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宋星然並不知清嘉心中的敏感,因他方才發了一通火氣,下人們將秀紅抬走後,便無人再敢靠近主屋,隻得他親自去叫人。


    他想了想,又招了個小廝:“去暖閣,叫聽雪將小少爺抱過來。”


    一來一回,也不過耽擱了半盞茶的功夫,但他返回時,清嘉卻掖著被角嚶嚶地哭著,她半張小臉都掩在被單裏,隻有一雙水汪汪的杏眼露在外頭,眼角泛著晶瑩的淚——竟是水漫金山之兆。


    她淚珠子吧嗒吧嗒地撞在他心坎上,宋星然不知所措地怔了一怔:“小祖宗,怎麽又哭了?仔細哭壞了眼睛。”


    清嘉千頭萬緒都說不出口,隻扁著小嘴不住搖頭。


    就在宋星然也一籌莫展的時候,聽雪抱著宋曦衝了進門,激動的:“小姐——”


    清嘉看見聽雪,似看見親人一般,哭得更是哀切,聽雪也哭,偏偏懷中宋曦似感知到哀愁,也放聲哭了出來。


    一屋子的哭音仿佛重奏,在宋星然耳畔炸了開來,見清嘉一雙眼都哭腫了,他心疼又焦急,無不頭疼道:“聽雪,你先出去,在門口等著明大夫。”


    聽雪雖不舍得清嘉,但也懾於宋星然威嚴,抹了抹眼淚,默默告退。


    宋星然一手抱著嚎啕大哭的兒子,一手攬著難過不能自抑的妻子,心亂如麻,心疼如絞。


    好在宋曦哭聲歇下,宋星然才晃了晃他,邀功似的與清嘉介紹:“清嘉,你瞧瞧他,咱們的孩子。”


    “我替他取名為曦,灼然燦燦的晨曦。”


    清嘉吸著鼻子,啜泣道:“曦兒,娘親的曦兒。”


    宋星然見神色似乎空惘,月眼混沌,入了迷障一般,忙扶著她的後腰,將人安置在床上,又將宋曦在她身側放下,輕拍著她的心口,嗓音低靡,哄勸著:“乖乖……好好休息,孩子便在你身側,與你一同睡……”


    清嘉精神是真的不濟,竟緩緩在宋星然懷中睡了過去。


    宋星然鬆了口氣,與宋曦大眼瞪小眼。


    宋曦方才不明就裏地哭了一場,葡萄似的眼珠子顯得愈發濃黑可愛。


    他放空發呆的時候,神色尤肖清嘉。


    宋星然垂眸覷著懷中一大一小的母子二人,既無奈又滿足,點了點宋曦的小鼻子,對他賦予重托:“兒子,記得要哄一哄你娘。”


    宋曦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句。


    宋星然笑著搖了搖頭,餘光掃到明大夫背著藥箱匆匆趕來,才將宋曦抱起來,無不擔憂的:“明叔,她醒了,卻沒完沒了地哭,情緒尤為激動,你替她看看,可是有何處不適?”


    明大夫替她診完脈,才說:“夫人氣血凝滯,腦氣與髒腑氣不接,所以迷迷惘惘,如墜夢境①。”


    明大夫小心打量宋星然,他側了半張臉,目色沉沉地落在清嘉身上,唇角平直,燭光忽明忽暗,他神色便也陰沉不定。


    所以又小心補了一句:“女子產後,本來便多見七情內傷,且夫人情況又較尋常更為慘烈,所以後遺之症便更險,小老兒定當全力醫治,公爺也要多放寬心。”


    宋星然懷中抱著孩子,眸光卻始終放在清嘉身上,冷淡地嗯了一聲。


    清嘉這一覺又睡了五日,茫茫睜眼時,盛夏的傾盆暴雨已至,劈裏啪啦地打在蕉葉上,她聽見雨聲,微動了動手,卻發現自己是被人緊緊牽著的。


    宋星然趴在床邊睡著了,自她的角度,剛好能看見他豐隆的額骨與高挺的鼻梁呈現出一道流暢的弧度,眼角斜飛,實在是很風流俊逸的骨相。


    她甫一動作,宋星然眉頭便壓了壓,很快睜了眼,昳麗的桃花目中還有朦朧,浮現出不可置信的狂喜:“清嘉?你終於醒了。”


    這回醒來,清嘉感覺舒服了許多,腦袋不再昏昏朦朦,神思也清朗,也懶得與他計較先頭尋花問柳的破事,又是從前那溫柔的模樣。


    隻是淋漓地發作一場,流了許多眼淚,一顆心亦好似暴雨下拍打下的茉莉,零落了一地的花瓣,還剩下幾片,孤零零地糊著花蕊,也便會更珍惜這所剩無幾的盔甲。


    她眼神複雜地閃了閃,終究隻是垂下眼眸,淡笑了聲,將情緒都掩去了,隻問他:“夫君怎麽在床邊睡著?會不舒服的。”


    宋星然許久不聽她關懷自己,激動得險些落下淚來,張臂將她攬在懷中:“你又睡了好久,可將我嚇得好慘。”


    清嘉乖順地窩在宋星然懷裏,纖纖十指貼在他下顎,輕輕地摸了摸,他胡茬生了出來,是微微發刺的手感。


    他將清嘉的手抓住,不輕不重地咬了口。


    自她醒後又睡,整整五日,宋星然都不曾理會朝堂之事,隻在她床邊等候,如今見她神清氣爽,才終於放下心來。


    清嘉蘇醒之後,各家各府的禮物便如流水一般送了過來,也是此時清嘉才知道,趙嚴受了皇帝的訓斥,已在禁足於家中月餘,如今朝中受寵的臣子,非宋星然莫屬,連襲爵的聖旨都早頒了下來,她的宋曦,如今已是小世子了。


    她如今是求仁得仁,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


    便也不再理會風言風語了。


    是的,都在說,宋星然從前的相好,被他從範州接了回京,如今在雲琅閣掛牌,已是京中炙手可熱的花魁娘子了,還有說宋星然在外頭也養了外室,曾上門找過雲雲,但清嘉似乎都不放在眼裏。


    這日,莫雪笙上門探望。


    自上次皇宮一別,清嘉再不曾見過莫雪笙。


    聽宋星然說,莫雪笙與李炎的婚事已定下了,立秋過後便要成親,如今也是緊鑼密鼓地籌劃著。


    莫雪笙家在千裏之外的益州,京中並無親友,這幾個月來過得其實也很乏味,惟一還算有好感的人,便是清嘉,所以聽聞清嘉蘇醒,很快便上門探看。


    莫雪笙今日也是一身男裝,銀藍色的長袍,長發未束,隻在發尾係了絲絛,鬆鬆挽著,很有雌雄莫辨的魅力。


    “瞧你已是大好了。”


    她笑著走近,清嘉才看清,她腰間別著一柄軟劍,並非腰帶。


    清嘉從前隻在話本中見過,那些江湖遊俠,都有花裏胡哨的兵器,軟劍也位列其中。


    清嘉訝然:“恩公,你這兵器好厲害。”


    莫雪笙瀟灑笑笑,星眸中的冷氣便散了許多,顯得十分可親:“你可以叫我小寒,莫恩公恩公地叫著,好別扭。”


    二人雖不曾見過幾麵,但似乎天生氣場相合的,絲毫沒有陌生尷尬,反似多年老友。


    “小寒?”


    莫雪笙初見時,便是如此介紹自己的。


    她點頭,在清嘉身側坐下,側過臉斜斜地打量尚在繈褓中的宋曦,眸光是罕見的溫軟:“我生在小寒那日,家人都這樣喚我。”


    莫雪笙如此示好,清嘉自然感受到,見她盯著宋曦,笑吟吟的:“可要抱一抱他?”


    莫雪笙忙擺手,皺著眉說不。


    她家裏也有個弟弟,自小是她摔打大的,如今也是一方主將了,但這小娃娃渾身軟綿綿的,渾似一團乳酪,莫雪笙隻怕自己用多了力,將信國公家的小寶貝捏壞了。


    “待他大些,能舞刀弄劍再說。”她嗓音泠泠的,是天生的疏淡冷酷,大抵不是男子能欣賞的那一款,但清嘉卻很喜歡,彎了彎唇角,笑道:“他要能搬弄刀劍,且有些年歲呢,小寒若不介意,可先教我玩一玩軟劍,我還從未摸過呢。”


    莫雪笙挑眉,來了興致:“好啊。”


    二人並肩而走,行至門口,恰好聽見角落有人議論。


    “聽聞那位花魁生得很美,不知勾去了多少男人的魂,咱們國公爺也是她的裙下臣。”


    “倒不說美不美,這位是與咱們爺有故交的,那會子爺才十七八歲,正是情竇初開的時候,多年後再次相逢,愛火燎原呐。”


    “說得神乎,那還有個外室夫人呢。”


    “男人嘛,大抵風流,何況是咱們爺那般神俊。”


    “咱們夫人是不是要失寵了?”


    “……”


    這些在京城早都傳開了,或多或少清嘉都聽過,莫雪笙也是,當下去打量清嘉臉色,卻見清嘉神色依舊,唇角掛著矜貴冷淡的笑意:“讓你見笑了。”


    然後便目不斜視地從那群紛紛議論的下人中走過,冷豔極了,仿佛他們在議論的,不是她的丈夫。


    莫雪笙對硬氣的人總是欣賞,當下對清嘉的喜愛更添了幾分,快步跟了上去,剩下一群嚼舌根的下人心驚肉跳,麵麵相覷。


    過了一陣,宋星然與李炎一同回了公府。


    雖他們交好,從來無人知曉,但因為李炎將要與莫雪笙成親,皇帝便也象征性地下放了些權力於他手上,好讓他不顯得那樣無所事事,用以寬慰莫家,所以二人也有了明麵上相處的理由。


    宋星然回府,第一句總是問:“夫人呢?”


    “夫人在水閣,與莫家小姐在說話。”


    李炎精準捕捉了個“莫”字,眸光一凜:“莫?哪個莫家小姐?”


    “是劍南道,莫將軍家的小姐。”


    李炎的未婚妻。


    莫雪笙怎麽來了?


    宋星然與李炎對視一眼,眸光中俱有疑惑,不約而同地一道往水閣走去。


    雨後傍晚,天色正是綺麗,浮雲朵朵,藍紫交錯,更將人工湖映得浮光蕩蕩,隻見水閣內,銀藍長袍的修長身影,恰將嬌小纖薄的女子虛虛攏在懷中,恍若一對壁人,二人雙手交疊,是在……舞劍?

    宋星然臉色登時黑沉如墨。


    這是哪裏來的野男人,又舞的什麽鴛鴦蝴蝶劍?


    隻聽見清嘉嬌笑陣陣,誇讚道:“小寒,你好厲害呐。”


    她口氣婉媚,仿佛愛侶低喃,又好似撒嬌,二人情到濃時也才有這麽幾聲,且清嘉自醒後,一腔心血全放在宋曦身上,對他多有冷淡,這樣的嬌態都少在他麵前展露,如今卻……


    宋星然怒火妒火蹭蹭冒起,整個人火燒火燎。


    嗬嗬,小寒。


    小寒是誰?敢在信國公府放肆,公然勾引他的清嘉,他不將這小寒大卸八塊,便算不得男人!


    作者有話說:


    ①引用自《醫林改錯》


    ——


    清嘉是有點產後抑鬱了,不想理狗東西。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