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宋星然沒有防備,硬生生挨了林彥安一拳,白璧似地麵皮上瞬時一道青紅痕跡。
林彥安是飛身衝上來的,帶著衝勁與蠻力,打得宋星然往後仰倒,趔趄兩步才堪堪站定,反應時間,林彥安又是一拳招呼在他腹部,然後便生將他撲倒,按在地上毫無章法地亂打。
宋星然狼狽著去閃,瞧見林彥安眸中似閃著火苗,騰騰地燒在他身上。
沒頭沒腦受了人打,宋星然也非什麽好性子,他心底一沉,壓抑了一日一夜的怒火渾然都傾瀉出來,一把糾過林彥安的衣領,照著他心口也狠狠揮了出去。
林彥安吃痛,卻更惱怒,他原來便是一根筋的執拗之人,見清嘉受欺負,已然將宋星然當作仇敵,手下更是拳拳到肉。
二人扭打在一處,踉蹌著往身後的花架子倒去,地上的花盆劈裏啪啦被撞得粉碎,紅花綠葉攤在地上,黃泥沙土淌了一地。
清嘉在一旁幹著急:“別打了!”
二人充耳不聞,仍是齜牙咧嘴地互毆,清嘉聽得心驚,又見他們臉上俱掛了彩,尤其是林彥安,臉上青紫腫脹,唇角都溢出血來。
林彥安未習過武藝,隻有一身蠻力,憑著毅力在挨打,清嘉生怕人被打壞了,隻好戰戰兢兢衝上去,試圖攔在他們中間。
但他們都殺紅了眼,渾然沒注意到她,宋星然一抬手,竟失手將清嘉推在花架子上。
他力氣沒有收斂,生生將清嘉推開一丈遠,架子上的盆栽劈裏啪啦砸了下來,又打在清嘉身上,清嘉後背火辣辣地疼,她咽嗚著趴在地上,身上覆了一層碎瓷與砂土。
宋星然與林彥安都懵了,呆怔在原地。
林彥安回過神來,表情愈發猙獰,又是重重一拳衝宋星然下顎揮去:“你王八蛋!”
宋星然堪堪閃身避過,隻想著去看清嘉,一腔怒火也冷卻下來,扳住林彥安肩膀,向他身後反剪,將他按在原地:“住手!”
林彥安的情緒便好似烈火烹油,越發沸騰,止也止不住,他獰然一咬牙,眼角青筋都暴起,怒喝一聲,後腳反踹,一腳踢在宋星然心口。
宋星然“嘭”聲,撞在花棚的支柱上,竟將柱子生生撞斷了,紫藤花架轟然塌了一半,發出劇烈的聲響來。
宋星然從地上爬了起,身上帶著淩亂殘碎的枝枝蔓蔓,他終於不耐,一把捏住衝上前來、理智全無的林彥安,大掌卡在他脖子上,將他整個人反剪在地上,再無挪騰的餘地。
此時宋諒等人才急匆匆趕了過來。
宋諒將汪柏君送走,見宋星然追著清嘉進了院子,憑借以往的經驗,便隻在外頭守著,遠遠未靠近,誰能想到突然挑出了個傻子,還與宋星然扭打在一處,鬧得花棚子都塌了,陣仗這樣大,一時竟愣在原地。
宋星然喘著粗氣怒喝:“都死了麽!”
這時宋諒才帶著人一哄而上,將狂躁的林彥安捆住。
鍾嬤嬤方才與聽雪在房中閑聊。
昨夜宋星然陣仗鬧得老大,鍾嬤嬤憂心得徹夜難眠——小夫妻日日如膠似漆,眼見就要回京,竟莫名其妙鬧了起來。
聽雪與宋諒相似。
她亦是見夫妻二人在紫藤架下說話,遠遠瞧著又抱在一處了,心知定是冰釋前嫌了,所以才趕著去與鍾嬤嬤報喜。
二人還笑呢,說小夫妻雖然賭氣,但到底是新鮮時候,昨夜姑爺還回房睡了,早晨又拒了旁人塞來的女子,正是床頭打架床尾和。
竊喜時卻陡然聽見一聲轟隆巨響,趕到時,卻見花架子也倒了,宋星然一身掛彩,麵色陰沉,清嘉還趴在地上,狼狽無比。
鍾嬤嬤忍不住驚呼一聲:“天爺呀!這是怎麽回事?”
宋星然將清嘉橫抱起來,才發覺清嘉手心都被那些碎瓷劃了許多小口,陰鷙道:“去請大夫來。”
清嘉其實已經緩過來了,見他將林彥安扣下了,一副要從嚴處置的模樣,忙抱著他的脖子撒嬌:“夫君,你身上疼麽?”
宋星然垂下眼睫,低沉而無奈地歎了口氣。
林彥安看似凶猛,但並無內力的底子,大夫一瞧,宋星然也隻是皮肉外傷罷了,林彥安傷得重些,還被宋星然綁在客房。
清嘉換了一身衣衫走出來時,宋星然坐在窗下發呆,金色的日頭被他遮住,便半邊身子都陷在陰影中,隻能瞧見俊挺的輪廓,沒由來顯得幽沉。
清嘉心裏在打鼓,宋星然平素風度翩翩,今日卻受了傻子一頓好打,想來心情不會美妙。
清嘉悄然走近,輕輕在宋星然膝頭坐下,婉順地貼在他肩膀。
近看時才發現,他臉上那些傷痕褪了紅,顯出可怖的青紫來,還隱約發腫。
她看在眼裏都覺得肉疼,情不自禁“嘶”了一聲,皺著眉問:“疼麽?”
宋星然仍是凝肅一張臉,俯下眼凝視她,眸光深沉。
他慣常唇角帶笑,顯得和煦近人,如今默不作聲,便有陣陰沉之氣縈繞,但清嘉與他朝夕相處數月,也漸生了底氣,知道他不過有些情緒,對她總還是包容的。
她伸出手,輕輕在他心口拍了拍,似在與他順氣一般:“夫君別惱了。”
宋星然低首去看她。
她手上纏了手帕,不見纖纖十指,顯得有些滑稽,又有些笨拙的可愛,心底的鬱氣散了大半,收了收手臂,將她纏繞在懷中,低聲:“那你哄一哄我。”
清嘉遲緩地呼了一聲,雖則她本來也是做得這個打算,但他挑明時,又不知作何打算,隻無辜滴眨著眼,為難道:“怎麽哄呀?”
宋星然大手撈起她的細腰,往身上拽,清嘉被拽得淩空,又被他以掌心拖住,清嘉嚇得兩條伶仃的細腿踹了他幾腳:“要摔下來了呀。”
宋星然抵在她耳畔嗤嗤地笑,反身將她抵在窗邊,細碎的吻輕輕落在她的麵頰、鼻尖,伴著濕熱的喘息與低聲的喃喃:“不怕了罷?”
清嘉仰頭,十分主動地去迎接,裹著紗布的手還不忘在他脊背上輕拍,輕緩的,似在討好,也似在安撫。
宋星然自然明白,仗著她柔順,擁著懷中人兒,將吻加深。
他好似急迫一般,清嘉聽見他喉間發出幾許顫聲,她也模糊了,顱內似乎缺了空氣,被飽滿的熱氣感染,自覺疲倦,輕輕將他推開。
宋星然笑了聲,抬頭望見一張嫵媚生動的桃花臉,杏眼中汪汪一片秋波。
一時竟怔忡著,撒不開眼。
清嘉腦中是混沌的,喘息著尋回清明,見他麵頰微微泛著紅氣,一雙桃花眼,直勾勾滴盯著自己,黑浸浸的瞳仁,全都是自己混亂的模樣。
如此……算是哄好了麽?
她斟酌道:“夫君,夫君不氣了罷?將林彥安放出來好不好?”
她一管嗓音細細,音調中都還有嫵媚的餘韻,宋星然聽著心都酥了大半,但一腔妒火又沒完沒了地燒起來。
宋星然想不明白,她那張美麗嫣紅的小嘴兒,如何能說出這般誅心之言,這樣的時候,她還能想得起與旁的男人求情?
恨不得將她綁起來,叫她隻能看到自己、想到自己。
他如此想著,也不說話,指腹在她白皙的肩頭逶迤,勾得清嘉肌膚上起了細小的栗,她顫了顫,弱聲道:“夫君?”
她聲線柔緩,逶迤鑽入耳中,似都帶著小火星子,將宋星然稍稍沉寂的火氣騰然點著,這把火又一縷一縷地向上燒,帶著酸溜溜的嫉妒,灼得他神思都熱。
他俯身迫近,吻住女子紅潤的唇。
清嘉仰在他懷中,終於意識到自己說了錯話。
昏黃的光線投入,映在翻飛的白紗帳上,朦朦朧朧透出兩道擁抱的人影。
……
夏季天熱,清嘉身上黏黏糊糊的,咕噥著去推他胸膛,宋星然還樂在其中,稍稍鬆開了她,一臂寬寬鬆鬆地擁著,直起身來翻出折扇,樂嗬嗬地與她扇風。
汗濕的長發糾成一絡,分不清你我,宋星然突然想起他們成親那日,也絞了各自的發絲綁在一處,成了名正言順的結發夫妻。
如今二人長發這般糾纏,才算真正的“恩愛兩不疑”。
或許是才從她身上索取,又或許是這個想法戳中了他的心窩子,此刻他確然身心安寧,十分魘足,低頭吻了吻她潮濕的鬢角,喟歎出聲。
清嘉倦極了,感知到他的動作,卻隻能閉著眼,哼哼唧唧地擺了擺身子,聊作回應。
宋星然笑了笑,將她從自己身上抱了下去,才披衣起身。
宋諒遠遠地在廊下看著。
見自家主子滿臉閑適春意,毫無遮掩。
一身鬆垮衣衫,鎖骨上一片大剌剌的紅,隱約可見兩道纖細的抓痕。
宋諒眼睫慌亂地顫了一下,慌忙避開眼神,聽見宋星然淡淡道:“將那傻子送回家罷。”
這就放過林彥安?怎麽這樣好說話?委實不似他家主子做派。
宋諒愕然抬頭,卻隻看見宋星然一個衣袂飄飄的背影,能看出來心情不錯。
他心下想,難怪範蠡要割愛,將西施送去吳王身邊,原來美人計當真如此奏效。
宋星然回了房,清嘉仍是原來一般姿勢,泛粉的桃花麵陷在枕頭上,一派柔軟模樣。
清嘉聽得他去而複返,睫毛顫了顫,仍未睜眼,懶洋洋道:“夫君去哪了?”
嗓音還啞著呢。
宋星然悶笑,俯身在她唇上碾了碾。
清嘉唇都要被他咬麻了,他才碰過來,嬌氣地哼了聲,扭過頭去不許他親。
宋星然倒也不氣,翻身上了床,與她麵對麵相擁躺下,手掌貼在她後頸,似邀功一般:“我已將林彥安放了。”
清嘉終於睜開眼,杏眼惺忪,伸手滑上他好看的桃花眼,似獎勵,又似討好,在他上翹的眼尾輕輕地點,但未說話,隻低低唔了一聲。
她這副不上心的模樣,宋星然是滿意的,但此刻又想清嘉多說幾句誇獎之言,摟著她的腰輕輕晃了幾下,貼在她耳邊喃喃:“夫人,你不多謝一謝我麽?”
他湊得太近,凝糊的熱意與水汽都往耳縫裏鑽,又癢又麻。
清嘉扭著身子去躲,又被宋星然撈住了腰,無處可逃地在他懷中嗤嗤亂顫,笑得眼角都滲出眼淚來,聲調都不穩:“剛、剛才不是,不是謝過了麽?”
宋星然在她薄薄的眼瞼上啄了啄,將稀疏的淚花卷走,他沉著嗓音,在她耳廓旁吐熱氣:“還不夠。”
清嘉被吹得麵紅耳赤,轉過身子去捂他的嘴,義正詞嚴:“不行……你看看如今天色。”
宋星然眉梢輕佻飛起,略低了下頭,將她香噴噴的手細細密密地吻了個來回。
她手上原來割了幾道小口子,在他的吮吻中細碎的痛感浮升,帶出顫栗與酸麻,清嘉肌膚逐漸泛起紅意,羞怯地闔上眼,不去看他一雙勾魂攝魄的桃花眼,哼道:“宋星然……你是狐狸精麽?”
狐狸精得了逞,肆無忌憚地作亂。
二人膩在一處,正得意趣時,忽地傳來篤篤的敲門聲。
清嘉膽子小些,嚇得渾身都繃緊,宋星然哼了一聲,拍了拍她弓起的脊背,咬著牙喘息:“不怕……誰敢進來。”
他揚聲向外怒道:“作什麽?”
門邊那道影狠狠一頓,傳來宋諒為難的聲音:“爺,林彥安不肯走,吵著鬧著要見夫人。”
清嘉短促地叫了一聲,眼淚汪汪地去推他肩膀,宋星然巋然不動,不耐道:“滾。”
宋諒人雖滾了,但林彥安卻得親自解決。
宋星然被人擾了興致,神色淡淡地坐在床邊,他雙唇還紅,眸中殘了幾許水色,冷下來時竟有幾許剔透的脆弱感,清嘉覺得好笑,一邊穿衣裳,一邊在他唇上“啵”了口。
宋星然扶額,笑得十分無奈。
她已理好了衣容,眉目間還有渙散的春意,顯得十分嬌嫩,湊在他身前笑吟吟道:“夫君別惱了,與林彥安又有什麽可計較,平白失了夫君的身份。”
一頂高帽子橫飛,宋星然雖不大情願,也隻能受了,清嘉在他臉上青痕撫了撫:“他人雖傻氣,待我卻一片赤誠。”
“我同林彥安,是從少時養起來的情分,從前我總為他出頭,他如今便也見不得我受欺負。”
“見我與夫君吵得眼淚汪汪,才誤會了。”
這些宋星然當然知道,不鹹不淡地哼了聲。
清嘉握住宋星然的手,似與貓兒狗兒順毛一般,輕輕地捋:“我與他,是過去的情分,如今夫君才是清嘉最要緊的人。”
她這話音調很低,卻無比篤定,是說給宋星然聽,也是在和自己強調。
揚州這座小院,是她割舍不掉的過往,但宋星然,才是她選中的未來。
宋星然被甜言蜜語哄得通體舒泰,雖繃著麵皮強迫自己,眉梢卻沒忍住動了動,悶聲道:“知道了。”
清嘉見他麵色稍霽,才放心出了房門。
林彥安被綁在客房,宋諒鬆了綁,他卻不願離去,就坐在地下撒潑。
聽雪與鍾嬤嬤與他熟稔,此刻也在客房勸他。
清嘉趕到時,鍾嬤嬤仍在好言相勸:“彥安,你如今大了,不日也要有自己的夫人,不許這樣孩子氣了……”
他卻低首蹙眉,唇角橫直,眼圈都紅了。
偏他身上衣衫還亂,頭發也蓬散,神色委屈倔強,一如當年那個受了欺負的小傻子。
清嘉與他一起,蹲坐在地,伸出手在他眼底下晃了晃,無奈道:“我來了,你該走了。”
林彥安猛地抬頭,眼帶愕然。
清嘉卻笑了,語氣遺憾:“我明日便要回京城了,不能參加你的婚宴。”
她掏出個小盒子,遞給林彥安:“呐,收好。日後送給你的夫人。”
林彥安張著唇,也不接。
清嘉隻好自顧自地打開:“這是一對玉佩,這一半,你帶在身上,另一半,洞房花燭夜時,送給你夫人。”
這對玉佩不是什麽珍貴玩意,玉色一般,勝在雕工還算精細,是一對花開並蒂的圖樣,前幾日宋星然陪她閑逛時,非要買下來的。
他庫房奇珍異寶無數,清嘉隻當他眼瘸了,看上這麽個不雅不俗的小東西。
買回來後,宋星然也忘了,一直扔在角落,清嘉方才出門時順手帶上了,借花獻佛,算是自己最後送林彥安的禮物。
大約此生再難見了。
他們是少時的夥伴,林彥安陪著她走過很是難挨的時日,傻乎乎地逗她開心,他還有錢,好幾次祝滿俸銀未到,家裏兩個藥罐子病了,尋不到銀兩買藥時,是林彥安拿了自己的零花錢出來,才叫她度過難關。
當初她仗義出頭,倒不是十分真心,隻是真覺得那些人神憎鬼厭,但林彥安卻是捧著一顆心待她的。
這是她惟一的朋友了。
在林彥安的世界裏,宋星然不是什麽隻手遮天的大人物,隻是見他欺負了她,見了她的眼淚,林彥安便會豁出性命去保護她。
清嘉想,這樣的赤誠真心,連同床共枕的宋星然也是沒有的。
如此想著,也滾下眼淚來。
她吸了吸鼻子,喋喋交代:“你啊,以後對你娘子好些,要比對我還好。”
“餓了吃飯,冷了穿衣服。”
“聽你爹娘的話。”
“誰待你好、誰貪圖你的錢,要仔細些,莫傻乎乎地叫人騙了。”
“別總想著我,我在京城好得很。”
“沒有人欺負我,不要擔心。”
“……”
說到最後,話都含糊不清,她擦著麵上的水痕,卻也隻看見林彥安淚眼汪汪,神色萎靡,活像個被人遺棄的小孩。
她心底狠狠一頓,在他腦門上拍了拍,佯裝生氣:“聽見了沒有啊?”
林彥安嗚了一聲,弱弱說:“知道了。”
他眼神濕漉漉的,還是不放心:“那人是誰?”
是在問宋星然。
清嘉抹了抹眼淚:“那是我夫君。”她搖了搖手上的盒子:“這個禮物,原來是他的,我想拿來送你,他卻不大願意,所以我才與他鬧脾氣,哭了。”
她解釋:“就像,你想要你娘亮晶晶的首飾,她卻不讓,你撒潑與她鬧,目的隻是要東西,你雖哭了,你娘卻沒有欺負你。”
“所以,宋星然沒有欺負我。”
林彥安還在哭,委屈巴巴:“那我不要禮物了。”
清嘉強硬起來,將禮物塞在他手中,斬釘截鐵道:“你必須拿著,我要走了。”
林彥安卻惶恐地將她手腕握住,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清嘉心中也難受,像是硬生生從身上剜了塊肉,不大的一方,但生長在身上多年,割離時總是淋淋漓漓地滲血。
他舍不得她,說一百遍也是難受。
清嘉隻好強迫自己訣別,她站起來,硬生生拽開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林彥安,回家吧。”
她歎了口氣,言語皆是唏噓:“我們都長大了。”
都會有自己的家。所以分離也是必須的。
清嘉推著他往外走,林彥安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手中還緊緊攥著那禮物。
直至林彥安的身影在視線中消失,清嘉才蹲在地上,抱著膝蓋,放肆哭了出來。
鍾嬤嬤在旁看著,心中也似被人磋磨似的難受,她歎了口氣,無奈道:“小小姐,莫哭了。”
清嘉抬起頭來,眼淚汪汪,嗓音被眼淚浸得,都虛脹起來:“嬤嬤,我不舍得你,不舍得你們。”
老嬤嬤垂著眼睛,渾濁的眼中也全是淚水,她將清嘉抱在懷裏,粗糙的手掌在清嘉脊背上輕撫,還似小時候那般哄:“小小姐,小小姐不哭,好好的,總有再見的時候。”
但鍾嬤嬤心裏清楚,此次一別,這輩子,大約很難再見到清嘉幾麵。
自己老了。
這把骨頭往後隻能沉在碧帶河底,卻與北方、與京城,再難有交集。
鍾嬤嬤哽咽著,老邁的手微微顫抖:“小小姐是個聰明孩子,嬤嬤很放心,隻盼著你,和滿平安,順心遂意。”
清嘉卻哭得委屈:“怎麽都不能見了?”
她在鍾嬤嬤懷中,一個勁地搖頭,發出來的聲音也是悶悶的:“嬤嬤,你與我一道回京好不好?清許想你了,娘也想你了……”
鍾嬤嬤歎了口氣:“太遠咯……嬤嬤去不得啦。”
到了鍾嬤嬤這個年紀,訣別其實已成了常事。
但清嘉還年青,即便她自忖是鐵石心腸,再次離開故土,也覺得難受。也恰是因為她心腸硬,能在心底生根發芽的感情便少之又少,與之話別,才更加艱難。
鍾嬤嬤很明白,但也隻能安然抱著清嘉,這個自幼在膝下長大的孩子。
清嘉抬起頭來,雙眸被眼淚糊得淋漓一片,稍一眨眼,便會滾下淚來。
她擦了擦眼淚,看見在水光的折射中,有個緩緩走來的頎長身影。
是宋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