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1977來了
第50章 1977來了
郝少東瞧她那副模樣就想笑, 大掌還在給她捏著腿肚子,不過人已經不老實了,兩條腿動了動。
“快點兒吧, 珍姐那兒得等不及了。”
“你這肚子守歲難受不?不然今年就算了,早點歇著吧。”
“不成,得守歲的!”陳葉雲堅持, 每年年三十都得守的,“要是我難受肯定會說的,隻要有一點兒不舒服我就回來了,反正也離得近嘛。”
今晚守歲, 大夥兒自己家裏人也不多, 都是離鄉背井, 陳葉雲和黃麗珍趙月兩家說好一起熱鬧熱鬧, 都往黃麗珍家裏去。
黃麗珍家得有個近三十平,算是挺寬敞了。
陳葉雲四人倒方便,出了門直著走幾步就到地方了, 黃麗珍家大門敞著,像是早就準備迎客了。
“珍姐,曾哥。”
“哎喲,來啦,快坐快坐。”黃麗珍特意找了把藤椅給陳葉雲, 上頭還塞了個枕頭,讓坐著舒服點。
曾誌剛把家裏凳子都拿出來了, 不過也不夠,因此讓郝少東也拎了板凳來。
客廳桌上已經擺了兩盤吃食, 有瓜子花生紅蝦酥江米條, 隆起高高兩摞。
“珍姐, 我們也帶了的,不來吃白食哈。”郝少東手裏還拎著個袋子,裏頭裝了上回陳葉雲去采辦的年貨,他給倒了出來,放在桌上。
“行,一起吃。”黃麗珍又朝門口看了一眼,隨口嘟囔一句,“趙月他們怎麽還不來。”
“珍姐,你是不是說我壞話呢?”
黃麗珍剛念叨一句,門口就傳來一陣說話聲,趙月一家三口也到了。
“白鬆林!快進來!”大軍玲玲和曾兆華正站著嘀嘀咕咕什麽呢,見小朋友來了忙招呼他。
“來了!”白鬆林立馬衝進屋裏,跟朋友們匯合。
三家十口人擠在黃麗珍家不到三十平的屋子裏,一時顯得滿滿當當,大家一起烤著煤爐。
“再烤兩個紅薯!”
煤爐邊一圈放了紅薯苞米,生火取暖順便烤著吃,就這樣慢慢烤著過會兒也能好。
現在離十二點點也沒多久,吃著紅薯說著話時間倒也快。
等十一點五十的時候,眾人就一起下樓準備去放鞭炮了。
樓裏八戶人家,都買了一餅鞭炮,長節鞭炮盤著一圈又一圈,倒像個茶餅似的。
“快點兒來!”院門口已經站著董桂花和辛倩一家人,正朝他們一群人招呼。
不多時,人就齊了,二十多口人,八餅鞭炮,各家男人拿在手裏準備劃火柴點燃引線,女人們和孩子們站得遠些。
“這麽多鞭炮一起放一會兒掃起來累哦。”
“各家掃各家的嘛,倒也快。”
“那都爆得四處亂飛,哪個還知道哪兒是自己屋頭的,不然我們每家比一哈,最後爆完鞭炮的一個人打掃幹淨,咋樣?”
“可以啊!”
“就這樣定了。”
剛說好,李思思就朝前頭自己哥哥李懷安喊話,“哥,你動作快點,最後放完炮的要掃大街!”
“哈哈哈哈哈哈哈思思,你真的是向著你哥哦!”
“許銘,抓緊點兒哈!別輸了!”
說著說著,幾人都開始喊起來,就連一群小孩兒也跟著嚷。
陳葉雲一看也不能輸,因為大肚子,她說話也沒敢太使勁,“郝少東,你也快點兒!別輸了!”
郝少東看著她嘴一張一合,淹沒在一陣人聲中,也不知道聽清沒有。
“3,2,1。”十二點到了!
曾兆華跑去一邊倒數,見幾個男人同時點了鞭炮引線,然後利落跑到一邊。
女人們和孩子們紛紛捂著耳朵,看著前頭。
八餅鞭炮劈裏啪啦爆著,四處飛濺,紅色的爆竹像是寓意著來年的紅火,蹦地老高。
一個個鞭炮爆完了,沒了動靜,大家這會兒也來了興致,都睜大眼睛看,董桂花,辛倩,趙月家的鞭炮已經停了。
還剩下陳葉雲,黃麗珍,趙雪梅家的還在響。
“你們得抓緊啊!”
陳葉雲這會兒也緊張起來,不會年三十晚上自己要掃大街吧。
正想著呢,她就看到自家鞭炮停了,放完了。
“哎呀!小雲,你家爆完了!”趙月和她握著手,一時有些高興。
“幸好幸好哈哈哈哈,珍姐,你得跟上啊。”
最後剩下黃麗珍家的和趙雪梅家的,其實前頭幾家人的就剛爆完幾秒,她們倒又遇上了。
“黃麗珍,怕是今天你掃大街哦。”院門口鞭炮炸地老遠,地上到處都是紅色的紙。
“趙雪梅,你去嘛,我是不想掃的。”
兩人鬥著嘴,眼睛是一直盯著前方的。
突然有一餅鞭炮歇了,沒動靜了。
趙雪梅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黃麗珍,真的是你去掃。”
話剛說完,黃麗珍家的鞭炮過了幾秒,才最後一個停下。
黃麗珍一臉怒其不爭地看著自家鞭炮的位置,旁邊陳葉雲和趙月拍拍她手安慰她。
“好了好了,黃麗珍掃,我們都回去歇了。”
趙雪梅那話裏都是得意,嘴快咧到天上去了。
“趙雪梅,掃就掃,我還沒掃過大街嘛!”
黃麗珍拿著一旁立著的笤帚就準備開工,“你們先回去歇了吧,這兒冷,都回去了。”
“珍姐,我們幫你。”
“幫啥子嘛,大家都說好了的最後一家放完的就掃,不興幫哦。”幾個男人走了過來,許銘也看起熱鬧,天兒冷,他是想回去睡覺了。
趙雪梅男人也開口,“願賭服輸,願賭服輸,我們就先回了,曾哥你們慢慢掃哦。”
“去去去,你們快回去,別在這兒影響我們掃地。”
說完,曾誌剛也去拿了個笤帚。
砰
院門口突然又是一聲響,短暫而急促。
大家都看見了,是從趙雪梅家的鞭炮裏爆出來的。
“哈哈哈哈有個啞炮是不?前頭沒響,這會兒響了!趙雪梅,你家的才是最後爆完的。”
“哎,,!”趙雪梅剛得意完沒多久,突然被自家鞭炮殺了個回馬槍。
“這個給你,你好好掃,掃幹淨點!”黃麗珍把笤帚塞進趙雪梅手裏,歡天喜地招呼著大家回家去。
院門口隻剩下趙雪梅兩口子風口淩亂,她兒子孫新傑也跟著人群跑回家去了,嚷著要睡覺。
個小沒良心的!
“珍姐,你運氣有點好啊!”郝少東撫著陳葉雲胳膊上樓,走得小心。
後麵是大軍拿著手電在照明,在石階上晃出光亮。
“那是,這回笑死我了,趙雪梅嘴巴都要氣歪了!”
陳葉雲看著台階往上抬腿,臉上掛著笑,剛那一幕真是好玩,可因為大著肚子,她都沒敢放肆笑,得控製著。
“珍姐,你今年運勢肯定好,那鞭炮還能突然再爆一下的,真會挑時候。”
“所以我這會兒跑得快,要是過會兒我的鞭炮又爆個啞炮,趙雪梅不得把我逮回去啊?我得回屋裏把門鎖好。”
“哈哈哈哈哈”
“快,快鎖上。”
年三十就在一陣歡聲笑語中結束了,1976年被一陣劈裏啪啦的鞭炮聲送走,翻了篇,帶著無數希望的1977年終於來了。
大年初一早晨,郝少東煮了湯圓,陳葉雲那邊年初一的習俗不能吃麵條,因此一家人起了大早吃著湯圓,寓意著團團圓圓。大家都穿的新衣裳,看著特別精神。
大軍和玲玲吃著早飯不時摸摸自己衣裳,決心一會兒給朋友們看。
大軍穿著軍綠色的棉襖,暖和又好看,玲玲穿著紅色棉襖,配上姐姐紮的兩個小揪揪,格外俏皮。
飯後,陳葉雲拿出準備好的紅包,給弟弟妹妹們,一人一個,裏頭裝著一毛錢,她成家了也有工作能自己掙錢,加上這是她第一次往外發紅包,因此出手是大方的。
“謝謝姐!”
“謝謝姐!”
兩人接過紅紙封,笑得眼不見牙,每年就年初一最高興,睡覺前他們就盼著收紅包呢!
“過來過來。”郝少東坐在桌邊,手指叩在桌麵發出響聲,裝模作樣地打趣他們,“不說謝謝姐夫?”
“姐夫,你又沒給紅包。”
“姐姐給的紅包,當然是謝謝姐。”
陳葉雲在一旁聽得可樂。
“算得還挺清的啊。”郝少東笑著跟陳葉雲說話,“你們怎麽知道我不給紅包?”
兩人一聽這話,瞬間瞪大了眼睛,這意思是姐夫也要給?
再一看,姐夫手往褲兜裏掏了掏,像是要拿紅包了。
“謝謝姐夫!”
“謝謝姐夫!”
不管那麽多,先謝了再說。
結果話說出去了,郝少東從兜裏掏出幾顆瓜子,自顧自磕了起來,壓根沒有什麽紅包。
玲玲小臉瞬間耷拉下來,這不是騙人嘛!
“姐夫,你咋這樣啊!”大軍小小年紀,也擰著眉毛,都快擰成波浪形了。
陳葉雲在旁邊笑得不行,她給弟弟妹妹出主意,“你們再說點吉利話,你們姐夫給備了紅包的,我偷偷看過是大紅包。”
完了又說了一陣悄悄話,教兩人哄人開心去。
說話時,還給他們使眼色。
“呀!真的啊!”大軍和玲玲一聽是大紅包眼睛又亮了,兩人都湊到郝少東身邊,一人拉著一條胳膊撒嬌。
“姐夫,祝你身體健康,萬事如意。”
“姐夫,你今年肯定生產進步!產量翻番!”
“從哪兒學來的,說得是真好聽。”郝少東耳朵好使,其實剛剛就聽到自己媳婦兒教他們說的話,這會兒說話時也一直往她那兒瞟。
“可不是我啊!”陳葉雲連忙否認。
看吧,人直接承認了。郝少東聽得舒心,也逗弄完了,從另一邊褲兜掏出紅包,給兩人遞過去,他給一人包了兩毛錢,算是巨款了。
“謝謝姐夫!”異口同聲地道謝聲又響起。
等兩個小的先出門找人玩兒了,郝少東洗完碗從廚房出來,正好看到陳葉雲在發呆。
自己走出來了她也沒一點兒反應。
“怎麽了?”
“沒什麽,就覺著原來我也到給人發紅包的時候了。去年這個時候我還在收紅包呢,大伯和伯娘給我包了大紅包,裏頭裝了一毛錢。”
郝少東嘴裏噙著笑,從兜裏又掏了個紅包出來,“來說句吉祥話給我聽聽,我也給你個大紅包。”
陳葉雲看著他,剛剛的絲絲愁緒逐漸消散了,眼角眉梢綴著歡喜,嘴角上揚,“你還給我準備了?”
按照她那兒的習俗,成家了就沒人給紅包了,隻有往外發的份兒。
兩步走過去,郝少東坐到她旁邊,手裏捏著紅紙封揚了揚,“那肯定的。”
“祝郝連長生產進步,多買機械器材,生產翻番。”
她知道郝少東的願望。
“跟著大軍學的,不算數。”
“哎,”陳葉雲心裏想著大軍的還是自己教他說的,她眼珠子轉了轉,湊到男人耳邊小聲說話,“那祝郝連長,,”
郝少東笑得開心,滿意了。
他把紅包塞她手裏,“你今年健康平安就好,到時候順利把孩子生下來,別太遭罪就成。”
兩人摸著陳葉雲的大肚子。
*
農場裏,大年初一都要自己搞廟會。說是廟會其實就是仿著以前的廟會搞的各種表演活動。
上回看電影的空壩子裏,由農場農工,知青,兵團士兵演。
大夥兒從家屬院裏出發趕來時,裏頭已經人山人海了。
踩高蹺的,舞龍舞獅的,演大頭羅漢戲的,應有盡有。
啪啪啪
“好!”
圍觀群眾看得興起就鼓掌吆喝,一時人聲鼎沸。
“好熱鬧啊,這人踩高蹺真厲害。”
郝少東本來擔心人太多擠著她,可陳葉雲聽說這處熱鬧耐不住性子一定要來看。
前頭有人踩著一兩米的高蹺走路,還走得飛快。
幾個孩子一來更是東竄西竄沒了蹤影,過年這幾天是瘋玩的好時候。
陳葉雲也沒管他們,看了會兒表演活動就和郝少東一起去看周醫生了。
郝少東手裏提著袋子,裏頭裝著一罐麥乳精,一袋白糖和一把麵條,是上回陳葉雲去供銷社買的,給周醫生的新年禮。
過去一年,不管是在衛生所還是地震去五萊的時候,周醫生都對她挺照顧的。
周醫生就住衛生所後頭的院裏,房子是她住了二十多年的,比家屬院的寬敞,自己帶個小院。
大過年的衛生所沒開門,新年裏沒人吃藥,因為不吉利,不過要是有個緊急情況去醫生家裏找,也是可以的。
“周醫生。”
兩人走進院裏,看到周醫生站在門口擺弄藥草。
“你們咋來了?”
她鮮少與人交往,也不太搭理人。家裏至親都過世了,有幾房遠方親戚是幾年才見一回,逢年過節她這處是冷清的。
有些她給看過病的人會給她送點吃的,也是說不了兩句話拿了東西就走。
結果今天居然還有上門客了。
“來看看你。”陳葉雲讓男人把拜年禮送過去。
“帶啥東西嘛,浪費錢。”周醫生一見麵又數落人。
也幸好是陳葉雲和郝少東知道她性子,不然大年初一這麽說話,換做旁人心裏肯定不悅。
“給你買了點兒吃的,你去年照顧我,我怎麽也得來看看你呀。”陳葉雲說著俏皮話,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總覺得周醫生像自己長輩似的,以前自己有些怕她,現在完全不怕了,還能跟人撒嬌。
“周醫生,新年好,身體健康,萬事如意!”
“誰照顧你了,自己想一出是一出的。”嘴上說這麽說,不過禮還是接過去了,背過身悄悄揚了嘴角,誰也沒看見。
兩人進了周醫生家裏,周醫生給泡了兩杯茶,裏頭飄著幾片嫩綠的茶葉。
“周醫生你坐著,別忙那些。”
“是的,我們可不是來麻煩你的,你別拿吃的出來了,早上剛吃了湯圓還飽著。”
周醫生沒管他們,自顧自又去拿了個盤子,裝上一把糖和一把瓜子。
“我家裏啥都沒有,這點兒過年禮節還是有的。”
“你昨天怎麽過的啊?叫你來一起吃飯也不肯來。”
“我不興湊你們的熱鬧,我一個人過慣了,聽到那麽多人說話都腦殼痛,還是清淨點好。”
陳葉雲知道她性子,也不勉強。
三人剛坐下說了會兒話,屋外就來了人
“周醫生,你幫忙看看呢,我娃摔下來了,腿怕是摔斷了。”
一個大姐火急火燎跑了進來。
周醫生反應快,起身就拿著醫藥箱準備出門,“咋回事?”
“一群娃兒在耍,輪流從西壩後頭那個半坡上往下跳,我娃跳下來就摔了,痛得哇哇叫。”大姐說著話,是又心痛又擔心,大過年的還惹出事兒!
“周醫生,”陳葉雲叫住她,“我們一道出去。”
“茶剛泡好,你們剛來坐會兒再走,歇一哈。”周醫生把兜裏的鑰匙扔給郝少東,“你們走的時候把大門鎖上就行,我身上還有鑰匙,下回給我。”
瞧瞧這人做事多不尋常,主人家走了,讓兩客人自己在家裏吃茶,陳葉雲看著兩人匆匆離開的背影愣神,“周醫生也是挺放心啊。”
郝少東拿著鑰匙,喝口茶,等陳葉雲稍微歇了謝,兩人也起身離開了。
熱鬧的年味持續到了大年十五,過了十五日子又該忙起來了,轉眼到了三月初。
今年清淤固渠郝少東沒去,他負責了另一個重要工作。
今年一月份的時候,國家提出了“農業機械化”的口號,要大力推進農業機械化發展,保證在1980年基本上實現農業機械化。①
這是正合他們的意。
陸慶華辦公室,郝少東正跟營長匯報工作。
“上回首都來的專家給我們做了調研和培訓,他非常看好我們農場的發展,隻要生產設備提起來,肯定能大有幫助。”
“聯合收割機,拖拉機,水輪泵,噴霧機這些都在更新,還有農機局那邊想自己改造,我覺得也是辦法,到時候你跟進這個事,我們農場機械那些就你玩兒得最溜。”
“好,營長,還有個事。”
陸慶華示意他繼續說。
“設備來了,技術工不夠,還要再搞培訓,城裏的拖拉機培訓考試拿證得下半年了,我們等不了那麽久。”
“也是。”陸慶華略一沉吟,自從農業生產開始機械化發展,城裏會舉報培訓班,當拖拉機手不容易,要會開會修,等拿了證就算個正式的拖拉機手了。
“我們幹脆也搞個農業機械化設備比賽,提高大家積極性,爭取給今年的農業機械化開個好頭,打響第一槍!”
“讓開讓開,嘟嘟嘟,嘟嘟嘟,”
家屬院裏,一群小孩兒坐在板凳上,嘴裏發出聲響,“我開的是東方紅拖拉機!”
孫新傑手隨處亂點,假裝進行駕駛,搓著凳子往前進。
“你沒有我開得好!我開得穩!”王義正把屁股底下的凳子反複拗起來,樂此不疲。
“你們真是皮得很!”趙月坐到凳上,轉頭跟陳葉雲說話。
“你回屋歇著不?”
陳葉雲快九個月了,現在動得也少,就每天走一會兒,她今天剛走下來呢,天天在家裏悶著真是快悶出病了。
“別,讓我在外頭待會兒。”
趙月笑笑,“我瞧你現在還挺精神,到時候肯定能順利生下來。”
“可能是前頭遭罪了,後頭倒還好。”
“嘟嘟嘟嘟,衝啊!”
“對了,你知道不?這個月月底農場要搞什麽農業機械化比賽,反正就是選人,看看誰是最厲害的。”
“不知道啊,郝少東都沒跟我說。”陳葉雲聽著來了興趣,“就比賽看誰開得最好嗎?”
“哎哎,哎喲。”王義正拗著凳子,一不留神就翻了,一屁股摔了下去。
“小心點兒!對,瞧他這樣開拖拉機的肯定不行,拿不了第一名。”趙月說起這事兒還有些激動,“你知道第一名獎品是什麽不?”
“什麽?”
“收音機!”趙月不自覺抓著陳葉雲手,拉著她的手搖,“這可是好寶貝啊,那麽貴,不過有錢也不一定能買到,我家白威說這是團長拍板的,給的現在市麵上最好的收音機,說是要提高獎品,調動積極性。那報名去參加的人可多了,差點把大隊報名點的門檻踩塌了。”
收音機在供銷社賣四十塊一個,是大多數人一個月的工資還不止,加上買一台收音機得花十五張購貨券,可農場兵團一人一年才發兩張購貨券,這攢起來多費勁。
因此一聽說獎品是一台收音機,大夥兒都鉚足了勁要好好幹,爭取拿第一名。
郝少東從外頭回家的時候,先去屋裏看了看媳婦兒。
人剛睡了覺起來,躺在床上。
一見到男人回來了,她立馬問他農業機械化比賽的事兒。
“你聽說了?我這陣子就忙著這事兒。這回上頭發了文件要搞機械化,真是好事。”
“那你要參加比賽嗎?”
“要,這回農場大部分人都參加,你是沒看到報名點紙都不夠用了,一個個的反正先把報了再說。”
陳葉雲想著那副模樣笑笑,又問他,“那你能拿第幾名?”
“那肯定是第一名,我這輩子還沒拿過第二。”
“你還真敢說啊!”陳葉雲看他得意的模樣打趣他,“既然這樣,那我就等著收音機了!我就以前見過收音機,是以前村裏大隊辦公室的半導體,不過那個是他們自己組裝的,經常出問題,收個信號地在村裏走十圈八圈的,好不容易出聲了,又全是刺啦刺啦的聲兒,別提多費勁。”
“那我肯定給你把收音機掙回來!到時候你想聽戲啊,聽曲兒啊都隨你。”
這些天,農場裏多少人操練著,人人都想掙個第一名,有麵兒還有獎。
連隊裏,不少人互相探討著技術,當拖拉機手或者康拜因手是全國不少人的夢想。
“我拖拉機開得溜,康白音也會!”
“吳廣茂,你這說的啥,洋文懂不懂,康,拜,因,你看我說得多標準!”
康拜因就是聯合收割機,這名兒是根據英文音譯過來的。
“屁哦,我的才標準,康白因。”
幾人糾纏吵鬧著,誰也不讓誰。
“吳廣茂!”張翠青從外頭來,叫住他。
“哎喲哎喲,你對象來了,快去快去。”旁邊幾個士兵瞎起哄,吼得大聲。
“你怎麽來了?”吳廣茂小跑過去,見到心上人步子都要邁得大些。張翠青很少來連隊找自己,這人不太喜歡太多人來起哄,上回讓她知道自己把處對象的事嚷得滿世界知道,還挨了一頓批。
“你是不是報名農業機械賽?”
“是,大夥兒都報名了,你放心我指定沒問題!我康拜因開得特好。”
這會兒隊友走了,他悄悄糾正了自己的發音。
“那你好好比,我到時候去給你加油!”
“你放心!我肯定拿個第二名回來。”
張翠青愣住,這人信心滿滿怎麽開口說出來的話這麽不對勁,“哪有人專說自己拿第二名的?不都說拿第一嘛。”
“第一?那肯定是我們連長了,我爭一爭第二就行了。”
三月底,628農場舉辦的促進農業機械化發展比賽開始。
大紅的橫幅掛在牆上,隨風飄揚,前麵半個月經過了兩輪比賽淘汰了一大半人,尤其是淘汰了很多為了收音機來湊熱鬧的人。
剩下能參與今天比賽的百來人都是有點本事的。
比賽要比兩個大項,五個小項,拖拉機和康拜因,又分為駕駛,收割,開塹,拐彎,把向,修理,修理又分二十多種故障毛病。
這年頭會開拖拉機和康拜因已經很了不起了,不過光會開還不夠,還得自己會修,機器成日工作,毛病很多,修不好就廢著了。
陳葉雲這回沒去比賽現場,站久了坐久了她都難受,肚子九個多月大了,還有半個月到預產期,不定哪天就生了。
滿農場的人都去看比賽了,參加比賽的同誌要去地裏開著拖拉機走塹,要是走歪了就扣一分,旁邊都是計分員,眼睛毒得很。
玲玲在家陪著姐姐,大軍忍不住竄去現場看了。
“姐,你渴不渴?”玲玲知道姐姐沒多久就要生了,還有些緊張,時不時就問她一句。
“不渴。你自己拿點兒吃的,不用守著我。”陳葉雲躺在躺在床上,上半身半靠著床頭,正在看書。
“好!”玲玲聽著這話,回應的聲音也大了。
她蹦蹦跳跳去了客廳,家裏有小卷酥,紅蝦酥和米花糖,不過這些都沒打動玲玲的心,她徑直往把手伸向旁邊,抱出一罐麥乳精。
上回的麥乳精吃光了,是一粒都沒剩的那種,吃得幹幹淨淨的,姐夫又去買了一罐回來。
她打卡蓋子,伸手往裏抓,就那麽幹吃起來。麥乳精衝水喝著香,幹吃又是另外的滋味,嚼著又脆又香,比米花糖還好吃!
一會兒抓幾顆,一會兒抓幾顆,玲玲吃得太香壓根停不下來,直到門口傳來哥哥的聲音。
“玲玲,你咋一個人吃獨食!”
大軍飛奔回來就看到妹妹趁自己不在一人在吃麥乳精,眼睛都紅了。
“姐讓我吃的。”說著話,玲玲還抓了一小把給哥哥。
大軍接過也扔進嘴裏,一嚼,真香啊。他走了過去,低頭往罐子裏一看,“好啊,你吃了多少!這都少了一層了!”
這罐麥乳精買回來沒幾天,就衝過一杯,結果大軍現在一看,明顯少了很多。
“啊,我吃著吃著給忘了。不吃了!”玲玲心虛地蓋上蓋子,又嘬了嘬手指。
“大軍回來了?”
“姐,回來了,我跟你說,第一項比賽比完了,姐夫現在第一名!”聽到裏屋姐姐的聲音,他立馬跑進去,嘴裏連珠炮似的往外蹦字兒。
“姐夫好厲害,拖拉機開得可穩,說走直道一點不彎!其他人開得都沒他直,還有修拖拉機的時候,有的人看了半天也不知道咋修,有的人也厲害會修但是比姐夫慢很多。”
“瞧你激動成什麽樣了。”陳葉雲把書蓋上聽他說話,“喝點水歇會兒。”
大軍抱著搪瓷盅咕嚕咕嚕灌水。
“我先回去了,等比完我再來跟你說!”大軍播報完比賽進度又趕著回去比賽現場。
“慢點兒走,別摔了!”陳葉雲看著他風一樣的速度,一會兒就沒影了。
大軍風風火火跑回比賽現場,這次又是在開康拜因了,他激動啊,大聲給自己姐夫加油,帶著家屬院裏幾個孩子,曾兆華白鬆林他們都喊起來。
結果這一鬧,其他參加比賽的同誌的孩子也跟著學,一時四處都是孩子們的叫喊聲。
這回農場購買了最新的康拜因,比以前的先進不少,駕駛難度自然也更高。
郝少東蹬在輪子上利落上去開了駕駛室的門。
陳葉雲想著等大軍回來匯報比賽進程,可這回等著等著,眼皮直打架,人實在是撐不住就睡過去了。
再醒來時,耳邊隱隱有什麽聲音,像是個鏗鏘有力的男人聲音。
“北宋仁宗坐汴梁,君正臣賢民安康。可恨西夏來入侵,致使中原遭禍殃……三月的天氣,萬物複蘇,八百裏秦川,綠柳成行,風景如畫。這時順著大道來了一個人,,”②
她迷迷糊糊睜開眼,就見到郝少東已經回來了,正背對著自己彎腰在擺弄桌上的什麽物什。
“你回來了?”一開口,嗓子有些啞,午覺一睡就睡久了。
男人轉過身,“吵醒你了?我想在這兒找找收音機頻道,剛突然就出聲兒了。”
收音機?
“你拿第一了?”陳葉雲有些驚喜,雖說之前聽他說了那麽有信心的話,這回真看到他點了頭還是高興。
“你瞧瞧。”郝少東把收音機遞給她。
這是一台海鷗牌中波收音機,大約是個四方形,可也不是特別方正,上頭是塊透明麵板裏麵有這種波段數字,寫著幾百,幾千的,陳葉雲不太看得懂。
裏麵五檔琴鍵開關,從左至右分別是電源、拾音器和選擇波段;除音量和調諧旋鈕外,還有三檔高中低音音調開關和音調微調旋鈕和磁性天線方向調節按鈕。③
下頭是一大塊黑色的出聲孔,剛剛聽到的評書就是從裏頭傳出來的。
她拿著收音機前後翻轉,左右瞧瞧,愛不釋手。
四處按按,突然,裏頭又出聲兒了!
“他每過村莊鎮店,身後都跟隨著一群兒童,一邊指一邊樂。這個白眉毛是誰?他就是白眉大俠山西雁徐良,,”③
陳葉雲把收音機拿起來湊近耳朵,隻覺得好聽,比看書還有趣,這不就是有人把書上的東西念給自己聽嘛,多貼心多省力氣啊。
“小心震著耳朵。”郝少東探身給調小了音量。
“郝連長,你真厲害!”陳葉雲把收音機抱在懷裏,十分高興,聽著裏頭不斷傳出的聲音喜得眼睛都彎了。
晚飯的時候,一家人吃飯都心不在焉的。七點,收音機調到了中央人民廣播電台,裏麵有位老爺爺在講故事,正在講《西遊記》。
大軍往嘴裏塞著飯,聽著放在櫃子上的收音機裏的孫猴子的故事,忘了動嘴嚼。
玲玲幹脆忘了夾菜吃飯,就拿著筷子發愣,眼睛直勾勾盯著收音機。
那故事太好玩了,老爺爺講得生動有趣,抑揚頓挫。
“好好吃飯,再不吃飯就關了啊。”陳葉雲也聽得入迷,可再一看兩個小的,不能養成這種習慣。
今天家裏吃吃飯晚,郝少東比賽完忙活回來已經六點多了,結果吃晚飯的時候就撞上了七點的中央人民廣播電台開播。
“別關,就吃就吃。”大軍忙往嘴裏塞兩口飯,夾了塊紅薯嚼起來。
因為聽著廣播,兩人吃飯吃了半天,還是陳葉雲催了三四遍才吃完了。
“下回再聽也是,別惹你們姐生氣啊。”郝少東忙出來說話了,“吃飯就好好吃。”
“好。”大軍和玲玲把碗裏的飯吃得幹幹淨淨,就連碗邊黏著的一兩粒也沒放過。
“吃完了。”
碗筷一擱下,兩人齊刷刷拖著凳子移到放著收音機的櫃子前,認真聽起來。
“隨他們去,我去洗碗。”郝少東把桌上的碗快收拾起來拿去廚房。
後來,這台收音機伴著一家人領略過不同的故事世界,走過了無數春夏秋冬。
四月中,距離陳葉雲預產期還有十來天,家裏人精神都緊張起來。
不過肚子倒是一直沒動靜。
吃了晚飯消化了一會兒,陳葉雲抱著收音機回屋。
要說為什麽她現在每晚都得把收音機拿回自己屋裏,也是有原因的。
上個星期,一天半夜裏她有些不舒服,郝少東去打水給她擦擦,結果一出屋子就發現客廳有人鬼鬼祟祟像做賊似的,他走近一看,竟然是大軍和玲玲偷偷起來拿著收音機玩。
要說大晚上的收音機也收不到頻道了,可這兩人就是沒事兒幹拿著到處看看,四處按按,愛不釋手。
陳葉雲知道了這事兒就把收音機管起來了,晚上都帶進自己屋裏。
“睡了不?”郝少東準備熄了煤油燈。
“別,等我聽會兒再睡。”
“你還說大軍他們,你自己不也迷。”郝少東也沒熄燈便躺回床上。
“我這不一樣,我知道時間的,他們不行,哪有大半夜不睡覺跑去玩收音機的。”陳葉雲說著話又撓撓男人的手,“快聽,再過二十分鍾就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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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播結束了,故事停在了且聽下回分解的時候,陳葉雲意猶未盡地把收音機遞給男人,讓他放桌上去。
這台收音機幫著陳葉雲打發了生孩子前的時光,倒是有大用處。
下一秒,燈也熄滅了,屋裏最後一絲光亮也沒了。
“睡吧,明兒再聽。”
淩晨四點,陳葉雲是被疼醒的,她明顯感覺到肚子不對勁,腹部有些下墜脹痛,呼吸也有些難受,自己不斷地出汗,宮口收縮著,越來越難受。
她看了不少婦產科的書,再算算日子,她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郝少東。”她喉嚨有些緊,發不了太大聲,又想伸手拍拍身旁的男人,可她實在沒力氣,壓根沒碰著人,不過這一聲還是叫醒了男人。
郝少東自從陳葉雲懷孕以來經常半夜起夜照顧她,也睡得淺,他睡著突然聽到有人喊自己,聽到聲音直接睜了眼,第一秒,他以為自己是在做夢,等下一秒聽到若有似無的聲音才發現不是做夢。
身旁的女人額上冒著汗,手捂著肚子,瞧著很是難受,這跟她以前的樣子都不一樣,他心裏有預感,著急問她,“是不是要生了?”
“嗯,去醫院。”
作者有話說:
①《關於1980年基本實現農業機械化的報告》
②《白眉大俠》
③來源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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