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週日的三合一
第65章 週日的三合一
侄女一家回來, 徐新紅提早就割了一斤豬肉,豬肉是找村裏殺豬匠留的,沒要票, 另外把過年醃的臘肉割了半截下來,這就有兩個肉菜了,吃得堪比過年。
陳葉雲歇了腳便去廚房幫忙, 一進去就看到地上水桶裏活蹦亂跳的大草魚,一條估摸著得有三四斤,正遊得歡。
“伯娘,這魚看著不錯啊, 真大。”
徐新紅正把一斤五花切塊, 準備做紅燒肉, 她彎著腰在菜板前說話, “那!前天村裏有人打魚,我算算日子能趕上你們回來,就讓人給我留了條。”
“小雲, 你再吃吃看我們的魚,保準比青峰的好吃!”陳富貴正坐在灶台前生火,他拿了柴火往裏扔,再用木棍往上挑開透氣,湊近吹了幾口氣。
火越燒越旺, 紅燒肉燒得肉香四溢,陳葉雲把魚殺了, 做了個水煮魚,考慮到郝少東的口味沒放太多辣椒。
一桌豐盛的午飯齊活了, 紅燒肉, 蒜苗臘肉, 涼拌黃瓜,熗炒白菜,水煮魚,雞蛋羹,還有一盆紅薯飯和一盆米湯。
“快,多吃點!”徐新紅給陳葉雲三人夾菜,“你們也是久了沒吃我做的菜哦,味道咋樣?”
“好吃。”玲玲吃著紅燒肉,都是肉香味,“伯娘做的菜最好吃。”
玲玲嘴甜,徐新紅聽著嘴更合不攏了。
“來,少東,整一杯。”陳富貴拿著搪瓷盅要和郝少東碰杯,裏頭裝著他讓強子打的散裝白酒,度數不高但是挺辣喉嚨。
“大伯,喝。”郝少東把杯子往下壓了壓和他的碰了一下。
“你們兩個也是不容易,這下好了,日子也順當起來。”
“還念大學了,小雲,你大伯聽到這個消息真的是歡喜得很,晚上做夢都說夢話,我們陳家有出息哦,還出了個大學生。”徐新紅揭起自己的男人的老底倒是毫不手軟。
“哎呀,你說這些幹嘛!”陳富貴白她一眼,又看著陳葉雲說話,“我這是替你爹娘你爺高興,他們要是曉得你都上大學了,肯定覺得好,我們老陳家還出了個讀書人!你一定好好學!”
村裏至今還沒出過大學生呢,陳富貴那時候收到信得知陳葉雲考上大學就四處嚷嚷去了,得了村裏人一通羨慕,他真是高興壞了。
“大伯,我知道,我肯定好好學習。”陳葉雲點點頭。
許久沒見,大家一邊吃飯一邊說話,這頓午飯吃了老半天,幾個小孩兒最先下桌玩兒去了,陳葉雲吃了飯喝了碗涼了的米湯這才抱著湘湘下桌。
她和徐新紅去自己屋裏說說話,桌上就剩下陳富貴和郝少東還在喝。
湘湘坐在床上自己玩自己的手,時不時抬頭看一眼娘和大外婆說話。
“你說這就兩三年時間,真的是變天了呀,轉眼你都當娘了。”徐新紅摸摸湘湘的腦袋,孩子已經長了不少頭發,摸著軟乎乎的。
“我也覺得日子過得快,好像昨天還在家裏呢,這屋裏什麽都沒變。”陳葉雲又環視一眼,一切都很熟悉。
“看著你們把日子過好了就成,我跟你大伯也放心了。你是不知道,那會兒你剛走,一嫁就嫁老遠,我們兩個心裏還是有點後悔,要是有個啥我們壓根得不了消息幫不上忙,那時候富貴都跟我說,可能還是該就在村裏找個的,不該讓你嫁那麽遠。
幸好後頭你給我們寄信,聽起來日子還不賴,少東也是個值得托付的,不然我和富貴以後怎麽跟你爹娘交待啊!”
“伯娘,你們放心,我們日子過得挺好的。”陳葉雲抓著她的手寬她的心。“我們前陣子還買了電視機呢。”
“哦喲,那不得了啊!還買了電視機!”徐新紅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她上回聽大隊長說過,電視機得幾百塊錢一個,貴得嚇人!
“你現在腦殼還痛不?”陳葉雲惦記著她的老毛病,讓她躺下自己給她按按。“這是我之前在衛生所學的,我們那兒的周醫生手藝好,農場裏有人也是愛腦殼痛,她給人按了就能緩緩。”
徐新紅躺在床上,感覺到一雙手在自己太陽穴附近按壓,那力道正好合適還有些舒服,“我們日子現在也好,富貴說今年等這幾回收成了,我們把公糧一交還能剩不少糧食出來,到時候拿去賣錢換東西都值當,估摸能比前兩年加起來的都多。”
現在才六月呢,不過徐新紅想到就美得很,笑得嘴都合不攏。
吃完飯,陳富貴一人去把碗筷洗了,郝少東要去幫忙愣是沒插上手,被陳富貴給趕了回來。
他幹脆回屋把湘湘抱出去玩兒。
湘湘在屋裏也無聊呢,娘和大外婆嘰裏呱啦說著話,有時說的快了她也聽不懂,見她爹要抱她出去立馬就伸了手。
“你們慢點兒啊。”陳葉雲還在給伯娘按摩,就隨口囑咐了一句。
“我們現在還養了三頭豬,十二隻雞,吃雞蛋也能多吃點了,我們現在籃子裏還有二十多個雞蛋,明天再殺隻雞給你補補。”
“別!伯娘,你們喂得好好的,吃它幹啥,讓它多下點蛋拿去換錢才是正理。”
咯咯咯
院裏雞棚,十來隻雞正在踱步,湘湘被郝少東抱著嚷著要去看雞咯咯。
“咯咯咯~”她學著雞的叫聲逗它們,隔著雞棚的木欄伸長了脖子往裏看。
許是學得挺像,有兩隻雞還真有反應,朝她這邊抬了抬雞頭,又踱了兩步過來。
“雞!咯咯咯!”湘湘玩興奮了,直想往雞棚蹦,郝少東見狀趕忙把人給抱緊。
“你還想進去玩兒啊?小心雞啄你屁股啊。”
“嗯?”湘湘小腦袋一歪,想了想被雞啄屁股的模樣,又連忙往後躲,趴到郝少東肩頭,“不要了,不要雞,我們去看豬豬。”
“要看豬豬嗎?”孩子記性倒好,出門的時候估摸是聽到徐新紅說家裏養了三頭豬,這就記在心裏了。
“嗯!”她點了點頭,頭上的兩個小揪揪都在晃。
陳家單獨砌了個豬圈,地方不算太大,勉強能養下三頭豬。兩頭豬崽已經長大了,正吭哧吭哧地吃著豬食,旁邊有一頭小豬崽是上個月抱回來的。
豬食是剁碎的豬草,強子和娟娟每天都要去打豬草,一人一筐,陳富貴給弄了一大盆放進豬圈。
“豬豬!”湘湘頭一回見這麽大的豬,伸著小手要指給她爹看,“爹,你看看,看豬豬。”
“嗯,看到了,要不要摸摸?”郝少東作勢要把她往豬圈湊,這時正在吃豬草的老母豬突然看了他們一眼,發出哼哧一聲。
“啊啊~怕,怕怕。”湘湘被嚇著了,直往郝少東懷裏縮,“我們走,走出去。”
“好好,我們出去,不怕啊。”
下午,陳富貴從隔壁鄰居那兒買了個西瓜回來,吊到井裏冰著,過了一陣才拿出來吃,用菜刀一劃拉就崩成兩半了,裏頭紅色的西瓜肉看著就舒爽。
大夥兒就圍坐著吃西瓜,一人一兩牙吃得解暑。
陳葉雲把西瓜尖上的一口給湘湘咬,村裏地裏種的西瓜是真甜,湘湘咬了一口嚼了嚼又跑去雞棚麵前蹲著看母雞踱步,看一會兒又回來她娘身邊咬一小口西瓜。
大軍和玲玲好不容易回趟家,和小夥伴們有說不完的話,他和強子先比了扔苞米串,現在吃了西瓜洗了手又出去滾鐵環了。
“我們也出去走走吧,好久沒回來了。”陳葉雲握著湘湘的手給她衝洗幹淨了,拿帕子給她擦擦。
陳富貴去田裏幹活了,讓徐新紅跟著侄女一家去走走,徐新紅出門前從裏屋櫃子裏拿了兩塊錢在身上,看給幾個孩子買點吃的。
*
孟建軍抱著閨女,和媳婦兒兒子走進村裏,村口的大槐樹下站著翠花嬸幾人,正在聊天。
大家打了招呼,寒暄了幾句,翠花嬸給他兒子閨女一人散了兩顆花生。
“快謝謝翠花嬸。”孟建軍媳婦兒讓兩個孩子跟人道謝,當然主要是讓自己閨女說話,畢竟她那個繼子脾氣臭,在家裏也是無法無天的霸王,她一般都不去招惹他。
“謝謝翠花嬸。”
翠花嬸點點頭,繼續嗑瓜子,暗道孟建軍閨女倒是懂事,比孟祥那個混小子有禮多了。
孟建軍二婚媳婦兒許夢蘭是三年前嫁過來的,那時候陳葉雲突然結婚,孟建軍再心有不甘也沒法,後來他娘在臨村給他安排了相親,一聽說孟家的條件,女孩兒家裏是十萬個願意把閨女嫁過來,哪怕是當後娘。
許夢蘭今年二十四,模樣也算周正,就是皮膚有點黑,為人和善,幹活做家務都是一把好手,嫁到新風村之後村裏人提起來她來都是誇的。
“軍娃兒,你閨女倒是乖喲。”
孟建軍聽著人誇自己孩子,總是有些高興的,這個閨女確實比和前妻生的兒子貼心多了。
“模樣也好,我看比剛剛陳葉雲的閨女也不差嘛。”
孟建軍的閨女靜靜和湘湘同歲,都是兩歲多,小姑娘也挺可愛,就是養得有些瘦了,因為奶奶偏心的緣故,家裏最好的東西全進了孟祥的肚子。
“陳,陳葉雲?”孟建軍突然聽到這個名字瞬間瞪大了雙眼,“她回來了?”
王玉芬看他一眼,那眼睛毒啊,就一眼就知道怎麽回事,“陳葉雲回來了你知道不?就你們前頭十多分鍾的事兒,好家夥,這就幾年沒見更漂亮了,穿著那個小紅裙,哎喲喂,不得了!”
許夢蘭是知道一點事兒的,她嫁過來之後聽人隱晦地提起過孟建軍當年對陳葉雲有意思,她看看自己男人出神的模樣心裏不是滋味。
“我們回家吧,娘該等急了。”
“嗯,走吧。”孟建軍是萬萬沒想到自己跟陳葉雲前後腳經過這裏,回家路上他們經過陳家門口,孟建軍控製不住往裏看了一眼,可是什麽都沒看見。
午飯後,晚飯前的村裏十分熱鬧,除了下地幹活的人,圍坐在一起嗑瓜子聊天的也不在少數。
王大娘前幾年做裁縫衣裳還得偷摸著點,那會兒城裏管得嚴,什麽私人生意都給取消了,就連裁縫,修鞋匠都被管了,隻有村裏還能偷偷幹。
不過現在好了政策又變了,說是能放開些,她生意也好,就在自家院裏給人做衣裳,縫紉機是一天天的不知道停歇。
孟建軍陪著老娘王海娥過來拿衣裳,許夢蘭去田裏送水。
王海娥對這個兒媳婦還算滿意,除了沒生出兒子這一點,不過因為已經有了孟祥這個大孫子,她倒沒太逼著兒子兒媳,隻不時敲打許夢蘭兩句,讓她抓緊再給孟家添個大胖小子。
這回做的衣裳就是給家裏幾個孫輩做的,孟祥一件,大隊長家兩個孫子一人一件,女娃是沒份的。
“海娥,你孫子衣裳好了,你看看。”王大娘把衣裳找出來遞給她,兩人一起商量哪處怎麽改。
孟建軍站在一旁幹等著,他不懂這些做衣裳的門道。
“王大娘,在忙不?”
門口又傳來聲音,孟建軍知道這兒生意好,不少要做精致點樣式衣裳的都拿來做,自己隨便穿穿的就自家屋裏做了。
不過他總覺得這聲音有點耳熟,脆生生的,十分悅耳,像是,,
他猛地抬頭看過去,門口走過來兩人,陳家的新紅嬸兒和,陳葉雲。
三年多未見,陳葉雲當真如同翠花嬸說的那樣,這人還是那麽好看,不,是更好看了,如果說三年前的陳葉雲是一朵嬌花,現在則是一顆成熟的蜜桃,處處透著不一樣的韻味。
陳葉雲和伯娘一路走,見了不少村裏父老鄉親,正巧走到王大娘門口,陳葉雲想著她以前對自己多有照顧,也專程來看看。
不過沒想到,進來看到的第一個人是孟建軍。
陳葉雲已經忘了這人,現在突然見到她大方笑了笑算是打了個招呼,這才又往裏走。
“小雲啊!”王大娘看著出落得更俊俏的陳葉雲十分歡喜,握著她的手說話,一時把王海娥也忘到了一邊。
“差點認不出你了,去那邊兒都過得好哇?我聽你伯娘說生了個閨女是吧?指定像你,長得好。”
“王大娘,你身子咋樣?我瞧著屋裏衣裳不少啊,生意還行吧?”
幾人幹脆坐下說話,王大娘把孟祥的衣裳裝好遞給王海娥,收了她兩毛錢。
“是陳家葉雲啊?”王海娥上回跟人說話,還是暗中給自己兒子說好話呢,不過那時候這丫頭不識好歹給拒了,她心裏是來了氣的。
“海娥嬸兒。”陳葉雲打了個招呼。
“什麽時候回來的?在家裏待多久啊?”她挺好奇陳葉雲嫁過去過得咋樣的,尤其是希望聽到人過得不好,這樣才能顯得她當初拒絕自己兒子是多麽錯誤。
陳富貴和徐新紅說的那些話,她可不信,誰不是盡挑好話往外說撐臉麵啊?還說陳葉雲考了大學,搞不好也是胡說的,反正隔那麽遠,他們怎麽知道真假。
“今天早上剛到,能待幾天。”陳葉雲回了她一句,又繼續跟王大娘說話。
王海娥瞧幾人說著話都沒想搭理自己,一把招呼上兒子孟建軍回家。
“你還看什麽看啊?”回家路上走了幾步,孟建軍還往後頭看,惹得王海娥不快。“人孩子都有了,你再看有個什麽用?”
“沒,我沒看。”孟建軍囁嚅一句,為自己辯解。
徐新紅拿了三尺藍底碎花布給王大娘,讓她給湘湘打件衣裳,孩子難得回來一趟,她這個大外婆怎麽也得表示表示,做件漂亮的裙子。
幾人說著話給定了樣式選了盤扣,徐新紅提前給了錢,定好兩天後來拿。
兩天後,孟建軍為了兒子孟祥去村裏小賣部買東西,結果又遇上了陳葉雲,他麵上一喜,立馬壓下嘴角,免得被人看見。
陳葉雲剛去王大娘那兒取了湘湘的衣裳,回來路上就碰到在外麵瘋玩的一群孩子,大軍纏著姐姐想吃零食。
陳葉雲便帶著幾個孩子去買吃的,“同誌,稱一斤米花糖,一斤麻杆糖,再拿四根冰棍。”
“姐,我先嚐一根。”大軍連忙往袋子拿了四根麻杆糖出來,和玲玲他們一人一根。
“姐,我們去玩了!”
幾人打了聲招呼嘴裏含著冰棍和村裏小娃們玩去了,陳葉雲一人拿著兩袋子糖回家。
“陳,陳葉雲同誌。”孟建軍跟在她身後走著,看著她的背影也有些癡了,忍不住叫住了人。
他想和人說說話。
“你好。”陳葉雲回頭看了一眼,原來是孟建軍。不過二人也沒什麽能聊的,要是換做村裏哪個嬸子都能話兩句家常,跟一個男同誌就算了吧。
“你這回回來什麽時候走啊?”剛說完,他就想起自己娘上回問過她,不過對麵的女人像是不記得了,照樣回了他。
“過幾天。”
“那,你結婚後過得怎麽樣?”
陳葉雲聽著他問出這話,皺了眉,這話明顯越矩了,聽著橫豎不是滋味。“我家裏還有事兒,先走了。”
“哎!”孟建軍朝四周看了一眼,這會兒沒人,便壯著膽子追上去,“陳葉雲同誌,你別,別誤會,我就是隨口問問,你要是不想說就算了。”
“孟建軍同誌,你快回家去吧。”陳葉雲看著他離自己挺近,趕緊退了兩步,一副拉開距離的樣子,“你也結婚了對吧,該有點分寸。”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孟建軍知道自己表現不好,在人心裏落下了不好的印象,他一時急得滿頭大汗想著怎麽解釋兩句,他真的隻是想有機會多和她說兩句話。
“雲雲!”
兩人的左前方突然傳來聲響,孟建軍看著一個高大的人影越來越近,是他,是陳葉雲的男人。
他不自覺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掐進了肉裏。
郝少東走到陳葉雲身邊,先是掃了一眼麵前的孟建軍,他不笑的時候本就嚴肅,尤其是一雙審視的眼睛看過去,又帶著一絲絲不屑。
他視力一向極好,剛才就見著這個男人看自己媳婦兒的眼神不大對勁,甚至還一直窮追不舍跟人搭話。
“這位同誌是有什麽事兒?”
薄唇吐出的話也有些寒意,孟建軍大熱天的打了個寒顫,他又悄悄斜眼看了看,正好看到郝少東短袖下露出的一節小臂,青筋暴起,結實有力。
“沒,沒事兒,隨便聊聊。我先回家去了,你們也快回吧。”
說完,他沒敢再看陳葉雲一眼,麻溜走了。
陳葉雲看一眼這人匆忙離去的背影,還差點絆了一跤,她笑笑看向郝少東,“你剛才還挺唬人呢。”
“我一向這樣,你不知道多少人怕我。”
“是嗎?”陳葉雲打開手裏的袋子,拿出根麻杆糖給他,“嚐嚐。”
郝少東接過,兩口吃了一根,“挺好吃的。”
“湘湘呢?”陳葉雲自己也拿了根放在嘴裏慢慢咬,她出門的時候郝少東還在帶著孩子喂雞。這兩天湘湘是迷上了看老母雞,每天都要去給雞喂食。
“伯娘帶著去地裏耍了,帶了頂草帽像模像樣的,說是順便給大伯送水。”
兩人順著田埂往回走,走到一處地方,郝少東停下了腳步,他拉著媳婦兒的胳膊讓她往右邊看。
右邊是個山坡,上頭綠樹成蔭,地上花草密布,陳葉雲以前還挺愛去山上玩。
“那回我就是見你在那上麵哭,哭得鼻涕泡都出來了。”
“你瞎說什麽呢!”陳葉雲拍他一下,“我又不是湘湘,哪兒能哭成那樣。”
“我們上去看看。”
兩人臨時變了道往山坡上走,山上風大些,吹著倒是舒爽。
這會兒大家多是在田裏勞作,山上一個人也沒有,陳葉雲走到上回爺爺去世辦禮那天她跑來哭的地方。
“就是這兒。”郝少東印象也挺深,“我那時候就看到個小姑娘站在這兒哭得梨花帶雨的。”
“隔那麽遠你也能看清啊?你少詐我!”在下麵一般人可看不清山上,最多看見有個人。
陳葉雲去邊上撿了幾片葉子鋪在地上,一屁股坐了下去。
“我視力好。”郝少東跟著坐下,捏著剩下的葉子梗把玩,他想起剛剛見到的,忍不住問她,“剛那個男的是不是以前打你主意?”
“你聽到什麽了?”陳葉雲看他一眼,疑心是村裏有人說了什麽。
“看來還真是啊。”
“那時候伯娘找媒婆上門說親,就說了他。”陳葉雲大大方方告訴他,“他家條件好,在我們村裏是出了名的,人大伯是我們村大隊長,日子過得挺好。”
郝少東越聽越不對勁,“你答應了?”
“沒呢,他前頭有個媳婦兒的,還生了個兒子,嫁過去就是當後娘,我不願意。”陳葉雲屈膝坐著,雙手抱著自己雙腿,把下巴擱在膝蓋上。
“那意思要是這人沒兒子,你就嫁了。”
陳葉雲扭頭看他一眼,總覺得空氣中有些酸味,她抿嘴一笑,“對呀,要是沒兒子就挺好啊,家裏條件不錯,人也算周正,嫁過去,”
她說著話,看著郝少東眼神越來越不對勁了,像是要噴火。
男人彎腰低頭湊到跟前,“惡狠狠”開口,“陳葉雲同誌,你思想很危險啊。”
“是嗎?”陳葉雲將笑意掩在眼底,聲音清脆動聽,故意逗他,“我覺得我說得挺對的呢。”
“皮了啊你。”郝少東湊過去在她嘴上親了一口,兩人雙唇分開的時候還輕輕吮了一下她嘴角。
“這是在外麵!”陳葉雲一把把人推開,用手背擦擦嘴,做賊心虛地四處看看,幸好沒人。
郝少東笑了笑,他親之前看了四周的,要是有人來指定不會這樣。
“那這樣。”他看了眼陳葉雲手裏的衣裳,一把拿過給抖落開了罩在陳葉雲頭上。
陳葉雲愣愣地看著他動作,突然自己眼前一片黑,衣裳搭在自己頭頂遮住了外頭的光,下一秒,郝少東掀開衣裳鑽了進來,含住她的唇。
衣裳是棉布的,不太透光,隻能隱約看到一絲光亮,天氣本就熱,這會兒兩人擠在一處,陳葉雲覺得呼吸困難,她張了張嘴想緩緩,卻把人迎了進來。
光亮被帶走了,狹小的一方天地隻有二人的呼吸糾纏,感知無限放大,陳葉雲覺得男人的每一個動作都有力又讓人無法拒絕。
這是她頭一回在外頭這樣,心裏緊張地直打鼓,可又覺得心裏甜絲絲的,蜜水從心裏往外冒。
郝少東親得很輕,一會兒就放開了她,衣裳揭開的時候,兩人重見了光亮,陳葉雲小臉紅得不行,輕輕喘著氣。
*
一家人在新風村待了八天,走的時候徐新紅給他們裝了不少吃的,直裝了半袋子,陳葉雲和家裏人揮手告別,又踏上了綠皮火車。
七月,綠皮火車駛離了北梧,陳葉雲坐在窗邊朝大伯伯娘揮了揮手。
夏天的火車味兒太大,各處都是汗水浸濕衣裳的臭味,陳葉雲一家人坐的臥鋪還是要好些,硬座車廂更是難受。
走了一半的路,到了停靠站,陳葉雲看著外頭站台上人來人往,還有不少叫賣聲。
“煮玉米,煮玉米,甜得很喲!”
“燒雞,燒雞,香得很喲!”
大軍和玲玲在對麵的下鋪坐著看著外頭的商販賣東西,那燒雞個頭不大,但是誘人的金黃色,還滴著油,往外頭飄著香氣。
陳葉雲看著弟弟妹妹咽了咽口水,衝外頭喊話,“同誌,燒雞怎麽賣的?”
“八毛錢一隻。”
“給我來一隻。”說完她低頭掏錢,一手給了錢一手接過裝在紙袋子裏的燒雞。
那紙袋子沒一會兒就被油給浸了,大家抓緊吃了,大軍和玲玲一人一個雞腿,啃得嘴邊都是油,陳葉雲吃著個雞翅膀。
郝少東一手吃著雞肉,一手抱著湘湘,小丫頭看著大家吃得興起她也好奇,總想上來咬一口,陳葉雲撕了一片不太油的雞肉過了過水再喂給她。
“嗚嗯嗯~”一邊吃還一邊享受起來,湘湘踩在下鋪床上,高興得很。
停靠站的時間到了,火車再次出發,剛剛臥鋪車廂裏下了兩人,這會兒又上了兩個新乘客。
一對四十來歲的夫妻扛著行李袋子上車,見著車廂裏的一家人,點頭招呼了一下,就是兩人臉色都不太好似的。
“你少在閨女跟前說那些話,聽到沒有!”一邊放行李,女的跟男的說話,見人沒反應便揚了嗓子吼了他一句,“你真聾了是不!”
湘湘被車廂裏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這丫頭最會察言觀色,瞧著有人生氣了,她也放輕了聲音乖乖坐她爹腿上了。
許是知道自己聲音大了點兒,女人趕忙對陳葉雲幾人露出個歉意的笑,扭頭看都沒看男人,就爬上上鋪躺著去了。
晚上,大家買了火車上的飯吃,兩葷兩素,味道也還不錯。
陳葉雲抱著湘湘在床上玩,漸漸就睡了過去,半夜的時候她迷迷糊糊間被什麽聲音吵醒,豎著耳朵聽了聽,像是有人在哭。
這大晚上的,一片漆黑,她揉揉眼睛又聽了聽,結果好像又沒聲兒了。她疑心自己聽錯了,也沒想太多,又睡了過去。
第二天,距離到青峰還有兩個小時左右,大家都有些激動了,盼著能快點回去。
陳葉雲打開軍用水壺蓋子仰頭喝了一口,又喂湘湘喝。對麵上鋪的男人出去了,一直沒回來。
咚咚咚
她正拿著水壺給孩子喂水,突然感覺什麽東西從上鋪掉了下來,發出一陣聲響。
“哎喲,同誌不好意思啊,我手沒拿穩,沒砸著你吧。”上鋪的嬸子說罷就準備下來撿東西。
“沒事兒沒事兒,我替你撿,你不用跑一趟。”陳葉雲彎腰把上鋪掉地上的東西撿了起來,那是一張照片,上頭有個青春靚麗的姑娘,穿著一件白底碎花裙,梳著兩條大辮子,麵對鏡頭笑著。
她身邊站著一個男人一個小男娃,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給,嬸子。”
上鋪的嬸子探出身子接過照片,陳葉雲見到她眼眶有些泛紅,啞著聲音對自己道了謝。
“嬸子,你沒事兒吧?”她也不知道出什麽事兒了,不過瞧著人挺傷心的。
“我,哎,沒事兒。”她手一伸抹抹眼角,吸了吸鼻子。
“行了,你別哭了!明天到了井原見了閨女你別引她哭。”這時對床上鋪的男人回來,他皺著一張臉,眉頭高聳。
井原?陳葉雲聽到這個地名,心裏有些不好的預感。
“我明天又不會去閨女跟前哭!你說的什麽話!”嬸子像是委屈極了,現在是真忍不住,立馬起身踩著旁邊梯子下來。“你看看這照片,你看著不難受啊?啊?我閨女咋就這麽命苦。”
看著情緒激動的嬸子,陳葉雲和郝少東對視一眼,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這不是讓人看笑話嗎?行了,事兒都發生了還能怎麽樣?”
“這回,我說什麽都要把慧慧接回來,她腿都沒了,一人在那邊過日子我怎麽放得下心?”
說完,嬸子一時激動沒站穩瞧著像是要往後倒,幸好陳葉雲反應快,一把把人扶住了。
“快坐下歇歇,喝點水。”陳葉雲幫她順了順氣,知道她是剛才情緒太過激動有些頭昏了。
“謝謝你。”
“嬸子,日子都會好起來的,你看開些。”
“哎,那日子憑什麽就對我們家不好啊。”說到這兒,她眼裏又蓄滿了淚水。
原來嬸子叫陳英華,她男人叫鄭茂輝,兩人有兩個孩子,一兒一女,閨女嫁到井原去了,雖說離家遠些,可一家人日子過得不錯,還生了個大胖小子。
結果三年前的地震發生,改變了一切。
女婿和孫子在地震中喪了命,女兒慧慧命是搶回來了,卻永遠失去了左腿。
慧慧受了很大打擊,前頭兩年一直走不出來,就今年人才好點,靠給人做衣裳賺點錢,不過這人軸,說什麽都不願意離開井原。
“她說,她要是離開井原了,就離她男人和兒子太遠了,她舍不得一家人分開。”陳嬸子聽著這話就難受,她手裏還攥著那張照片,閨女一家的東西都在地震中沒了,連件家人的衣裳物什都沒留下,她手裏的照片還是以前閨女寄給她的,現在她要給閨女帶過去,給她留個念想。
鄭茂輝聽著媳婦兒說話,心裏也難受,他埋著頭坐在郝少東旁邊,伸手掩住了臉。
“你們多開導開導她,好好活下去。”陳葉雲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裏遇見井原地震相關的人,三年前那場地震好像已經過去了很久,她也沒再接觸到相關人員,一切好像都過去了。
現在她才明白,原來還有很多人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掙紮。
“是這個理兒,就是做起來難啊,我每回看著她空蕩蕩的褲腿兒都難受,我閨女以前多俊一姑娘啊!身高腿長的,”
陳嬸兒話沒能說完,又哽咽了。
“陳嬸兒,你順順氣。我之前也去過五萊,在那兒見到了很多從地震中活下來的人,大家都不容易,每個人都堅強地站起來了,我們這些旁人要正常看待他們的傷,別太異樣地看待,不然他們心裏更難受。”
“嗯,我明白。”陳嬸聽到她說自己去過五萊倒有些驚訝,上下打量眼前的姑娘,這人好好的,沒有缺胳膊少腿。“你以前住五萊?地震的時候你也在?”
“沒有,我和我男人在地震後去的,那時候他去井原救援,我在五萊做醫療救助。”
“妹子!你們還去救過災?”陳嬸兒一把抓著陳葉雲的手,“你們是好人啊。”
“盡點自己的力量,不過看多了那場麵確實難受,我理解你的心情,你也要保重,好好陪著你閨女走出來。”
“哎,我們指定會的!你說活著的人再難受也得好好活下去不是!”陳嬸兒說著話,趕忙把自己行李拿出來,打開了往裏掏東西。
“這些個你們拿著。”她從行李袋裏拿出來一網兜蘋果,一包蘿卜幹,一包地瓜幹,一把掛麵,一包紅糖,,
陳葉雲看著自己手上的一堆東西有些懵,“嬸子,你這,”
“送給你們,你們是大好人,還去地震災區救援,我閨女當時就是被解放軍救出來的,後來去醫療救助點做的手術,那些醫生不睡覺地救人,愣是把我閨女的命保住了。”
“你們拿著!”鄭茂輝也站了起來,幫著媳婦兒把行李放回去。
“你閨女也不是我們救的,這東西我們肯定不能拿,你們快放回去自己吃。”陳葉雲看二人穿著樸素,行李袋子也破舊,知道他們都是不容易的人,哪裏會收這些東西。
“叔,嬸兒,我們不能拿東西。”郝少東也站過來表態,幫著把東西放回去。
“不不不!”陳嬸兒把兩人的手都推開,一把捂住自己的行李袋子,“你們就讓我們盡個心意吧,當初我閨女被救出來,我們都沒地兒去謝謝誰,那麽多人壓根找不到人說聲謝謝。這些東西是給你們的,也不是給你們的,不管我閨女是不是你們救出來的,你們都代表其他人收了嘛,我們心裏也好受些!”
陳葉雲聽著這話,手裏還拿著那些東西,一時覺得有千斤重。
青峰站到了,陳葉雲一家人扛著行李出發了,陳嬸和鄭叔還要繼續坐下去,去井原見閨女,幾人道了別下車。
臨走的時候,陳嬸叫住人,“那麵是我們自己做的,味道還可以,你們記得多吃點!”
陳葉雲回頭應了一聲,“好!我們代替其他人救援的人吃了,心意都領到了。”
1979年11月,冬天如期而至,一同而來的還有三年前那場地震的消息,農場裏,各家都吃著飯,突然聽到廣播響起,大喇叭播報了地震專家首次披露的地震受災人數。
經有關部門核準,新華社記者報道,井原大地震中,總共死亡二十四萬人,重傷十六萬人。①
有人吃在嘴裏的飯忘了嚼,腦子裏想著二十四萬這個數字的概念,結果發現壓根想不明白,那是多少人?那好像是一個數字,但是背後卻代表了太多。
桌上飯菜沒人動,陳葉雲起身推開了緊閉的窗戶,外頭狂風呼嘯,呼呼地往屋裏灌風,吹得她頭發揚了起來,她雙手環著胳膊,不禁感慨,“真冷啊。”
郝少東站到她身邊,手搭在她腰上,“說是明天天氣好,會暖點起來。”
“是嗎?明天會更好嗎?”
“會的。”
作者有話說:
①1979年新華社地震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