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翌日一早, 天才蒙蒙亮,東邊天際隱現一抹魚肚白。
傅時厲準時卯時起榻,十八年來雷打不動。
他先去了校場習武, 但今日提前從校場下來了。
以往都是每日晨起練劍近一個時辰, 今日半個時辰便收手。
琢玉上前遞了擦汗的棉巾, 試探性問道:“將軍可是昨夜飲酒導致身子不適?”
傅時厲冷冷瞥了他一眼,“我像是身子不適的男子?”
將軍語氣陰沉,神色陰鷙。
這分明是送命的問題。
琢玉竟有種“伴君如伴虎”的錯覺, 將軍乃虎狼體格,豈會不適呢?是他口誤了!
琢玉改口道:“不是……屬下的意思是,將軍今日怎的提前下了校場?”
可真是為難死他了。他就是區區一個武將,哪裏會說什麽好話?琢玉抹了把臉。
傅時厲沒有搭理, 接過了棉巾擦汗, 這便往清雅居的方向走。
入院時,躺在涼床上露宿的魏子初依舊沒醒。
傅時厲正好路過他,瞥了魏子初一眼,見他白皙俊美的上好幾處紅腫蚊子包, 傅時厲的心情陡然好轉。
今晨, 風好,景也好。
他入屋沐浴更衣, 等到再次從臥房走出來時,已換了一身簇新的玄色錦緞長袍,腰封上掛著一塊羊脂玉, 肩寬、腰窄、腿長, 真真是好身段。
墨發用了玉冠盤起, 麵容俊挺, 五官格外俊朗, 宛若九重天之上的天神,清冷無溫,卻又透著仙氣兒。
琢玉心驚。
將軍今日好生不同呐。
似是格外梳洗打扮了。嗯……還用了香。
可又仿佛不是刻意為之。
將軍今日是要去見什麽人麽?
昨晚是琢玉值夜,他正要下去小憩片刻,落九天領著一個嬌俏的小娘子來到了清雅居。
小娘子一身淺碧色裙裝,身段玲瓏,一雙大眼瀲灩波光,仿佛會說話。
看著蘇念安提著一隻攢盒過來,琢玉恍然大悟。
原來,將軍他是——
男為悅己者容啊!
琢玉仿佛是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大事,對落九天擠眉弄眼,突然就沒了一絲絲的困倦之意。
落九天也笑意難控,就好像蘇念安的到來,是什麽天大的喜事一般。
倒是傅時厲,還是一如既往的麵色清冷。
蘇念安對傅時厲笑了笑,“傅世子,我是來送醒酒茶的。”
夫君好生俊美啊。
她上輩子怎就沒察覺呢。
一言至此,蘇念安看到了庭院中躺在涼床上的魏子初,她愣了一下。
傅時厲麵色如常的解釋說,“五娘子,你有所不知,魏兄他昨夜一直吵嚷,不肯入屋,非要賴在屋外。我隻好命人給他備了涼床。”
一旁的落九天聽得一愣一愣的。
人家魏公子並不曾吵嚷。
將軍不厚道啊。
蘇念安一雙大眼眨了眨,旋即噗嗤笑了出來,“表哥讓傅世子操心了。”
傅時厲倒也大方,“無妨。”
落九天十分自覺地退了幾步遠,給將軍與小娘子製造機會。
蘇念安今日是來送醒酒茶的,她不打算再繼續主動,此前隻怕是嚇壞了未來夫君,她可不是一個隨便的小娘子。
故此,蘇念安準備對傅時厲徐徐圖之。
而傅時厲卻很詫異,這娘子為何不主動了?
是被魏子初與穆元景分神了麽?
傅時厲麵色清冷。
兩人互相揣度著心思,蘇念安不便在男子庭院久留,她眼下的行徑已經足夠離經叛道了。
蘇念安把攢盒放下,道:“那傅世子,我就先走了。”
傅時厲,“……”
這就要走?
不多說幾句孟浪話?
這可不像小娘子了。
傅時厲當然不會出言挽留。
清雅居是第一次來女子,傅時厲點頭,示意她可以自行離開了。
高嶺之花的做派,急煞了不遠處的落九天。
人家小娘子一大清早就過來送醒酒茶,難道將軍還不能明白小娘子的心意?
將軍的心,是鐵打的麽?
蘇念安福了福身,轉身就要離開,恰在這時,一中氣十足的婦人嗓音從院外傳來,“厲兒的好友來了?我得親自過來瞧瞧。”
來人是太妃。
傅時厲劍眉微不可見的輕挑了一下。
直覺告訴他,祖母一來,小娘子就插翅難飛了。
太妃由一眾仆從簇擁著走來,萬字不斷頭十樣錦妝花褙子襯得她雍容華貴。
太妃笑起來溫和慈祥,一看見孫子的庭院中站著一個小娘子,太妃的眼睛在發光。
不容易啊!
竟然有小娘子敢接近這個臭小子!
禮數已經算不得什麽事,愛孫的婚姻大事才要緊。
倘若傅時厲還未弱冠,太妃倒是不會著急。
可傅時厲如今二十有五了,這個歲數放在時下,算是大齡未婚男子。還是個七煞之名的男子。
加之傅時厲的戰神名聲在外,縱使小娘子們愛慕他,可也隻敢偷偷愛慕,誰能有蘇小娘子這般膽大?
太妃就喜歡果決勇敢的小娘子,她笑眯眯的走上前,抓住了蘇念安的一雙小手,上下打量著她,笑道:“哎呦喂,這個丫頭真是愈發水靈,比上回還要精致好看呢,這麽好的小娘子打著多少盞燈籠也尋不著啊。”
蘇念安被誇得一陣飄飄然,她又不能立刻反駁,未免太不給太妃麵子。
蘇念安靦腆一笑,“太妃較之上回,也精神多了,我瞧著太妃依舊貌美呢,就是年輕女子也比不得您肌膚白皙。”
太妃一聽這話,立刻精神矍鑠,笑道:“丫頭的小嘴可真甜!誰要是能娶了你,可真是他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蘇念安怪不好意思,繼續誇讚太妃,“太妃是我見過最慈祥的長者,一看見您,我心裏就踏實。”
傅時厲,“……”這是互相吹捧之術麽?
落九天驚呆了。
雖然太妃與小娘子相差歲數甚大,可性情著實相似啊。
太妃與蘇念互相吹捧了片刻,太妃又開始推出她的愛孫,道:“丫頭,厲兒雖不苟言笑,可為人心地善良,你莫要怕他。”
蘇念安莞爾一笑,“太妃,我知道的呢。傅世子不僅人好,也生得俊美,以我看,京都無人能及他。”
傅時厲快受不了了,麵色沉沉。他未置一言,仿佛一心深藏功與名。
落九天又詫異的發現,太妃與小娘子似乎都很喜歡誇讚將軍。
這個癖好,也是如出一轍的相似。
魏子初被吵擾醒了。
他不是習武之人,醉酒之後難免有後勁,這一夜幾乎沉睡,從未醒來。
有意識之後,他除卻一陣頭昏腦漲之外,臉上、脖頸、手臂上甚是癢。
魏子初直起身子,見表妹也來了,他擰眉表示自己的不悅。
一個小娘子豈能來男子庭院?
不行!
他回去得好生教教表妹。
姑母走得早,蘇家那個壞老太太恨不能把表妹推入火坑,豈會真心教她規矩?
魏子初蘇醒之後,更是父愛泛濫。
“表哥,你醒了?”蘇念安走了過去,“可有哪裏不舒服?傅世子是武將,你不能與他比較的,下回莫要拚酒了。”
魏子初一怔。
表妹這是什麽話?
他比不上傅時厲那隻老狐狸?
魏子初儒雅一笑,掩蓋一切陰霾,這便看向傅時厲,“傅兄,還是你酒量更勝一籌,尋常時候應該經常飲酒吧?不像我,幾乎是滴酒不沾。”
魏子初逮著機會,就想把傅時厲壓下去。
傅時厲眸光微眯,也笑了笑,“魏兄,你酒量差,下回我可以陪你練練。有些事,就算資質差一點也無關係,後天勤勉即可。”
傅時厲見招拆招,順勢就把魏子初壓了下來。
兩人皆是麵上帶笑,可視線之間仿佛有什麽東西在暗潮湧動。
蘇念安又被這一幕和諧的畫麵感動了。
不愧是她的好表哥,和未來夫君。
太妃卻是神色赧然。
愛孫剛才……笑了!
竟然笑了!
原來,愛孫會笑啊!
他對一個公子哥笑了!
愛孫對一個小娘子愛答不理,沒給好臉色,卻偏偏對一個公子哥微笑,且昨夜還將他帶回了院子。
太妃一手捂著胸口,被自己的臆想嚇到了。
莫非……
不!
魏公子再好,但也是個男子啊!
太妃神色焦灼,可又不便宣之於口。
她堅強的笑了笑,被這突如其來的驚嚇刺激到了。再看向那位魏公子,可真是公子人如玉啊!單單是肌膚,就是白皙細嫩,那幾個紅腫蚊子包襯得肌膚更是嬌嫩。
太妃又看向愛孫,見愛孫正與魏公子對視,兩人皆是唇角含笑,四目相對,仿佛是在用眼神交流。
這都已經達到了……心神合一的境界了麽?
太妃本想留下蘇念安吃個便飯,眼下是不敢留了。因為留下了蘇念安,魏公子也會留下來,這可如何是好?
魏子初帶著蘇念安告辭時,太妃一口應下,苦澀的笑著,道:“今日天熱,你們兩個既然要離開,那就趁著日頭不是很烈,盡快回去吧。”
太妃的用詞甚是恰當,並沒有讓人意識到那裏不妥。
魏子初的禮數十分到位,無論從哪一個角度都尋不出岔子。
太妃暗暗歎息:可惜了,不是個小娘子。
公子哥再好,也不能生孩子呀。
傅時厲眼睜睜的看著魏子初帶著蘇念安離開,他臉上笑意驟然消失。
太妃見狀,心一驚。
這臭小子莫不是舍不得魏公子?
啊這……
太妃臉上笑意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臉惆悵,“厲兒啊,你如今二十五了,祖母知道你十八年前受了大刺激,可你也不能……誤入歧途,也不能把別人也一並帶歪了。”
太妃語重心長。
傅時厲擰眉。
頓了頓,他消化了太妃的話中之意,道:“不過就是帶著魏兄練酒量,有何不可?祖母莫要管我的事了,我心中有數。”
太妃真想跺腳。
臭小子,你能有什麽數?!
這般年紀了,還不娶妻生子,搞什麽斷/袖啊!
太妃心頭滴血。
*
魏子初是個愛美之人,強忍著臉上的癢意,沒有用手去撓,生怕會破了相。
昨夜醉酒之後,他完全斷片了,沒有任何印象。
他醒來時是露宿的,可想而知,是傅時厲故意為之。
嗬嗬,好一個傅時厲!
這個仇,非保不可!
回蘇府的路上,魏子初對蘇念安胡謅了一場夢境,大意就是,他夢見蘇念安被一個衣冠禽獸的渣男給欺騙了,最終落了個淒風苦雨的下場。
一言概之,這世上的男子沒幾個是可靠的。
尤其是位高權重,且還長相俊美的男子。
蘇念安聽聞這個故事,連連點頭,“表哥,我明白了。”世間男兒多薄情,她更要抓緊了未來夫君,因為未來夫君是一個例外。
蘇念安覺得自己聽懂了魏子初的話。
魏子初也暗暗歎了口氣,以為自己給表妹洗腦成功了。
*
太師府這邊,蘇櫻與穆元景也蘇醒了。
卻被告知,蘇府的郎中昨夜暴斃。
對此,蘇櫻自是明白其中緣由,他眸色沉沉,想要強大起來的決心更甚。
穆元景就是個直性子憨憨,聽聞郎中暴斃,他可坐不住了。
在庭院來回踱步,“豈有此理!簡直豈有此理!你們蘇家簡直沒有王法了!如此草菅人命!如此遮天蓋日!”
蘇櫻性子沉穩內斂,他稍作思忖,也明白眼下不能與祖父硬碰硬。
況且,父親昨晚說得對,眼下,他們長房要逐漸積攢力量,等到羽翼豐滿時,才會反擊的最佳時機。
還有母親的仇要報!
蘇櫻走過來,手搭在了穆元景肩頭,笑著說,“元景,我知,你是為了我鳴不平。從今日開始,我再也不是從前的我了,你要相信,有朝一日,我會徹徹底底站起來。”
穆元景被說動。
仿佛又回到了年少時期,一切曆曆在目。
麵前的蘇櫻,還是那個擁有淩雲壯誌的蘇櫻。
穆元景一把抱住了他,激動萬分,“好!蘇櫻,有你這句話就足夠了,日後無論艱難險阻,我與你並肩作戰!”
蘇念安一過來就看到這樣一幕。
她呆了一下。
上輩子長兄死後,她倒是偶然一次機會聽說了元景哥哥的事,他似是鬱鬱不得誌,一直在懷念長兄。
大清早抱在一起作甚?
蘇念安一時間沒轉過彎來,“長兄,雲景哥哥。”
她喚了一聲。
蘇櫻一下就推開了穆元景,生怕妹妹會多想。
元景素來如此,是個性情中人,蘇櫻深知他的品行,這才不介意。
穆元景抹了把臉,很快讓自己恢複情緒,“蘇櫻,從今往後,我會讓安陽侯府的郎中時常過來給你檢查身子,蘇家的人,不可再信任了。”
蘇櫻點頭,他亦是如此認為。
作者有話說:
PS:文文沒有人斷袖哦,都是正常人,哈哈哈哈~咳咳……這是一篇正經文,真的 →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