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78更
第28章 2,78更
“等會兒。”陳葉雲把人叫住, 走到秦芳芳跟前,衣袖已經被她拉回去了,把小臂遮得嚴嚴實實, 什麽都看不到。“芳芳,你,”
“我餓了,想吃飯了。”秦芳芳小聲嘀咕, 見玲玲姐姐一直盯著自己手瞧,忙往後頭縮了縮,眼睛飄來飄去沒敢正眼看她,說完話撇下玲玲就先跑了。
“哎, 芳芳, 你等等我啊!”玲玲在後頭叫著, 準備邁腿跟上去。
陳葉雲一把把妹妹攔住, “玲玲,你跟我說說怎麽回事?芳芳手上是不是被打的?”
玲玲看姐姐一眼,腦袋轉了幾圈, 把這些日子見到的一股腦說了。
原來玲玲上學之後,見隔壁桌的秦芳芳天天不愛說話,也不和人玩,就愛去逗她,一來二去, 兩人還玩得挺好了,也能經常一塊兒說話, 吃飯,放學也一起往外走。
直到後來有一天, 她無意中瞧見芳芳手臂紅紅的, 輕輕碰一下, 她就抽了口氣,小臉也皺成一團,玲玲問她怎麽回事,芳芳就是不肯說。前些日子,兩人經常說悄悄話了,要互相交換小秘密,玲玲才知道那是她爹打的。
“芳芳說為什麽打她沒?”
玲玲搖搖頭,“沒有,芳芳說不能告訴別人,不然她爹會生氣的。芳芳還說要是我跟別人說了就不跟我玩了。”
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陳葉雲,玲玲抓著姐姐的手著急說道,“你別讓芳芳知道是我說的啊。”
說完,人就跑了。
陳葉雲看小姑娘乖巧可愛,甚至還些怕人,她爹怎麽下得了手?
“王老師!”陳葉雲看到妹妹班上的老師,忙上前去。
農場小學五個年級,一共六個老師,每個老師教好幾個年級的好幾門課,王老師就在一年級、三年級和五年級教語文和數學。
“陳醫生什麽事?”王老師今年三十三歲,戴著一副紅色塑料框眼鏡,梳著個圓發髻,整日和孩子打交道時常瞧著有些疲累。
陳葉雲幾句話把情況說明了,王老師思索一番,之前確實沒見過秦芳芳的胳膊,這孩子不管什麽天氣都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的。
“芳芳那孩子,娘死了四年,就她爹帶著,估計是孩子在家皮被打了,一人帶孩子確實不容易。”她手上還有一堆事兒,著急走,“你費心了,我後麵會看看的。”
“沒事,就見著那傷痕覺得下手挺狠心的,芳芳那姑娘看著也不是什麽調皮搗蛋的,小孩子跟我也不熟不愛說話,您去問問肯定最好。”
跟學校老師說好,陳葉雲順道又去找李隊長說了情況,雖說不時有些調皮搗蛋的孩子被打是常事,可她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
李隊長正監督生產呢,剛有人中暑暈倒了,他是忙得焦頭爛額,得知有人打孩子也點點頭,“陳醫生你咋還操心起這個了,那些小屁孩有時候皮起來是鬧個沒完,總不能誰家打孩子我都去管管吧?”
陳葉雲幫著把人送到樹下,靠著大樹躲陽,李隊長把水壺擰開給中暑的人喝,結果那水壺在太陽底下曬著,水都給曬熱了。有人去灌了半壺河水來,倒在手上用手指往人臉上彈。
“不然回去歇會兒吧?”
“不用不用。”中暑的大姐靠著樹幹,感受到涼水在臉上,身旁有人打著蒲扇扇風,“我緩緩就行。”
瞧著人麵色沒那麽蒼白了,陳葉雲才起身跟李隊長繼續說前頭的事兒,“李隊長,芳芳那孩子真不像會皮的,而且我就匆匆看了那麽一眼就覺著打得狠,可是小姑娘不讓我看,你還是去看看吧,別回頭出什麽岔子。”
“也成,我到時候打聽打聽,秦芳芳是吧?她爹在養雞場幹活呢,娘是死了幾年了,要是他下手沒個輕重,我好好說說他。”李隊長擺擺手,催人回,“陳醫生,你快回去,別跟這兒曬著了。”
陳葉雲聽了李隊長的話也暫時放下心來,可能就是跟李愷被他娘揍一樣,小孩子太皮了,大熱天的,她戴著頂草帽往回走,帽子還是李隊長找到一頂閑置的給她了。
經過農場農工院裏的時候,她聽到一陣嘈雜聲,探頭往裏看了看,是有個男人在教訓孩子,那聲音大得震天響。
“你還不認錯啊!死不悔改,真是比牛還倔!”男人手裏握著雙布鞋追著孩子跑。而那小男孩臉上卻是是沒有悔改的意思,嘴上也不說軟話,還跟他爹強嘴。
“你小時候比我還皮,你現在管我幹啥!”
“你要造反了是吧?看我今天不抽你!”
陳葉雲邊走邊看,想起以前村裏教訓孩子也這樣,要麽孩子到處跑惹得雞飛狗跳的,要麽就嘴上抹了蜜看到樹枝棍就立馬認錯,機靈得很,再不濟就要找爺爺奶奶救命了。
腦海裏回想起,今天見到的秦芳芳,陳葉雲猛地明白過來哪裏不對了!別的小孩兒挨了打頂多哭一兩天,後頭又跟沒事兒人似的該皮還是皮,或者就學乖了變得規規矩矩,可沒人像秦芳芳那樣,見誰都膽子小,連正眼都不願意瞧人,這樣的小姑娘要說太皮實惹得一頓打,是真不對勁。
她立馬調頭回去找李隊長,好說歹說讓他帶著去人家裏看看。李正民被她煩得沒邊了,隻能領人去看看,邊走還邊念叨,“小陳同誌啊,你就是心太細,想得太多了,這誰家爹娘不揍兩回孩子啊,沒那個必要。你不信,一會兒看看就知道了。”
“反正看看也少不了二兩肉嘛,看了安心些,李隊長,這大熱天的,您又忙,還抽時間去看看,咱們農場要是沒你,真是不行啊。”陳葉雲嘴上甜,哄著李隊長抽出時間去看看。
“哎呦,這說得啥話?我當上這個大隊長也賴大夥兒支持,誰家有事兒我也不能不管啊。前麵就到了,過去看看。”
秦偉跟閨女秦芳芳住在農場一排土塊房裏,前年農場組織重新修了房子,上頭補貼錢,讓每家自個兒出八塊,秦偉沒同意,所以還是窩在土塊房。
房子麵積小,就拉了快簾子隔了兩張床,李正民走近看了看,聽到些什麽動靜,不過裏頭黑漆漆得看不大真切,就隱約覺得有人影晃動。這地兒采光是不行,大白天都得點煤油燈才有亮。
李隊長站在窗戶口剛準備喊人,突然聽到咚的一聲,嚇了兩人一跳。
陳葉雲扒在窗戶口朝裏看,瞧著像是有人拽著人走,她忙叫李隊長來看看,這會兒人正好往窗戶這邊走來,李正民瞪著眼睛是看清了,那秦偉在打人呢!
“秦偉!”李正民從窗戶口喊住他,“開開門。”
秦偉沒想到這時候能有人來,低頭惡狠狠說話,“還不快起來!跟你娘似的,沒用玩意兒。一會兒不準在外人麵前亂說話啊,小心我收拾你。”
今天秦芳芳放學回家做飯,因為手上還有些痛,動作慢了些,秦偉下工回來沒買著酒本就心情不爽利,又沒吃上口熱乎飯,當即就發作了,拿出屋裏那根樹枝棍開始教訓孩子。
“李隊長,啥風把你吹來了?”自己屋裏可從來沒客人,自從媳婦兒死了之後也沒什麽七大姑八大姨來往。
李正民朝屋裏望望,見秦芳芳靠著牆,悄悄抬頭看人一眼,發現自己也瞧著她,又連忙把頭垂下。
“秦偉,你是不是打你閨女呢?”
“那哪兒可能啊!我從不打孩子,你去問問左右幾家的,他們才打,把娃追著到處跑,我們家從來沒有過這種事兒。”
李正民蹙眉看他一眼,這小子嬉皮笑臉沒個正型,尤其是他婆娘死了後更是沒人管著,聽說還跟農場旁邊一個村裏的寡婦有些貓膩。
“芳芳,你過來,跟我說說,你爹打你不?”李隊長朝人擺擺手。
秦芳芳聽到動靜,又抬起頭,陳葉雲看到她小身子弓了起來,雙手捏著自己衣裳角,攥得緊緊的。小臉有些髒,頭發也亂糟糟的,一雙眼睛裏頭黑漆漆的,見到來了兩人,臉上也沒有絲毫表情變化。
她看了一眼說話的李隊長,又看了一眼早上見過的玲玲姐姐,沒說話。
“丫頭,你有啥說啥,不要害怕,你爹要是打你我肯定給你做主哈!”李隊長瞧著小姑娘的樣子也不忍心,這樣的孩子哪像是能皮的?像個受驚的小貓似的。
“說話啊!”秦偉瞧不上自家閨女那副悶葫蘆模樣,三棍子打不出個屁,“這可是李隊長,問你話還裝聾啊!”
“你說話吼這麽大聲幹啥?你閨女都得給你嚇出毛病。”
秦芳芳聽了親爹說話,才緩慢地搖搖頭,當是回話了。
“看吧,李隊長,小娃是不會撒謊的,我閨女都說了。”秦偉樂嗬著,覺得自己洗刷了“冤屈”。
“你瞧你那樣,我可是聽說那小娃手上都是你打的傷。”李正民挪步準備往裏走,卻被秦偉給攔下來。
“李隊長,我真不會打閨女,你指定是聽了誰說閑話,往我頭上潑髒水!”
說這話時,秦偉眼睛直往陳葉雲那兒瞟,暗示意味十足。
在一旁看了許久,始終沉默的陳葉雲這時開口了,“我親眼見到過芳芳手上的傷,不是你打的?”
秦偉聽了這話猛地回頭看閨女,見她頭垂得更低,一副心虛的模樣知道是被人瞧見了,“那又怎麽樣?我教訓我閨女還犯法啦?這不天經地義的事兒嘛。”
“哎,你。”李正民看他還耍起橫來,剛想勸他兩句,就見到農場小學王老師往這邊來了。
“李隊長,陳醫生,你們是來看秦芳芳的?”她這會兒才忙完,想著陳葉雲先前的話還是來家裏確定下情況。
秦偉見來找事兒的人越來越多,眼裏蘊起一片濃密烏雲,像是要發作的模樣,尤其是身旁幾人嘀嘀咕咕,更惹得他心煩。
大手一揮,順手就把門口桌上的瓷碗給摔地上了。
幾人都給嚇了一跳,一直安靜的秦芳芳更是用手捂住耳朵,小小的身子輕微的抖動著。
“別怕啊!”陳葉雲衝進屋裏,拍拍她的背,安撫她。
王老師站在一旁小心撩起孩子的袖子,見上頭真是有刺眼的紅色傷痕,布滿纖瘦的手臂,那一道道像是被抽出來的,頓時眼裏怒火騰騰。
“李隊長,你看看孩子被打成啥樣了。”
李正民往裏一看,哎喲,心也跟著皺了皺,“秦偉,你閨女這麽小你怎麽下得去手啊!”
“她不聽話,我打她兩下還成啊?李隊長這不犯法吧!”
“你,”李正民被他堵得說不出話,是沒聽過這事兒犯法的,可那模樣也太慘了,要是孩子她娘還在就好了,也不至於這麽造孽!
陳葉雲跟王老師商量了一下,覺得這孩子再留在家裏怕不是要被打死,提出把孩子接出去住會兒。
“啥?我娃你們想接走?門兒都沒有!”秦偉蠻橫開口,堅決不同意。
“芳芳手上傷那麽重,總得處理傷口抹抹藥吧,我們也是想讓她好好休息幾天,就住衛生所嘛,你要見著隨時也能見,孩子都成這樣了還能跑了?”陳葉雲想了個折中辦法,先把孩子帶出來安穩兩天再說。
李隊長在中間左右為難,按理說人親生孩子肯定不能搶了去,可這親爹也太不是東西了,咋能這麽打孩子。“秦偉,你瞧瞧孩子那模樣,讓外麵人評理都得數落你,還是讓小陳領去衛生所看看,閨女還是你閨女,誰還能搶走不成?”
秦偉被人擾得心煩,瞧著秦芳芳也覺得左右看不順眼,幹脆先應了,反正人去衛生所待著隨時都能找著,也就同意了。
周小娟聽說了這事兒,一邊給小姑娘手上抹藥,一邊咒罵兩句,“狗東西,還這麽打人!”
秦芳芳背上,腿上也是給抽的傷,周醫生給她上藥是難得的耐心和溫柔,那模樣是陳葉雲沒見過的。
被眾人哄了一天,警察秦芳芳才卸下心防,跟幾人說了實話,自從她娘死了,她爹就愛喝酒打人,一煩心就拿根樹枝棍抽她,洗衣裳做飯掃地,哪裏看不順眼就打一頓,還威脅她,要是說出去就不要她了,到時候她沒爹沒娘隻能被山上的狼給叼走吃了。
說話的時候,秦芳芳從頭到尾不哭不鬧,仿佛手上的傷跟她沒關係似的讓人看著更加心疼瞧著更心疼。
李隊長跟幾人合計一番,看能不能找到她娘那邊的親戚把孩子要回去。畢竟這有了血緣關係才有個名目,其他人非親非故的,他爹肯定是不願意撒手的。
周醫生聽了也催著李正民去辦事,讓孩子跟她待著,要是秦偉敢來,她可不得給人留情麵。陳葉雲難得見周醫生如此生氣,是真的怒極了。
後來幾天,秦芳芳白天去上學,下午就回衛生所待著,晚上跟周醫生回家,兩人一個沉默寡言,一個性情古怪竟然相處地十分和諧,大晚上說不了兩句話,誰也沒打擾誰。
陳葉雲回了家,不少人吃過飯拿著自家小板凳在院裏乘涼,人人手裏那把蒲扇扇風,院子口還點了兩團艾草熏蚊蟲。
“小雲,回來啦?吃飯沒?”
“吃了,我在周醫生那兒吃的。”
黃麗珍和趙月給她讓了個空地,陳葉雲跟著坐下,問兩人先前聊什麽呢。
“隔壁村許寡婦懷上了,不知道是誰的種呢。”黃麗珍消息靈通,這十裏八村許多事她都知道,這會兒說的是那邊一寡婦,還沒再婚突然就懷孕了。
“吃點李子,剛去摘的。”趙雪梅提著個木筐四處給人散李子,那筐裏裝了大半,青色李子,看著就脆生。
趙雪梅看著那三人坐一塊兒,也慢悠悠走過去,畢竟人給了自己兒子打蟲藥,她也念著情,招呼陳葉雲吃李子,“陳醫生,你也嚐嚐。”
順手又給旁邊的趙月抓了一把。
兩人道了謝,見旁邊的黃麗珍梗著脖子一言不發,趙雪梅也當她不存在,散完就走。
“珍姐,你跟趙雪梅怎麽就鬧成這樣了?”
“就是看不順眼,瞧她那樣,哼。”
“來,吃個李子,消消氣。”陳葉雲給人遞給李子過去,這是農場種的果樹,有些果子掉了,大夥兒能撿點回來吃。
“你誠心氣我是不?小心酸死你們!”黃麗珍擰二人一把,幾人笑作一團。
第二天,秦偉回家見沒人做飯收拾家裏,就想起閨女的用處了,直接來衛生所領人。
屋裏周醫生看著那賊眉鼠眼的男人氣不打一處來,沒給他半分好臉色看。
李正民帶著秦芳芳娘家消息來衛生所的時,秦偉已經離開。
“芳芳呢?被他帶回去了?”
“你是沒瞧見周醫生多厲害,給人罵回去了,數落了他一通。最後跟他說了,芳芳病還沒好,不能出院,她是醫生必須聽她的,不然就轉城裏醫院去,醫藥費得花好幾十,把秦偉說得一愣一愣的。”
“周醫生那是真厲害。”李隊長深有感觸。
“對了,我翻了農場以前留的地址,她娘是外村的,家裏估摸是還有外公外婆和個小姨,昨晚我給人打了電話,她們村大隊接的,說人進城去了,等回來幫忙遞個話。”
“這麽些年他們一直斷了聯係嗎?”
“這不隔地遠嘛,以前她娘在的時候每年能回去幾次,人死了之後就隻時不時寫封信寄過來,不過聽起來秦偉沒回過。據說她小姨過年都給秦芳芳寄過壓歲錢,結果我問了那丫頭,從來沒拿到過。”
“真是黑心腸,芳芳跟著她娘娘家人才行。”
“就怕他不放人啊,怎麽說都是人親爹,總不能搶人孩子吧?這事兒真是不好辦。或者看芳芳小姨過來說道說道讓秦偉收斂點。”
一天後,秦芳芳小姨趕過來,見著外甥女被打成這樣,當下就紅了眼眶,而一向不哭不鬧的芳芳見到幾年沒見的小姨,嗚嗚咽咽撲進了人懷裏,輕聲抽泣著。
“芳芳,以後跟小姨走,養你我還是養得起的!殺千刀的秦偉,當年娶我姐的時候說的話都咽狗肚子裏了!”
李隊長見人挺好,也覺得芳芳跟著小姨日子能好些,可怎麽要人是個大問題,秦偉可不是能好說話的。
結果後頭的事情順利得出乎所有人意料,秦偉見自己媳婦兒娘家人來領人,擺擺手隨意“這賠錢貨我還不稀罕,成天吃我的穿的,讓她幹點活也幹不好,你快趁早領回去,我還能省點錢。”
芳芳小姨跟他對罵了半天,最後牽著外甥女走了。秦芳芳走的時候看著衛生所的周醫生陳醫生,趕來的王老師,李隊長,第一次笑了,衝她們揮了揮手。
“這下好了,總算是離了她爹了!就是不知道秦偉怎麽突然能願意讓人把娃領走。”
幾人都猜不透他心思,不管咋樣都是好事。
陳葉雲心情大好,回家屬院的時候正好聽到黃麗珍說話,“原來那寡婦跟咱們農場秦偉好上了,說是給人懷了個種,秦偉天天下工了往人屋裏竄,盯著那尖肚皮說準是個兒子。”
“怪不得秦偉連親閨女都不要了!說讓領走就領走呢。”
“不過說著奇怪,我前頭明明見著那寡婦是跟她們村另一個男人的,怎麽又變成秦偉了?”
“算了,隨他們折騰去。”
*
星期天一大早,難得的休息日,郝少東又去了連隊。家裏三人一起喝著稀飯,陳葉雲吃著泡豇豆,又想起泡菜罐子的事兒,“我今天一定得去買個罐子回來,我這記性,回回忘了這事兒。”
“姐,要進城嗎?我也要去!”大軍聽到要去買東西,眼睛都直了。
“買個罐子進什麽城,珍姐說咱們供銷社就有,你們好好在家做作業,做完了再下樓玩。”
“姐,我和哥哥跟你一塊兒去唄。”玲玲看著姐姐,還想爭取。
“下回帶你們去逛逛,我就拿個罐子,騎自行車去很快就回了。”陳葉雲三兩口吃完飯,起身揣了一塊錢在身上,準備拎著自行車出門。“我先走了,再去買點菜回來泡著,晚上燒紅燒肉吃。”
“好吧,姐,你早點回來!”
“姐,給我們帶糖啊。”
兩孩子目送陳葉雲離開,又埋頭吃飯。
沒過多久,門外傳來動靜,大軍以為是姐姐又回來了,扯著嗓子喊,“姐,你是不是忘帶錢了?”
結果推門進來的人是郝少東。
“姐夫,你怎麽回來了?”他聽姐姐說姐夫今天早上也歇不了,得下午才回來。
“提前忙完了,你們姐呢?”郝少東環視一圈,沒見著人影,隨手拿起桌上的饅頭吃起來。
“出門去了,姐要買泡菜罐子給我們泡泡泡菜吃。”玲玲搶著答話,大軍趕緊下了凳子去廚房拿碗打稀飯給姐夫喝。
郝少東吃飯速度是練出來了的,風卷殘雲,一分鍾就搞定了。
“一會兒吃完飯,大軍把碗洗了啊。”他喝完稀飯,咽下最後一口饅頭,拍拍手起身準備出門。
“哦,好。”大軍看著姐夫又要走,忙問他,“姐夫,你也要出門啊?”
“接你姐去。”
陳葉雲在供銷社花了一毛錢挑了個黃陶土罐,約摸得有七八斤重,罐身呈兩頭小中間大的形狀,罐子口有一圈封口的水槽,平日得添水,再將蓋子蓋好,不能進了空氣。
那泡菜罐子挺大個,陳葉雲給栓了幾根稻草捆子準備吊到自行車車頭上。
正往上拴的時候,她突然覺得手上一輕,再一看,竟然是郝少東來了。
“你怎麽在這兒?不是要去連隊嗎?”
“提前回了,營長有事。”郝少東自然地接過泡菜罐子,又問她,“還要買什麽不?”
“已經買好了,我使了一斤肉票,豬肉師傅給我割了一斤三弦,還送了我一塊豬皮。”說到這兒,陳葉雲笑得開心,嘴角直往上翹。
兩人一路推著自行車走,郝少東看了看她手腕的表,還不到九點,“師傅找你看過病?”
“對,我回回來都給我送點,豬皮啊,或者冒出來的肥肉坨。”每天殺頭豬賣光,總能剩點邊角料,一般都是讓師傅自己處理的。
“我來騎,你抱著罐子坐後麵。”郝少東和陳葉雲換了手,兩人一起回家去。
“本來說等你晚上回來再燒紅燒肉呢,誰知道你提前回來了,那我一會兒回去就燒,中午就能吃上。”
陳葉雲在後座自己念叨,計劃中午吃什麽,這陣子大家都累慘了,得吃回肉好好補補。
一不留神,她再抬頭往旁邊看的時候發現竟然不是回家的路,郝少東瞪著自行車朝條小道去。
“哎,咱們去哪兒啊?不是回家嗎?”陳葉雲抱著罐子,看著眼前景象越來越熟悉,直到出現了那天見過的湖泊。
郝少東停了自行車,一抬腿下了車,把泡菜罐從陳葉雲手裏接過放到地上。
“你不是想來這兒瞧瞧嗎?我今天上午正好有空。”
“你之前來過這兒嗎?”陳葉雲徑直往前走去,那片湖很大,她一眼望過去沒望見邊際,湖水清澈,泛著幽幽的湖綠光。
“剛到農場那兩年來過,那會兒還要通淤,後來就很少來這邊了。”郝少東大步往前走,招手讓陳葉雲跟上,“給你看個好東西。”
聽人這麽說,她也來了興致,“什麽啊?”
郝少東走了好幾百米遠,來到湖的另一邊,這裏已經靠近農場出口了,沒什麽人經過,他指著前頭停在岸邊的木船,“喏,這個。”
“我們要坐船嗎?”陳葉雲還沒坐過船,見到那艘木船眼裏都發著光,小跑著越過郝少東站到船前。“這船是幹嘛的啊?就一直這麽停這兒?”
“這船是以前作業用的,後來沒用處了,就放這裏,都荒很久了。”木船上,躺著一副沾了灰,有些破損的船槳,還漂著不少枯枝敗葉,郝少東拿起兩支船槳互相拍打撣灰,又放湖水裏涮了涮,這才差不多洗幹淨了。
“拿著。”他將船槳扔給陳葉雲,又轉身清理上頭的樹葉,接著去旁邊樹上扯了幾片大葉子,再把拴船的繩索解了,一步就躍了上去,站定後伸手要接陳葉雲。
陳葉雲先把船槳放在船尾,把手交給郝少東,自己邁了腿,踏上木船。剛站上去就覺得有些搖晃,立馬抓緊了男人的手,後背也被人另一隻手護著。
剛扯的葉子被墊在船身,陳葉雲一屁股坐下去,給人留了一半位置。
許久沒有行駛過的木船此刻又晃晃悠悠的出發了,陳葉雲滿臉興奮低頭看著灑上了金粉的湖水,伸手去探了探,涼幽幽的。
男人熟練地劃著船槳,見她孩子氣般跟一池湖水玩得不亦樂乎,也笑了。
四周靜悄悄的,越往前劃越不見人影,隻有樹上的鳥兒成雙對,嘰嘰喳喳鬧個不停,而船上那一對也在說話。
“這湖最後往哪兒去了啊?”
“出農場了,最後匯進浦月河。”
“就是我們來的時候坐火車看到那條河?”
“沒錯。”
“啊,那我們豈不是能劃回家了。”說完,陳葉雲也覺得自己脫口而出一句多麽傻氣的話,吐吐舌頭。
郝少東停了船槳,看著她,眼角之間蘊有笑意,“那你是想累死我吧。”
陳葉雲看看他,麵上展出笑顏,眉眼一一點彎起來,小聲嘀咕,那聲音像雨滴打在石頭上,清脆悅耳,又轉瞬消失,“我瞎說的。”
小船劃呀劃,在湖裏激起了一陣漣漪,陳葉雲靠著船身,手在湖麵劃過,看著一圈圈波紋疊開。
她望著藍天,天上飄著幾朵雲朵,萬般超變化,看看四周,風吹樹葉沙沙作響,最後看著正在劃動船槳的男人,就見著一張側臉,模樣俊郎,十分專注。
這一刻,好像不管他劃到哪兒,自己願意跟著去看一看。
岸邊突然傳來一陣說話聲,陳葉雲猛地看過去,這會兒竟然有幾個嬸子經過。
她嚇了一跳,立馬往船上躺去,同時伸手把郝少東也按了下去。
岸邊的說話聲越來越大,小船上兩人並排躺著,都豎起耳朵聽外頭的動靜,隱約是聽人問怎麽有船在湖裏麵。
“肯定是那群皮孩兒又偷摸劃,真是不省心。”
不省心的小兩口被掩在船身裏,沒有被人瞧見,陳葉雲聽著聲音逐漸變小才鬆了一口氣
“我們是扯了證的,你躲什麽?”
“我,”陳葉雲一時語塞,人都是小孩兒來瞎胡鬧,自己兩口子來偷摸劃船,要是被人知道了,指定會被笑話。
“被人知道了不好。”她嚴肅地說。
兩人側身躺著,對視一眼又都笑了,陳葉雲看看兩人的樣子,忍俊不禁,“怎麽這麽像做賊呢。”
她極少這麽近距離地看著對麵的男人,那模樣看得清清楚楚,鼻子高挺,薄唇微微翹著,對麵的人也盯著她,眼睛裏能見著自己的影子,這一刻,陳葉雲好像聽到了自己心跳的聲音,怦怦怦的,就震在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