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樓梯陷入短暫沉寂, 陳碩青筋交錯的手摸了摸脖頸,給出一個答案:“提過。”
孟黎眼睛一亮,抬起下巴, 好奇問陳碩:“怎麽說的?”
陳碩看她好奇,嘴角勾了勾,故意逗她:“想知道?你過來點,我告訴你。”
孟黎下意識湊近,剛湊近, 陳碩手掌便拍在了孟黎頭頂,他夾著笑意說:“想多了,不告訴你。”
力道很輕, 跟羽毛劃過似的, 似癢似疼, 其實談不上拍,孟黎生氣的點是他耍她, 她瞪大眼,用力抓住陳碩的手臂,刻意放慢語速:“陳、碩,你、是、不、是、找、抽?”
陳碩無視她的威脅, 緩緩笑出聲:“你動動的小腦瓜想想,你爸能跟我聊什麽?”
孟黎瞪他一眼, 本能回答:“我怎麽知道。”
陳碩好笑, 問她:“猜不出來?”
孟黎懶得動腦, 搖頭斜他:“猜不出來。”
陳碩頓了頓,喉嚨裏溢出一聲寵溺的責備:“笨。”
孟黎橫他, 哼哼唧唧否認:“笨屁, 我又不是你們, 我怎麽知道你們說了什麽。”
陳碩不知道想到什麽,含笑說:“你爸說你是個愛惹事的小蠢蛋。”
孟黎冷笑一聲,否認:“不可能,他不會說這樣的話。”
陳碩見她不好糊弄,沉思兩秒,淡定道:“不信?那算了,我不說了。”
孟黎用力拍打兩下陳碩的手背,催促他:“陳碩,你有病是不是,他到底說了什麽?”
陳碩看她小臉漲得通紅,沒什麽耐心的模樣,緩緩溢出一聲歎息,跟她開玩笑:“就這點耐心?你後天去山上當講解員別跟遊客吵起來,這麽不省心幹脆別去了?”
孟黎睨他幾眼,笑罵:“陳碩,你有病吧。”
陳碩盯著孟黎白皙的脖頸,看著上麵若隱若現的青色筋脈,輕飄飄問她:“有病你給治?”
孟黎斜他一眼,揮手罵他:“治個鬼。不說算了,滾吧你。”
說完孟黎頭也不回往教學樓另一側的樓梯走。
陳碩站在原地瞧了幾秒,估摸著她在學校應該不會出什麽事,轉身上二樓。
校長辦公室在二樓盡頭的轉角處,陳碩敲門進去,校長正坐在辦公室等他。
看陳碩進門,羅德明熱情起身迎接陳碩,“剛給你打電話不是還在山上?怎麽這麽快?”
陳碩闔上門,簡單解釋:“直接過來了。”
羅德明邀請陳碩坐下,走到飲水機前拿一次水杯給陳碩倒了水,又從抽屜裏取出一份文件遞給陳碩:“行,我這裏有份計劃書,你先看看。”
陳碩接過計劃書隨便翻了兩頁,合上計劃書,跟羅德明講明自己的目的:“怎麽建圖書館校長你自己跟學校商量就好,我就負責出資。”
“不過以我現在的能力,隻能拿十五萬出來。這事我跟孟總提了一嘴,他過兩天把尾款發過來,我到時間一起給你。”
“大頭是孟總出的,我這點錢頂多給學生買幾本書。您如果非要找人商量,可以問問孟總的意見,我這邊都行。”
羅德明看陳碩沒什麽意見,沉思說行。
坐了幾分鍾,陳碩看向辦公桌上擺著一張成績單,他夠長手拿起成績單看了幾眼。
看到幾個成績還不錯的苗子,陳碩指著上麵的名字問羅德明:“這幾個孩子的成績還不錯,穩定嗎?”
羅德明順著陳碩手指的地方看過去,瞧到好苗子,羅德明臉上露出驕傲:“上高三後,他倆基本都是一二名,上次二模還在縣城排前十。”
陳碩擱下成績單,手搭在辦公桌,關心詢問:“有想考哪兒嗎?”
羅德明對學校的學生都比較關心,談起來也很了解,“這個周加林想去A大,周加航想考T大。他倆的成績我倒是不擔心,就是有點——”
陳碩看羅德明說到一半便止住了,忍不住詢問:“有什麽顧慮?”
羅德明沉默半秒,解釋:“這倆兄弟是雙胞胎,家裏是貧困戶,雙親都有殘疾,條件挺艱辛,就算同時考上大學,估計也隻能送一個。”
陳碩擰了擰眉,手指摩挲幾下桌麵,起身說:“後麵他倆要能同時考上,我資助他們,生活費、學雜費我全權負責。”
羅德明臉上露出燦爛笑容,“行行行,我待會叫他倆來一趟辦公室,讓他們見見你。”
陳碩擺手拒絕:“不用了,這事暫時先別說,讓他們好好學習就行。”
事聊完,羅德明邀請陳碩:“那行。吃飯沒,要不要跟我去食堂吃頓?”
陳碩搖頭拒絕:“不了,我還有點事,得回去一趟。”
羅德明看他有事,也不再勸他:“行,那你先忙,有時間我們再聊。”
—
樓下,孟黎操場轉了大半圈又去了教學樓。
這個點是上課時間,學生們都坐在教室認真聽課。
孟黎剛開始以為這邊全是高中生,走到頭,看到門牌寫了初一一班才發現初高中都有。
學校學生不算多,一個班四五十個,一個年級就兩個班,初中班多一點,學生也比高中人數多。
孟黎有些納悶,為什麽人越讀越少,到了高中不是應該更多嗎。
太無聊,孟黎在一樓轉了一圈,又上樓找陳碩。
走到樓梯轉角,孟黎掃到拐角處的一個教室不由自主停下腳步。
教室裏隻有五個女孩,她們穿著質量奇差、款式過時的舞蹈服,對著一個破爛二手手機在跳舞。
二手手機裏放著某舞蹈教學視頻,是個不知名的、甚至算不上專業的舞蹈演員發的視頻,動作、姿勢包括節奏沒一處是標準的。
女孩們卻把視頻裏的人奉若神明,眼神虔誠地盯著視頻裏的女人,跟著她的動作認真練習某個舞蹈動作。
孟黎後背抵在牆角,透過半開的門縫,揣著兜,麵無表情地望著屋裏的女孩笨拙地學舞。
視頻播放結束,最左邊的女生偏頭望向最中間的女孩,問她:“張雪,我們還要跳多久?”
叫張雪的女孩個子最高,比起旁邊幾個女孩的基礎稍微好點,她擦了擦額頭的汗水,上前將手機視頻撥到最開始的地方:“還跳最後一遍吧,跳完去上課。”
“還有半年藝考,我們雖然沒有專業的老師,但是跟著周老師練準沒錯。不管怎麽樣,試試總是可以的,就算考不上,我們努力過就夠了。”
“你們也不想高中畢業就回去嫁人吧。”
幾個女孩麵露難色,攪動著手指,瘋狂搖頭:“不想。”
“不想。”
“不想。”
“我也不想。”
孟黎本來沒想管閑事,直到聽到最後一句,她才重新審視眼前幾個女孩。
張雪點點頭,鼓勵夥伴:“那我們再練兩遍,練完去寫作業。不管是舞蹈還是學業,我們都不能鬆懈。”
“隻有考上大學,我們才有機會改變命運。”
音樂響起,幾個女孩再次動起來。
跳到第三個動作就錯了,孟黎看得直皺眉。
音樂放到一分半,孟黎忍無可忍,推開教室門,人冷冷站在門口,眼神往五個女孩身上逡巡一圈,嚴厲指出:“一開始就跳錯了。”
“就你們這樣,有什麽資格去參加藝考。”
幾個女孩停下動作,麵麵相覷。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張雪,她上前關掉視頻,皺著眉頭望向孟黎:“……你是誰啊?我們明明跟著視頻練的,怎麽可能是錯的。”
孟黎看了兩眼鼓足勇氣反駁的張雪,語氣嚴肅:“你們奉為經典的視頻本身就是錯的,就這樣的視頻也配拿出來當教學視頻。”
說完,孟黎走進教室,繞到幾個女孩麵前。
她轉身拿起張雪從家裏偷偷帶出來的二手手機,重新點開視頻。
看著視頻裏的三流舞蹈,孟黎的眉頭皺得老高。
看到一半,孟黎退出視頻,摁關手機,一針見血指出幾人的錯誤:“你,按掌的位置錯了,力度也不夠。你,托掌不標準。還有你,墊腳的時長不夠,搶節奏了……”
“基本功都沒練好還去挑戰《胭脂扣》,你們真以為隨便一個人都能跳好?”
“這麽喜歡舞蹈,每天有壓腿、有練基本功、有克製飲食嗎?”
“你,太重了,趕緊減肥。你,下盤不穩,明天開始蹲兩個小時馬步,還有你……”
孟黎指出一大堆錯誤,將她們從頭挑到尾,連最後的站姿都批評了一頓。
幾個女孩被罵得麵紅耳赤,個個羞愧低頭。
孟黎說得口幹舌燥,看幾個女孩沒反駁一句話,孟黎胸口的火氣稍微散了點。
過了會兒,孟黎叉著腰,往四處轉了轉,沒發現教室有別人,她擰眉詢問:“你們沒有帶教老師?”
張雪緊張地抿了抿嘴唇,搖頭:“之前的劉老師有事離開了,現在學校沒有專業的舞蹈老師,隻能我們自己練。”
“劉老師也不是專業的舞蹈老師,她學的是街舞,跟我們學的舞種不一樣。”
所以情況比孟黎想得還要糟糕。
沒有設施、沒有服裝就算了,結果連專業的舞蹈老師都沒有。
就這樣的環境,她們還想參加藝考?
孟黎深深吸了口氣,抓著頭發,忍不住發出疑問:“所以就憑一個破手機、幾段破視頻你們就想考舞蹈學院?”
幾個女孩窘迫到眼眶通紅,張雪基礎好點,聽到孟黎這麽說,抿著下嘴唇,小聲說:“……我們雖然條件艱苦,但是從小就熱愛跳舞,已經練習了很多年。”
孟黎諷刺的話在嘴邊滾了好幾圈,撞上張雪赤誠、天真的目光,孟黎憋了口氣,將嘴裏的嘲諷換成了稍微好聽點的,“如果你們以這樣的狀態去藝考,那別去了,壓根兒考不上。”
“熱愛誰都有,可光有熱愛,什麽事兒都做不成。”
張雪咽咽口水,盯著孟黎的臉,緊張發問:“你是學校新來的老師嗎,可以教我們跳舞嗎?”
孟黎想都沒想,直接搖頭拒絕:“不是,不可以。”
張雪眼裏的光慢慢暗淡下來,隨後她扯出笑臉,表示理解:“不是也沒關係,很感謝姐姐剛剛的指導,我們記住了,下去會努力練習的。”
“姐姐,我們馬上上課,先走了,拜拜,很高興認識你。”
孟黎淡淡哦了聲,沒再說話。
幾個女孩匆匆收拾東西準備離開,腳步剛邁出門檻,孟黎忽然回頭叫住她們:“等等。”
張雪為首的幾個女孩停下腳步,齊刷刷回頭望向孟黎。
孟黎舔了舔嘴唇,冷臉出聲:“《胭脂扣》跳起來本身就比較困難,你們現階段不適合跳。”
“我隻跳一次,你們記得住就記,記不住算了。”
幾個女孩臉上立馬露出渴望、欣喜,看向孟黎的眼神裏充滿了感激。
眼神裏表達的情緒太過沉重、熱情,孟黎不太能接下幾個女孩這樣深沉的情感。
她收回視線,丟掉手裏的木棍,簡單拉伸幾下,腦子裏回想《胭脂扣》的動作。
孟黎沒有衣服,張雪不知道從哪翻出一套煙青色輕紗般柔軟的舞蹈服雙手送到孟黎麵前,小心翼翼問她:“老師要不要換舞蹈服?”
那套舞蹈服很新,上麵還掛著吊牌沒有拆過,質量雖然算不上最好,可跟張雪她們身上的衣服比,質量好太多。
孟黎接過舞蹈服,往上麵瞥了眼,隨口一問:“你怎麽有衣服?”
“很早之前就買了的。校長跟我們說學校會來一個很厲害的舞蹈老師,這衣服是我們送給那個老師的見麵禮,隻是沒想到那老師最後不來了。”
“這衣服很貴,我們幾個湊了很多少錢才買的,也不能賣出去,就一直留著。”
孟黎攥著手裏的衣服,抿著唇說不出話。
教室角落搭了個簾子,平時女孩們就在裏麵換衣服。
孟黎換衣服時,女孩們齊刷刷走出教室,關上門站在門口替她站崗。
換好衣服,孟黎開門叫她們進教室。
孟黎換上煙青色舞蹈服,整個人像變了個人似的。
她脫掉鞋子,穿上張雪幾人準備的舞鞋,彎腰綁上鞋帶,在她們的注視下,緩緩開口:“跳《胭脂扣》需要很強的基本功,我跳的時候你們隻需要簡單記記動作,認真感受整個舞蹈,不用刻意學。”
女孩齊刷刷點頭,目光炯炯地盯著孟黎。
跳舞的孟黎充滿魔力,整個人仿佛被光籠罩,或者說她本身就是光。
被她說得很難學的舞蹈,在她那裏仿佛很簡單,每個動作、眼神、節奏都展現得淋漓盡致。
在這方寸大的教室,她卻跳得專注、認真,每個動作都做到極致,每個眼神都充滿了應該有的感情,明明環境簡陋,她卻跳出了特有的味道,好似在萬人觀眾的舞台表演。
陳碩是孟黎跳到三分之一的時候找到她的,他站在門口,透過敞開的教室門,目光灼灼地望著麵前那道舞姿翩翩,如仙女下凡的孟黎。
看她全神貫注,全身上下都容納在耀眼的光裏,台下還有幾個將她看做神一樣的厲害的信徒,陳碩肩膀靠在門框,抱著胳臂,抬眸望著人,唇角不由勾出一絲淺笑。
一舞跳完,孟黎酣暢淋漓,整個人陷入偌大的自我滿足。
她喘著氣,拍拍身上的灰,目光略過女生落到門口的陳碩。
四目相視而對,陳碩衝她笑笑,臉上露出鼓勵,喉嚨深處溢出發自肺腑的誇讚:“很棒。”
孟黎挑挑眉,得意地收回目光。
幾個女孩已經通過這支《胭脂扣》看出了她們跟孟黎的差距。
不對,她們壓根兒沒資格跟孟黎比。
她已經足夠完美,而她們還處在最尷尬的地步。
她們這輩子都不能觸摸到孟黎如今的地步。
舞跳完,孟黎進去換完衣服,將脫下來的舞蹈服遞給張雪。
張雪不肯接,非要把衣服送給孟黎,孟黎見幾人堅持,隻好收下衣服。
見孟黎要走,張雪鼓足勇氣喊住她:“姐姐,你可以教我們嗎?”
怕孟黎不答應,張雪伸出一根手指,祈求:“就教一次,一次就好了。”
孟黎捏著手裏的舞蹈服,目光在幾個女孩身上掃視一圈,最後落在她們充滿渴望的麵孔,她沉默片刻,鬆口:“確定一次?”
張雪幾人異口同聲點頭:“確定!”
孟黎挑挑眉,沒把話說死:“我考慮考慮,你們基礎太差,我很嫌棄。”
張雪怕孟黎不答應,舉起手發誓:“我們會努力的!一定會的!如果下個月你再來學校,我們保證,你之前指出的問題我們一定全部改正。”
孟黎抬抬下巴,答應她們:“行啊,那我下個月來檢查。如果你們全部改正過來,我可以教你們,如果沒有——”
張雪猛地搖頭,堅定否認:“沒有如果,我們一定會改的。”
孟黎愣了愣,淡淡開口:“哦,行,那下次見。”
出了教學樓,孟黎將舞蹈服扔給陳碩,自己鑽進副駕,後腦勺靠在坐在坐墊,漫無目的地玩安全帶。
陳碩望著手裏多出的舞蹈服,掀眼掃了掃車裏癱著不動的女人,默默將舞蹈服收好放在孟黎後座。
車子開出學校,陳碩單手掌著方向盤,餘光落在一旁睜著眼發呆的孟黎臉上,輕描淡寫問她:“怎麽突然答應了?”
孟黎眨了下密長的眼睫毛,偏過臉問陳碩:“什麽?”
陳碩平靜的眼鎖住孟黎,輕聲問:“不是不想教?”
孟黎皺皺眉,為難道:“不想啊,可是她們送了我舞蹈服。”
因為她們給了她一點好處、一點快樂、一點期待,所以她想以一還十地還給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