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回家
回到南京,接到的第一通電話是母親大人打來的,她總是能在關鍵時刻把我從一切恐懼絕望里拉回來,我又多麼慶幸聽了她的話回了家,不然我真的會抑鬱得死掉吧。
「貓貓啊,畢業了就回來,你又沒你二姐機靈也沒有個男朋友照應,就別學她那樣老在外面游著了,你一個人在外頭媽媽不放心,媽想你了,聽媽話,回家吧。」
那是我第一次在回家的問題上乖乖應允母親大人。五年前,我曾那般倔強執念著離家,五年後,我又這般輕易妥協著回家,走到哪裡仍心懷眷戀的我的家,請原諒我曾年少輕看於你,請原諒我曾懦弱卑微疏離於你,請原諒時至今日我才看清,你於我有多麼重要的意義。
再見吧南京,再見吧夢想,再見吧中央電視台,現在的我已然自顧不暇,逗留亦或追夢都顯得格外的空大假。
我學不來花瓣的姿態,任何時候,家於我,註定是最治癒、最能夠療傷的地方,那裡有養我疼我的母親大人,有我情濃於水的姐姐們,有我從小就熟知的每一條路、每一棵樹、每一縷花香、每一米陽光。
一路上,我戴著耳機,眯著眼睛,耳畔傳來花瓣曾經愛哼唱的曲調,林俊傑的那首《江南》,熟悉的旋律如今竟然不能再聽。這麼些年,我們的腳步早已不局限在江南這方寸土地,曾經也早已淪為日漸模糊的回憶,可為什麼心裡突然升起這樣一股沉重的傷心和無力,我甚至都說不清楚原因。
回家的車上,連日來只能靠安眠藥入睡的我難得睡得深沉,是啊,我不過是沒有大本領的普通人,餓了就吃困了就睡,還以為沒有你們我再不會好好生活,還以為自己勇敢到可以為了你們死掉,原來再重的感情、天大的困難都會歸根於生活,這世界沒有什麼事情大不了。
夢裡我看見了芮娟,她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她站在陽光里給我無盡的微笑。夢裡的一切都很美好。
家裡,母親大人看見我時只輕描淡寫的說了句「回來了」,就趕緊從廚房端出我愛吃的糖醋魚,即便不問但她心裡明鏡一樣,也總有一套她自己的辦法讓我迅速還原回人樣。
我賴床不起,母親大人就把我的被子扯走,見我依舊半天不動,就把整張床搬空。
我不好好吃飯,母親大人嘴上恨鐵不成鋼地罵我一通卻好好把碗筷整齊擺放於我眼前,看著我一口一口不做假的吃完才安心去吃自己的。
我不按時睡覺,母親大人就關上我的電腦,她關一次我就開一次,我開一次她就再關一次,最後逼得她跑到單元樓下關掉總空氣開關。
周末一大早被母親大人拎起來幫忙照看她的喜糖鋪,中午被她差遣去菜場買菜,回家給她做飯。可是我廚藝不佳,下再多功夫也只折騰出個黑暗料理,母親大人卻從未有過嫌棄。
看我一個人發獃就故意給我找活兒干,剝毛豆擇韭菜諸如此類的精細活兒。
一眼識破我的軟弱卻從不戳穿女兒的落魄,下意識地維護我從小就那麼看重的自尊心。從不問我緣由只會極盡細節地照顧周到,知道我的脾氣,了解我的性格,總用最獨到的關懷方式一度又再度地溫暖我這顆越走越冰涼的小心臟,媽媽,女兒真的欠您太多太多。
媽媽,謝謝你,包容接納老三的一切缺點和不美好。
媽媽,謝謝你,在我差點死過去的時候給我溫暖把我拉回你的懷抱。
媽媽,謝謝你,表面上罵我嫌棄我對我刻薄,卻一直關心我照顧我從來都不丟棄我。
那天,我和母親大人一同去菜場,我坐在她電瓶車的後座,輕輕摸著她肚子上讓她苦惱著減不掉我卻喜歡得不得了的兩層嘟嘟肉,散下的頭髮被風吹得遮住了眼睛,我聞到香香的洗髮水的味道,那一刻,我突發神經病的開口問媽媽: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會難過嗎?」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好在母親大人的電話鈴聲適時的響起蓋過了我的聲音。
接完電話后,母親大人問我剛說了什麼,她說她沒聽到。
還好,母親大人你沒聽到。
「我說,我還想吃你做的糖醋魚。」
「整好你季阿姨打電話來說今天菜場那邊的魚特別新鮮,等會兒陪媽一起挑魚去。」
菜場里,我和母親大人一起,終於見到了季阿姨,出乎意料的還有季宇。
和母親大人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季阿姨一見面就整個的把我抱緊:「快讓阿姨好好瞅瞅,貓啊真是一年一個樣,越長越漂亮。」
「我怎麼沒覺得漂亮,還不是跟小時候一樣,萬年不變的醜丫頭。」母親大人這冷水澆得那叫一個透心涼,季宇笑著看我也不說話,我也早已習慣母親大人說這樣的話,好在怎樣也做了二十多年的母女,再不中聽的話都能消化。其實,越長大我就有越強烈的願望,我希望和母親大人長得像,可事實不是這樣。親愛的媽媽,好想知道你會不會有和我一樣的願望,希望我們長得像。
在我們高中時代就相互熟知的我媽和季媽一見面便不約而同把我和季宇拋到了九霄雲外。以姊妹相稱的她們每個周末都抱著聖經相約一起參加教堂活動,每次見面,家長里短,生活瑣碎,兒女婚戀,總有說不完的話。
那天,我穿得隨便,卻和季宇的打扮不謀而合,白T短褲人字拖,以至於被菜場的大叔大嬸幾次三番的誤會成情侶,弄得我心裡很不是滋味,因為想起了花瓣,因為本該和季宇站在一起的人是花瓣,不是我。
「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都沒告訴我?信息不回,電話不接,你知不知道這樣別人會很擔心。」原本,我關掉手機只是想要逃避羅格和小尼,卻沒想到漏掉了天使哥哥的電話和簡訊。
「跟你學啊,你不是也一樣,信息不回,電話不接,不是說留在上海做律師。」我才不會說聯繫不到你的時候我嚇到哭甚至還跑去韓國找花瓣,我才不會說如今見你安然無恙的站在我面前我有多開心又多安心。
季宇笑著繼續問我:「怎麼,不去中央電視台了?」
「人中央電視台不需要我這種貨色。你可不能跟我比,不回上海了嗎?」知道他故意不答我卻執意要問。
「不回了。」好一個果斷利索的回答。
「那麼好的工作說丟就丟了嗎,叔叔阿姨同意了嗎,花那麼多錢培養你,你不是自毀前程嗎?」說話間我動手打起季宇,恨他不能從花瓣帶給他的情緒里抽離,恨他因此影響放棄更好的前途光景。
季宇不看我也不還手,只顧著挑揀西紅柿:
「我們貓真的活過來了呢,這麼大力氣。」
我突然沉默,一想起花瓣就無以復加地心疼,不受控地疼到我承受不起的極限。花瓣啊,究竟要到什麼時候我和季宇才能夠不受你的影響而好好生活?
悶著頭走出菜場才發現母親大人和季媽早已不見了人影。知道我不善言辭沒什麼朋友,連日來除了家門店面哪也沒去,如今好不容易碰見了季宇,母親大人放一百個心的把我丟下,巴不得我在外頭痛快瘋玩一把晚點回家。
「怎麼,阿姨不要你了,要不我收留你,考慮考慮去我家吃飯去。」
「你閉嘴!」
季宇看著我發脾氣,像哥哥看不懂事的妹妹。
「你去把花瓣找回來,你到底知不知道她發生什麼事情!你不是說好要娶她!你都不去爭取一下嗎!你都不會難過的嗎!你都不想她的嗎!真的捨得嗎!真的放下了嗎!」
「我們見過也談過,我求她也逼她,如果有用的話綁我也會留住她,可是,這麼糾纏不清的話,日子就會好過嗎。」
「你們見過?」
雖不願回想,季宇還是告訴了我那些我不曾知曉的年月里他都經歷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