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仁者無憂
陽光是陳舊的黃色，灑在廝殺聲震天的戰場上，四周傳來水的聲音，是撞擊的澎湃之聲；傳來草的聲音，是嘶喊搖曳的聲音；傳來樹的聲音，是悲鳴的呼喚聲；傳來風的聲音，是憤恨的咆哮聲；傳來刀劍的聲音，是生命隕落的碰撞之聲。
這些聲音彷彿是在向人們傾訴命運多桀，戰爭殘酷。
梅姑站在這片戰場上，一群身著道袍長衫之人與一群身著黑衣，雙目泛紅的瘋子相互搏殺，她看著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倒下。
突然想起多年前發生在邙山腳下的獸潮，一個個村民被魔獸擊倒的身影，與眼前廝殺的人影重合，又分開。
原本就在體內叫囂的魔氣如火山爆發般噴涌而出。梅姑雙眼通紅，黑色的霧氣籠罩著她。
戾氣！是戰爭最需要的養料。
而她，也變成了一個雙目猩紅的瘋子。
右手刀赫然亮出，磅礴的死亡之氣湧入右手刀。
梅姑，不，似乎是一個地獄爬出的修羅，瘋狂地席捲了整個戰場！
無論是灰衣道袍，還是黑衣瘋子，她所到之處，死神降臨，曼陀羅花盛開。
一滴滴血沿著刀尖落下，最後一個人倒下。
「殺了這麼多人，心情如何？」一個耳語般的低喃傳來。
梅姑眼神微冷，「還有活人！」她向這個陌生的聲音走去，這個聲音像是雨水從屋檐滴落到窗檯的聲音，清脆細微。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五蘊熾盛。如此多苦，為何還要生？」陌生的聲音再次響起，亦如涓涓細流流過梅姑心田。
「愛別離、求不得……」梅姑呢喃自語，從那年開始，梅姑一直處在愛別離、求不得中，父母的離去，弟弟的失蹤，她欲尋缺覺道阻且艱。
「天道不公！是萬物為芻狗。我便要逆天而行！」梅姑胸中突然無比暴躁，雙目更加猩紅，身邊的黑霧愈加濃重。
「呵呵，當真天道不公嗎？」那個聲音再次響起。如傾盆大雨般，瞬間沖淡迷霧。
梅姑一愣，道：「當然，如若不然，邙山腳下魔獸橫行之時，天道為何不顯，為何眼看他們喪生！它若公道，我為何會一遍遍被人冤枉追殺，雲哥兒又為何會為了救我們，被困秘境這麼多年？」
「生機暢達，溢洋則樂。！」
梅姑呢喃：「生機暢達，溢洋則樂？」不待她思考此句含義，梅姑眼前一晃，出現了一片生機盎然，眼前青山綠水，仙霧繚繞。
「大哥，你來追我呀，哈哈。」一個少女步履輕盈，好似一隻燕子般輕巧地於林間穿梭。
「小妹，你小心些。」一個年輕少年在少女身後，閑庭漫步，好似他只要加快，便可抓住少女，但他偏偏在她身後不遠不近地跟著。
「大哥，你快把小妹抓回來，我們要開飯啦。」不遠處一聲粗曠之聲響起，梅姑好像看見了一個渾身放著金光的大漢。
「好，小妹回去吃飯了。」
「不嘛，我還要再玩會。」少女加速向前飛去，少年寵溺一笑，便在身後護著她。她驚起的飛禽，他擋下，她驚擾的魔獸，他鎮壓，一路暢通無阻，少女好不快哉。
可梅姑卻震驚的不行，「這……是……梅前輩？」
「唉，是……」那個聲音再次響起，充滿了悲傷和無奈：「那是我小妹，以往的梅花妖姬。」
「妖姬？」梅姑皺眉：「你們果然是魔族。」
「是，我從未否認過。」那個聲音自嘲道：「難道你打算在魔族領域看到凡人？」
梅姑怎麼不知這是不可能，但還是驚訝：「可你們沒有魔氣。」
「既然你找血河，便是知道聖湖的。」
梅姑心中一驚：「你……你們是……」
「不錯，我們是被米亞族凈化的魔族。」那個聲音充滿了無盡蒼涼。
梅姑雙眸中閃過一絲瞭然，隨即變得冰冷：「方才的戰場是萬年前人魔大戰的戰場？」
「不錯。」那個聲音道：「慘烈吧。」
那裡的風都滲漏著無盡的血腥，一草一木都在咆哮、嘶吼，如何不慘烈？
「你不恨嗎？」此刻梅姑心中沒有人魔不兩立，沒有正邪之分，她有的只是恨，一股莫名的恨，有些真實，卻又有些虛幻。
「恨，為何不恨？方才你看到的有快樂，當時就有多恨！」那個聲音頭一次有一種咬牙切齒之感。
「為何不報仇？」
「如何報？」
「自然是找到罪魁禍首，殺了他。」
「然後呢？」
「然後？」梅姑一愣，她的意識中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她從未想過然後。
「然後你再次被人追殺，你的後代再為你復仇，一代一代，無盡無休？」
「一代一代，無盡無盡！」八個字在梅姑心間震顫，她顫聲道：「難道就讓他們逍遙？然後來陷害，甚至殺你？」她想到了劉安，她與劉安之間便是如此，他殺她，她反抗，她殺他，之後他哥哥來報仇，倘若她死了，雲哥兒必會前去報仇，她想讓雲哥兒去嗎，答案自然是否定，她希望雲哥兒無憂愁。但她又不想承認自己是錯的，那是她歷來奉行的原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斬草除根。
「當然不是，只不過，生機暢達，溢洋則樂。」
「生機暢達，溢洋則樂？」
「是的，我們要笑就笑它個天翻地覆，要恨便恨個翻江倒海，但是！」男聲突然便得渾厚如鐘聲：「不要糾纏深陷其中。」
「不要糾纏其中?」
「是的，悲則哭，樂則笑，仇要報，恩要還，但仇人不在，不必糾纏；親友不在，不必尋找，活在當下，唯心而已！」
「親友不在，不必尋找……」梅姑呢喃，爹娘不在，我一心相尋，然唯元嬰者可達異陸，但元嬰，何其遠。是以，她只得時時緊繃，夜夜難眠，修為增長不快，亦陷心魔。
若不糾結於此，只是順應道，順應心，活在當下，那便是海闊天空。
霎時間，四周一陣狂風，捲起濃厚的靈氣沖向梅姑靈台。
亞希叢林的靈氣從四周向一處涌去。村莊所有人都站在院子里，目光灼灼地看著那扇緊閉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