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81章

    宋星然早就知道。


    自江南回京時,得知清嘉懷孕那一陣,他們激烈地吵了一場,那時聽雪支支吾吾的怪異發言,便讓他心生了好奇。


    他始終想不明白,既然清嘉與王子塵萍水相逢,交情泛泛,為何還要費盡心思替他尋親。


    清嘉的個性,宋星然很清楚,她從來不做多餘無畏之事,也不會平白無故與自己找麻煩。


    那要尋個消失多年的人,可不正麻煩。


    既不解,他便著人去查,查清嘉在江南的過往。


    早在清嘉因早產,失血昏迷時,他便知曉了。


    大抵尋常男人曉得自家夫人曾被賣入青樓,還蓄意欺瞞,會被氣得火冒三丈,但宋星然卻十分平靜地接受了這件事,更覺得心疼清嘉。


    她小小年紀,便被那黑心無知的舅母賣去青樓,在小船上飄蕩了半年,定然受了許多磋磨。


    最後被孟君皓贖走,也是老天垂憐,是她該有的運道。


    得知此事後,宋星然登時便釋然了,更為自己那小氣的醋意感到愧疚:清嘉是真的對王子和動了惻隱之心,因她昔年受過同樣的苦,所以願意去幫助深陷泥濘之人。


    她對孟君皓夫妻的無度容忍,也是有原因的……


    謝雲嵩見宋星然垂著眼睫,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樣,辨不出喜怒,良久,才輕輕咳了一聲,不解道:“你……你明知道,那還對她……”


    如珠似寶地捧在手心?

    謝雲嵩自認瞧得真切,宋星然待清嘉是千嬌百寵,無又不應,他又是那樣傲氣的人,其實心中該有疙瘩才對。


    宋星然抬目笑笑,極鬆散的姿態,半靠著窗互,雙手撐在窗台上,身軀微微後仰,他想起了清嘉,眉目都纏繞著溫軟,認真地同好友解釋:“莫說她小時候,是受人報複,被人擄走,短短時日,也被人救了出來,如今也是清清白白的官家女眷身份嫁與我,即便她如今還是賤籍,我也同樣愛她。”


    “我喜歡的是她這個人,又不是她身份高貴。”


    這些話說出來,宋星然竟覺得輕鬆,如釋重負。


    他立直了身體,雙手攏在胸前,鄭重其事地鞠躬,衝謝雲嵩行了個禮:“拙荊幼年日子過得艱難,煩請阿嵩替她遮掩一二。”


    “你這是做什麽?”謝雲嵩被宋星然的大禮驚得措手不及,愣了一瞬,反應過後忙去扶他:“你我之間做這些生分姿態做什麽?”


    “你不說我也會呀……”


    宋星然淡聲道了句多謝,然後便離開了長亭樓。


    他並未乘坐轎攆,在街上慢悠悠地往家的方向歸去,滿腦子想得都是他與清嘉從相識到相愛的點滴。


    竟是越想越心急,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她。


    ——


    清嘉才將宋曦哄睡了,正翻著府上送來的賬本,房門“嘭”聲被推開,她嚇了一跳,握在手上的筆也抓不住,落在賬冊上氤了一層黑印。


    她驚愕地抬頭,發現是宋星然回來了。


    氣喘籲籲地撐在門邊,視線鎖在她身上,眸光很亮。


    清嘉撇開筆,站起身子走到他跟前,擔心道:“夫君是怎麽了?”


    她伸手去探宋星然額頭:“哪裏不舒服……”卻被他反手抓住手腕,一把拽入懷中。


    二人交頸而抱,清嘉能感受到他血管中澎湃的血液,以及胸腔傳來的錯錯鼓動聲——他確實不對勁,卻似個鋸了嘴的葫蘆似地,什麽也不說,隻曉得抱著她傻笑。


    清嘉被他抱著,聽見自己的聲音也悶悶的:“謝大人同你說什麽了?”


    宋星然指腹蹭了蹭她麵頰,並不想與她說這事。


    倒不是想瞞著她,隻是,擁住她,嗅著她香甜的氣息,整個人似都懈怠了,便很不願意去思考那些彎彎繞繞的破事。


    他搖了搖頭,哼哼唧唧的聲音,好似撒嬌:“今天不想說這些,腦袋疼。明日再說好嗎。”


    清嘉被他這嬌俏的口氣逗笑了,摸了摸他的後腦勺,配合他的狀態,也似哄小孩一般:“怎麽頭疼了,我替你揉一揉好嗎?”


    宋星然被她溫軟的話語哄得如在雲端,似飲了罐蜜似的,一手摟著她的纖腰,一手握住她的腕子,艱難地將二人的距離挪開稍寸,低笑道:“大約是,太想你了。”


    清嘉愕然愣了一愣,這前言不搭後語的,但好歹是句情話,很給麵子地笑了,撓了撓他的下巴,無奈的:“那夫君不與我說正事,要說些什麽呢?”


    宋星然此刻心情上佳,方才在街頭空空蕩蕩的胸腔也變得充盈,環顧著一股幸福之感,摟著她的肩膀,往屋裏走:“你在看什麽?我陪你。”


    他音調溫柔的很,清嘉不會在此刻違逆他,二人竟真隻抱在一起看了許久的賬冊,清嘉沐浴了,昏黃的燈光晃了晃,在他懷中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再睜開眼時,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被宋星然摟得結結實實,稍稍掙了掙,他便醒了,迷迷糊糊地唔了聲,下巴在她發頂蹭了蹭,全憑本能。


    待他自己清醒了半刻鍾,便老老實實地交代昨夜謝雲嵩同他說的消息。


    末了,補充一句:“王子塵,大約很快便會抵京了。”


    這話,情不自禁地參雜了少許怪異的情緒。


    清嘉笑了笑,捏了捏他耳朵,湊近:“不是吧?不是吧?你還在吃他的醋呀?”


    “真有你的,我都快不記得他的模樣了。”語畢,沒好氣地掃了他一眼。


    宋星然心思被她看透,耳廓微微泛紅,傲嬌地哼了聲,微微別過頭,清嘉窩在他懷中嘻嘻地笑,被他摟緊了,頭埋在她頸側胡亂地拱,清嘉被他鬧得發癢,嘻嘻哈哈地扭著身子。


    宋星然被她蹭得起了興,二人方糾纏一陣,卻聽得外頭震天響的嬰兒啼哭,然後便是聽雪火急火燎地聲音,還伴隨著劈裏啪啦的敲門聲:“小姐——小少爺哭鬧不止,非要找你。”


    清嘉擔心兒子,雖也情潮湧起,但也嚇得消散七八,軟著骨頭去推他:“起開……兒子哭呢。”


    宋星然自然也是擔心的,不過他一下被那響亮的聲音鎮住了,僵了片刻,被清嘉推了下,險些在床上翻了下去,深深吸了口氣,替她將散亂的衣裳稍稍理好,才說:“進來吧。”


    清嘉聽見,他低喃罵了句:“臭小子。”


    聽雪見兩位主子都未起,榻上也是淩亂一片,自家小姐脖頸間更是紅印斑斑,當即明白為何二人拖了這樣久才回話,尷尬地笑了笑,顛了顛哭得起勁的宋曦,無奈道:“少爺他……”


    清嘉伸手去接過宋曦,見他麵頰都哭得通紅,在她懷中也沒有歇下的趨勢,蹙著眉,擔心道:“哭得好厲害,叫明大夫瞧過了麽?”


    “看過了,沒什麽的,隻是鬧得厲害。”


    清嘉忙抱著孩子站了起來,哄了半刻鍾,宋曦響亮的哭聲才稍稍收歇,小娃娃嗓子啞了,水葡萄似的大眼睛還閃著淚花,撲閃撲閃地望向清嘉,仿佛控訴:怎麽不陪著小爺呢?


    宋星然見清嘉抱了許久,怕她手累,自告奮勇想要接過兒子,還在交接時候,宋曦便呀了聲,像是不滿,小嘴一扁,又像要哭。


    宋星然“嘖”了聲,皺眉:“你是男孩子,不可以這麽嬌——”


    氣。


    但最後個字未說完,清嘉已抱著人繞開了,剩下他無奈、煩惱,又甜蜜地笑了下,搖了搖頭,又屁顛屁顛地追了上去,喊道:“清嘉,別走呀——”


    風平浪靜的日子總是一閃而過,很快,清嘉便接到了王子塵的來信,說他不久後便能抵京,自家姐姐亦在京城雲雲,多謝她幫手追查——是了,宋星然誘王子塵來京城的信件,是以清嘉的口吻寫的。


    因李、宋、謝三位大神暗中相助,王子塵抵京的時間一趕再趕,不過半個月,他便在京城尋好了落腳處。


    這日,是清嘉在長亭樓設宴,與王子塵接風洗塵。


    宋星然原來也要陪同,但皇帝有急召,他今夜得在宮中留宿,是以隻得清嘉孤身以赴。


    還未踏入長亭樓大門,清嘉便瞧見兩個熟悉的麵孔,半遮著麵,似乎想要躲避她的視線。


    少男少女身量都纖細,但卻同抽了條的樹木一般,纖長挺拔,加之她們行為怪異,清嘉幾乎一眼便發現了,迎上去問:“你們怎麽在這?”


    這二人,是蕭鈴和蕭牧兩兄妹,當初在街上陰差陽錯地撞見,被她送去了慈幼局生活的。


    近兩年不見,其實兄妹二人變化頗大,尤其是哥哥蕭牧,長高了許多,褪了稚氣,肩寬腿長,眉目冷峻,仿佛一柄出了鞘的利劍。


    妹妹蕭鈴變化不及他,卻也非當初那麵黃肌瘦的黃毛丫頭,渾身上下一股機靈勁兒。


    前不久,清嘉陪容城郡主進香時,還曾與庵堂中的師太打聽過,師太還誇他們,既聰明又懂事,學問也學得好,他們此時該遠在桃花庵,怎會出現在此?


    清嘉眯了眯眼,還是衝他們招手:“別躲了,過來。”


    但兄妹二人卻置若罔聞,還邁著小碎步往遠處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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