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送別
我和花瓣形影不離,好得穿一條褲子走路都不蹩腳,比一個媽生的還親,周圍的鄰居們都這麼說,說的人多了,就總給我一種好像整個橘灣的人都認識我和花瓣的錯覺。那個時候,我並不知道橘灣到底有多大,橘灣到底有多少人,也從未追究那些家長里短嘮不完的鄰居們為什麼總對我和花瓣議論不斷,年紀小,總覺得什麼事情都很簡單,日子像裝滿彩虹糖的罐子,一頭扎進去吃到滿肚子的甜。
很多很多次,我和花瓣因為貪吃貪玩、因為吵架打架因為無數種古怪理由而晚回家,例如:
「看螞蟻搬家了。」
「看金蟬脫殼了。」
「看日落西山了。」
「學校里來了個拉二胡的爺爺,一曲賽馬拉得可好了。」
「小賣鋪門口有個戴眼鏡的叔叔抱著手風琴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我聽兩遍就會唱了。」
「屋檐下躲雨了,你怎麼沒來給我送傘呢。」
「幫余奶奶認針,人家老花眼你又不是不知道,不是你教的說要助人為樂嘛。」
「看到一個長得好像大雄的男孩子,就跟著人家想著能看到哆啦A夢的。」
「黃二狗子跟公雞打架,被啄慘了。」
「有人在梨園搭檯子準備放電影呢。」
諸如此類一套套花哨的理由,說是理由,但也確實都是實話,像我這種一撒謊就打結巴的人哪敢明目張胆的扛著軟肋招搖過市呢,更別提在母親大人的眼面前兒了。
表面上,母親大人耐心聽完我這故事一般的說辭,其實早就想好了如何將我處置。日子久了,她不用問也知道我們會怎樣回答,而我這個由半賤一票推舉的金牌發言人,從小就在半賤的助力下學會跟我的母親大人鬥智斗勇。
「怎麼這麼晚才回家,老實交代又去哪兒瘋啦,行了,別交代了,跪半小時起來再說話。」
母親大人對我的管教極其嚴格。花瓣總是聰明地賴在我家聽著母親大人對我審訊完畢,確保自己安全了以後,才明目張胆、大搖大擺回自己的家。回家之後只要答覆一句「跟貓在一起,不信去問她」就可簡單過關了。花爸花媽就這麼信任我媽對我的管教,順帶著把他們的閨女也調教了,他們也樂得不用煩心。
苦了我成了所有環節里最關鍵的一環,說錯一句話,受苦兩個娃,兩家人跟著亂陣腳。話不能亂說,還得實話實說。半賤總說我會說話卻不願說話的脾性是從小練就的,我倒覺得都是被她一手調教的。
轉眼,袁老師的實習結束了。班主任彭老師組織大家舉辦了一場歡送會。我記得清清楚楚,那是第一次,袁老師沒有坐在花瓣的旁邊,而是獨自坐在了教室最後面。
班主任一通慷慨陳辭過後,示意大家鼓掌歡迎主持人上台。我確定我早上帶著耳朵來學校的,老師,您事先也跟我打個招呼,我這可是一點兒準備都沒有呢。老師見我半天沒個反應,乾脆走到我的座位旁邊:
「柳貓貓,上去。」
我回頭看了眼花瓣,白痴兮兮的想要從她那兒尋求點兒幫助,沒想到她卻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沖我傻笑起來。那一刻我發誓,花瓣你若再這麼賤兮兮的笑話我,看我回家不跟你死磕。
可是,面對著老師,向著半賤才有的那股子狠勁兒就全化成了泡沫,眼下里只故意做出一副楚楚可憐的央求模樣:
「老師,您饒了我成嗎?我一點兒準備都沒有,不上去成嗎?」
老師的表情容不得我辯駁,她開始動手拎我起來:
「上去。」
接著,她老人家坐在了我的座位上,一本正經的批改起作業來,死死的堵住了我的退路,把我乾巴巴的晾在那兒,我就那麼呆呆傻傻的看著站著也不是辦法。媽媽呀,這不是趕鴨子上架嗎,可我也不是只鴨子啊,這可怎麼整呀,上架的話我說什麼呀我。
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當時腦子裡打了場多大場面的架,我忘了。
硬著頭皮走上講台,上台就拽起半截粉筆,緊張得兩隻手死死攥著摳啊摳的,弄得滿手的粉筆灰,因為想起參加朗誦比賽時的情景。於是我再次將求助的眼神拋向班主任,她竟視而不見的低頭繼續批改她的作業,到我開始說話前,她始終沒有抬頭,拒絕接受我的任何求助。我親愛的班主任啊,您狠得那叫一個真真兒的,比華妃娘娘的一丈紅也不差毫分哪。
我尷尬地看向大家,再看了看坐在後排的袁老師,她始終掛著笑容,那副鼓勵我的神情讓我愈發的無地自容,害得我再不敢多看一秒鐘。我害怕辜負笑容里的期待和鼓勵,掃了大家的興,搞砸了這場意義重大的歡送會。
後來,花瓣不耐煩地一通嫌棄:
「還能不能開始啊,十分鐘都快過去了,再磨嘰就該下課了,快開始吧貓。」
我狠狠瞪了花瓣一眼,虧你叫了個這麼好聽的名字,這種時候了你居然火上澆油,看來今兒個回去我定要撕爛你那坐著說話不腰疼一副十足看我笑話的嘴臉了。可是撕也得回家撕,現在怎麼辦啊。花瓣說得對,我不能耽誤大家的時間,想想當初袁老師對我們那麼好,我這麼慫到家對得起誰啊我。
從頭到尾,我都沒放開過那截粉筆,在我手裡它已經被蹂躪得粉身碎骨,粉花四濺了。粉筆啊粉筆,對不起。
「對不起。」這是我說出的第一句話,道歉的對象陡然由粉筆轉向了大家。
「大家,下午好,現在開始我們今天的班會,班會的主題是:給袁老師的歡送會。話一說完,花瓣領頭鬨笑起來,我這主題定得是隨意了點,可你笑得也忒誇張了點吧。管不了了,你就笑吧,反正我今天註定是個笑話。
「雖然沒有寬敞的活動場地,沒有五彩斑斕的活動道具,沒有預定好的流程順序,但是我們有對袁老師滿滿的感謝和喜愛。印象里,袁老師總是認真書寫備課筆記,字跡工工整整的,以後我們也會像老師一樣,認認真真對待自己的學習。還有,謝謝袁老師一直以來對我們的照顧,李航發燒,是你背著他去醫院;運動會,是你一直給我們鼓勵讓我們拿了團體第一;還有,午休時間,你會很貼心的給我們每個人準備一份小餅乾。謝謝袁老師,好捨不得你走啊。」
情到深處我就把持不住了,想起多少個晚上,被您督促著完成作業,養成溫故知新的好習慣。還有啊,好想再吃一次您煮的面,您這一走我怕是以後再也吃不到了,一想到這裡,我就不爭氣的眼淚嘩啦嘩啦了······長大以後,我常覺得,哭是全世界最丑的表情,而我當時,就是頂著這樣一副全世界最丑的表情艱難的將我的主持首秀繼續下去的。
自我開口說了話,班主任就丟開了正批改著的作業,手指間還夾著筆的右手托著下巴,笑眯眯地看我即興的主持。看到班主任肯定的表情,我就又充滿了勇氣,於是趕緊抹乾凈眼淚,那個瞬間,想說:老師,謝謝你。
「現在,大家就任意發揮自己的特長吧,能跳舞的就別坐著了,上來給我們跳個舞。能唱歌的就別嘴巴閉著了,上來給我們唱一個……」
開場白一說完,花瓣一個刺溜在眾多學生中站起來,多麼陽光的臉龐,多麼美麗的身段,媽媽呀,你簡直就是我的救命稻草,唱歌那麼好聽,就怕你再給我裝淑女。一首歌曲變成了全班同學的大合唱:
長亭外
古道邊
芳草碧連天
晚風扶柳笛聲殘
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
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壺濁酒盡余歡
今宵別夢寒
······
這首歌本是袁老師教我們唱的,如今卻用在袁老師身上,花瓣啊花瓣,表面上你不說,其實你也萬般的捨不得吧。好在氣氛終於在花瓣的一首《送別》之後活躍開來。
原本一首該在最後唱的歌卻起到了熱場子的作用,不免有些順序顛倒。不過氣氛能活躍起來,哪還顧得上什麼順序。之前還要找花瓣死磕的心情轉眼全化做感謝了。
花瓣挺身而出之後,我毫無準備的主持也變得越來越順溜。
有了這次經歷之後,我鐵了心的要做個主持人,還得去中央電視台。
謝謝連老師,謝謝彭老師,謝謝袁老師,謝謝半賤,因為你們,我有了個很溫暖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