著,一種空靈般的音律,流轉來大廳的每一個角落。
如果說是上流社會的人比較矯情抒情,可是錢育森和馬學軍怎麽解釋,就連這兩人都隨著每個跳動的音符沉醉其中。
似乎這不是音樂,而是刀光劍影,或者是虛幻縹緲,卻代入感如此之強,在這種環境下,沒人驚訝於沈浪真的彈響了琴,而是沉澱於這琴聲之中。
沈浪的彈發是粗狂的,內裏似乎摻雜了某種力量,似乎是在砸琴,而又砸得恰到好處,起承轉合抑揚頓挫到了極致。
琴鍵有多重,不是沈浪不讓那個藝術家彈,就算是他的體力,都要靠肩膀和手臂自由落體的慣性,去狠狠敲擊琴弦。彈輕了,就會造成蘇幀那種手指掛鐵門的音色。
誰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隨著又是那聲十指落琴鍵的節奏,大廳裏漂浮的音符戛然而止消失不見,似乎,這就是黃粱一夢,眾人方才從夢境中清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