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新上來那壺,是冰鎮的茉莉酒,既有茶的清爽,更有酒的風範,還點綴著茉莉的香,清嘉一口入喉,甚至沒有察覺出來這是酒釀,一壺都灌了下去,聽得有丫頭在嘟囔:“昭昭姑娘來了。”一個激動便站了起來,這才發覺甜酒上頭,站都不穩當,歪歪扭扭倒在了莫雪笙身上。


    抬眸對上唐昭昭的眼,她眼眸微震,浮光斑駁,寫滿了震驚。


    清嘉卻沒幾分力氣,索性歪在莫雪笙肩膀,惺忪著一雙月眼,來打量唐昭昭。


    她竟不是美豔一卦的,身量嬌小,巴掌大的小臉,有分明的下顎骨和圓潤的下巴,呈現出一陣端方嫻雅的氣度,一雙秋水明眸,眼波流轉時分外靈動,確實清新脫俗,別有韻致。


    宋星然口味還聽廣闊的,清嘉如是想到。


    莫雪笙則望了一眼唐昭昭,又俯下眼來打量清嘉,她平生最煩為了後院一畝三分地汲汲營營、爭風吃醋的女子,見清嘉坦坦蕩蕩的,並無不悅之色,才放下心來。


    清嘉還很客氣的:“唐姑娘來了,或可為我們兄弟二人演奏一曲麽?”


    唐昭昭心裏卻嘀咕,兄弟,什麽兄弟摟摟抱抱的,說不出來的怪異,但清嘉一副懵懂模樣,她們也再無旁的逾矩行為,便也點了點頭,於箜篌旁的軟凳落了坐,房內消歇的歌舞又熱烈起來,清嘉笑容癡癡,心情說不出的舒暢。


    真真養眼啊。


    一簾之隔,唐昭昭卻非好意。


    她混跡風月之地多年,初見高挑冷峻的莫雪笙,以為是個男子,但她細看之下,才發現莫雪笙脖頸是順滑光潔的,並無分明喉結,再看清嘉的姿態,漸漸意識到,這二位約莫是姐妹出行。


    宋星然的正妻,扮作男子,逛青樓,還點了她唐昭昭作陪,能心懷什麽好意?

    唐昭昭渾身的防禦都刺了出來,彈奏出的樂聲也越發鏗鏘,憤意澎湃的,一旁跟著節奏輕擺腰肢的舞女更是驚訝,腰都要扭斷了,也不知昭昭姑娘今日發的什麽瘋。


    好在曲目過半時,唐昭昭的樂聲漸緩,她心中已做了決斷,水眸中映出幾分毒辣來:宋夫人,都怨你自投羅網。


    一曲歌舞畢,唐昭昭起身,與旁隨侍的丫頭耳語兩句,才撩開珠簾,在二人身前款款落座,與此同時,她那侍女捧著一壺酒進來了。


    壺身是鎏金的,鑲嵌著成色尋常的珊瑚,但在燈火下一照,也十足流光溢彩,誰不歎一句豪奢。


    唐昭昭親自執壺,替她們將酒液斟滿,是一陣馥鬱醇厚的酒香,是有些勁兒的,與地上林林總總的,都不相似。


    莫雪笙淡然一掃:“我們並不曾點這酒。”


    唐昭昭怔了怔,沒想她神色如此清明,隨即笑道:“這是昭昭贈與二位爺的,韶州的換骨玉泉,每年攏共也不過百十來壇,半數都供奉給了朝廷,昭昭也是恰巧新得了幾壺,今日見二位官人麵善投契,才,,”


    嘿,供奉禦前的。


    可巧了,信國公府近日也入了十壺換骨玉泉,是天家賞賜於宋星然的。


    唐昭昭手中的,大約是宋星然贈予紅粉知己的。


    見清嘉與莫雪笙沉默,唐昭昭唇角彎起個快意的弧度,紅唇嫣然,端起酒杯:“昭昭敬二位爺一杯。”


    然後便一飲而盡。


    短短一句話,似乎帶了四五個折角,話音又輕軟,落在耳中是無端的愜意,這樣的女子,清嘉才不信,宋星然隻如夢中那般,能把持住自己,清清白白的呢。


    不瞞人說,她都有些把持不足。


    莫雪笙不動手,原來隻是心存警惕,見她個嬌滴滴的小娘子都幹了,心想大約無毒無害,也喝了下去。


    清嘉也是不介意,笑嘻嘻地受了唐昭昭一杯酒,此酒有市無價啊,自己出來花了一輪錢,反而賺大發了,宋星然合該多謝她才是。


    ——


    宋星然進宮,皇帝與他說的卻是謀劃立儲之事,儲君人選自然是天子心尖上五皇子。


    皇帝也知道,五皇子年幼,母家弱,實在很難力壓如今正當壯年、兒女雙全,且羽翼豐滿的大皇子,故此是尋宋星然站隊,當說客來的。


    林林總總談了三個時辰,宋星然始終打著太極,也不表態,磨得皇帝都沒了耐心,才打發他出了宮。


    談話的間隙,賢妃與五皇子曾來了一趟禦書房,捧了糕餅與甜湯,宋星然在偏殿等候的時間,傳信回了家,請清嘉勿要等他,更告知李炎與謝雲嵩今夜無論無何需得議事,商討出個對策來。


    故此,他從皇城中脫身,坐上馬車時,問宋諒:“與他們約在何處了?”


    “雲琅閣。”


    從江南回京後,宋星然為了避嫌,去雲琅閣的次數,十個手指頭也數得過來,今天才將清嘉哄好,又為了公事耽誤了二人約定,宋星然並不想去雲琅閣,以免惹是生非,但他瞧了一眼高掛的月亮,時間已不早,想那兩個早就到了,長亭樓也都歇業了,此刻他若傳信說要換地,顯得太矯情,便也揮了揮手:“罷了,就去吧。”


    其實他們去雲琅閣,也真不過個落腳吃飯聽曲兒的地,也沒做什麽——並不需要心虛。


    這話他自己心中說了一路,待在閣中坐定之後,心裏還在念叨。


    李炎和謝雲嵩酒已喝了半路,房中也並沒有歌舞相伴,李炎仰倒在凳子上,抬袖捂再麵上,似乎假寐,見他來了,才不情不願地扯開袖子,露出一張睡意朦朧的臉。


    他有失眠症,夜裏睡不著,白日想困覺,臉色煞白煞白,眼下隱約的陰翳,精神始終懨懨,不清楚的人一看,都隻以為他是個命不久矣的病秧子。


    “老頭子夠能說的。”他打了個嗬欠,慢悠悠地站了起來,隨意地指了指桌上換了幾次的菜肴:“你先墊巴墊巴,我去更衣,一會再說事。”


    宋星然也是饑腸轆轆,才填了幾口飯菜下肚,卻被“篤篤”的敲門聲打攪,謝雲嵩一聲“進來”卻見宋諒慌慌張張走進來:“爺,不好了,四皇子與人打起來了!”


    真是離譜,去個茅廁也能打架麽?又不是小孩子了。


    宋、謝二人對視一眼,都分明看見對方的疑慮,他們匆忙趕去,謝雲嵩還在問:“究竟怎麽回事?”


    宋諒無奈的:“我也不知道啊,小順子跑來說的,他上前去勸架,竟被人打得鼻青臉腫,我見勢態不對,才來同二位爺說的。”


    宋星然頭疼,他老不情願挪動,一道走一道嫌棄李炎:“竟還打不贏,真是丟臉。”


    老遠便瞧見一黑一白兩條纏鬥的人影,竟勢均力敵,打得難解難分,二人一點力都沒收斂,飛簷走壁,將院裏的擺飾砸了個稀巴爛,宋星然作為個老板,眯著眼去打量。


    李炎今日著黑衣,身上滾著暗色金線,翻飛挪騰時,仿似振翅的黑鳳,幸而他出門還懂得遮掩,麵上罩了個張牙舞爪的修羅麵具,若叫人認出是那病怏怏的四皇子,隻怕皇帝連夜都將他貶出京城,忙叫宋諒招徠人手,將此處匯集的人流疏散。


    叫人驚詫的是,李炎的對手,著白衣的公子,竟是莫雪笙!

    她白衣翩躚,足尖輕點,淩波微步之時,像極了雪色的遊龍。


    一龍一鳳,纏鬥正酣,李炎的招式流利,變換莫測,但莫雪笙招式卻是穩紮穩打,招招狠辣,都是攻擊人要害的,不愧是軍營中淬煉出來的。


    本來是不相上下的,但莫雪笙醉了,越看對手越心生不喜:遮遮掩掩,還帶個花裏胡哨的麵具,實在不是好漢行為。


    她伸手去揭李炎麵具,也是此舉,賣了個破綻出來,李炎拽住她手臂,將人反剪,結結實實束縛在懷。


    宋星然見鬧事畢,扯了扯謝雲嵩的袖子:“走吧,回去接著吃。”


    偌大的院子一片蕭瑟,隻剩下李炎,還有被他死死抱住的莫雪笙。


    倒也不是情真意切,隻是稍鬆一鬆手,都有被人反撲的危險。


    麵具將李炎麵容掩了五分,隻露出流利的下頜骨,他抵近,將力道收得更緊,二人幾乎額頭相抵,一雙眼眸在夜色中愈發顯得勾魂攝魄:“你個女孩家家,來青樓做什麽?”


    莫雪笙輸了架,心裏正是委屈,眼下動彈不得,又被他逼問,眼波流轉地橫了他一眼,並不是凶巴巴的冷厲,隻是倔強執拗的,像極了孩子。


    李炎竟霎時覺得心軟。


    二人靠得近,李炎聞到了她身上熏染的酒氣,十分複雜,有金桂、茉莉、青竹等酒,還有換骨玉泉——她究竟喝了多少?


    莫雪笙平素冰冷的眼眸中浮現出了溫軟的水光,她醉意昏昏,盯著李炎看了許久,奈何眼神迷離,看不真切,便倏然湊了近去。


    李炎避之不及,唇上傳來一片溫軟的觸感。


    他霎時愣住了,脊骨傳來一陣酥麻,莫雪笙也好不躲閃,似乎隻有這個距離才能將人看清,她眨巴眨巴眼,水潤的唇一張一合,咕噥道:“怎麽有些眼熟?”


    如此一來,更有了種奇異的摩挲感,李炎不覺手勁一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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