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磷火將整個地下空間照得十分亮堂。


    顯然,這是個人工開鑿的山洞,他們身處這地並不算大,四方天地,圍起來的三麵牆都碼著整整齊齊的木柴,剩餘一麵牆鑿出了通道,壁角懸掛著鑿、钁等用具。


    宋星然挑眉而笑,露出意味深長的神色。


    他牽過清嘉的手,繼續順著通道向前走,此處設計很是巧妙,他們所過之地,便有磷火騰騰亮起,並不需要再燃燈點燭。


    清嘉向前走去,隻覺得空氣逐漸變得逼仄,一股悶熱之意撲麵而來,隻燒得人汗如雨下。


    宋星然提起袖擺,替她擦了擦汗,才用目光示意道:“前方便是冶鐵之所,置著高爐,必然炙熱難耐。”


    冶鐵?


    這便能解釋方才的箭簇了。


    她一路上山,光是肉眼可見,都有七八處鐵帽,足可見礦藏豐厚,馮憑駐兵於此,那歸元觀連個陌生蚊子都放不進去,原是他自己便是此地唯一的礦主。


    二人順著山洞一路向下走,這地下的兵械場規模極大,高爐、坩堝不計其數,不僅鑄造鐵器,還能用生鐵炒鋼或熟鐵,以此鍛製工具和其他構件。①

    清嘉嘖嘖稱奇。


    馮憑在烏泥領挖了個地宮,開礦、采礦、冶鐵、煉兵,真是好大一盤棋!


    若非突發地動,漏了個口子,任宋星然如何盤查,也絕對不可能發現,他果然是有點運氣在身上的。


    清嘉也不知自己走了多久,隻覺得腿腳發麻,又酸又脹,約莫幾個時辰都過去了,才將冶煉之所走完,來到一方堆滿木箱子的山洞。


    宋星然隨意撬開個鎖,翻開一看,皆是銀光鋥亮的長刀,密密麻麻的地碼了一盒。


    這一大箱子,不過是九牛一毛罷了。


    宋星然低頭而笑。


    清嘉好奇去撞他:“怎麽了?”


    他搖了搖頭,環顧這四周,語氣鬆快:“我隻是突然覺得,雖然這皇位誰都想做,但馮憑為三皇子做到如此地步,再拖個幾年,待他們壯大了,隻消分兵逼宮,那老皇帝便無有不從的。”


    他又笑了一聲,頗為感慨:“但咱們四殿下,與人家相比,實在很窮酸。”


    真是損友。


    竟還有心情打趣李炎?

    這都什麽時候了……偌大的兵械儲藏間已是地洞末端,眼見著前方再無路可走。


    宋星然忽然抬頭,望向漆黑的上方,篤定道:“上邊,便是歸元寺那四方廣場。”


    清嘉也讚同。


    她大略記得方向,二人陷落地麵時,她遙望一眼,七寶琉璃塔恰在西南方向,甬道蜿蜒,也是往西南而去。


    且今日,四方廣場看守最為森嚴,想來出入口就在此處。


    但曉得上方是什麽,對如今破局是毫無用處。


    先不說他們並不能尋到出入口,便是尋到了,外頭重兵駐守,他們兩個,一個赤手空拳,一個手無縛雞,如何全須全尾地回去?

    宋星然背著手,在四周轉了一轉,果決道:“我們原路返回,此後再做打算。”


    待二人拐回柴火房時,已有曦光自他們跌落的洞口灑下。


    天快亮了。


    清嘉憂慮地抬頭:“洞口高懸,我們要如何上去?”


    她是記得,宋星然會輕功的,但……此處距離地麵足有四五層樓高,又無任何可堪接力之處,要如何淩空躍起?

    便是宋星然能起來,她也不行呐……


    此處又無繩索,外頭又是荒野,宋星然出去了,也撈不出自己呀。


    她憂心忡忡,宋星然卻氣定神閑。


    隻見他自袖口掏出一木製小管,將其擰斷,便有信號煙“咻”聲飛躍。


    原來他是早有準備。


    一顆七上八下的心終於懸下來,卻不免心生幽怨,仿佛被人戲弄似的。


    不滿的眼神飛向宋星然:“你早能搬來人手獲救,又何苦叫我巴巴跑了一夜。”


    宋星然笑著攬過怨氣頗大的妻子,捏了捏她麵頰,哄道:“夜裏宋諒都睡了,才看不見呢,且大晚上放煙,豈不打眼?”


    全是詭辯。


    他不在時,宋諒能安心睡大覺?清嘉才不信他鬼話。


    但清嘉也是嘴上說說,心知他既為了查案來,發現異常,自然會深入去查,誰又能攔住。


    她打了個嗬欠,心道自己不過發發牢騷,好叫他對自己多幾分歉疚罷了。


    大約一盞茶的功夫,洞口便傳來宋諒著急的呼聲:“爺!您在底下麽?”


    清嘉從未覺得宋諒一把聲音如此動聽,猶如天籟,激動得蹦了起來:“宋諒!我們在這兒!”


    很快,便從洞口懸落一粗壯麻繩,宋星然替清嘉繞在腰上,便將人扯了上去。他倒簡單多,隻消拽著繩索,便能借力飛身而上。


    二人灰頭土臉地上了馬車,俱疲憊得橫七豎八地躺著。


    宋星然聲音有些倦意:“我們很快便能回京了。”


    清嘉用鼻音發出一聲:“嗯?”


    宋星然撫著胸口,歎了口氣:“西南的爛賬我已翻得七七八八,也足夠與聖上交差了。”


    他落地涼州,便將手底下隨行走的侍郎、主事二人塞進州府衙門做了文書小吏,他們三人便是日夜不停地比對這些賬冊。


    也是再三翻查走訪,才發現他們上報朝廷的名目,與其款項支出大相徑庭。


    後來,竇軻一把火燒了府衙,將這些證據皆毀屍滅跡,殊不知真正的賬冊卻已被他偷梁換柱,整理成冊,發回京城了。


    待皇帝看見了,馮家已然百口莫辯,不死也要脫層皮。


    誰知這些緊隻是冰山一角。


    他們一路西進,發現馮憑以兵養匪,私下征兵。


    今日一趟,又發現這烏泥嶺地底下,藏著偌大的地下兵械城,皇帝如何能忍?

    待他陳明皇帝,金吾衛一來,隻消將那四方廣場炸開,馮憑意圖謀反的滔天大罪便徹底釘死。


    宋星然眸中藏著思慮與算計,暗藏洶湧。


    但清嘉等了許久,也聽不見他一句解釋,身體又實在是疲倦,便是馬車顛簸,也漸漸闔上雙眼,神誌昏昏。


    但迷迷糊糊又聽見身旁傳來幾聲劇烈的咳嗽,她睜眼一看,竟是宋星然捂著胸口,蒼白著一張臉。


    他掩唇又咳了幾聲,才緩聲道:“抱歉,吵到你了。”


    清嘉迷迷糊糊坐起來,發現他胸口原來幹涸的傷口竟裂開了,洇出一片暗色血痕,他一邊咳嗽,那血漬便星星點點蔓延開,愈發深暗。


    怎會如此?分明剛才還好的呀,便是有傷,也不大嚴重,俱都幹涸不再淌血了。


    清嘉卻不知,剛才宋星然與黑衣人打鬥時,是九死一生,傷痕累累。


    隻是他強封住了幾處大穴,才叫血液瘀滯,勉力撐了一夜,方才使了輕功,動了內力,便也將傷口牽扯著,又淅淅瀝瀝地流起血來。


    他最怕便是清嘉淚眼汪汪的模樣,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清嘉著急道:“有金瘡藥麽?我先與你包紮。”


    又低聲,絮絮叨叨問:“疼麽?”


    宋星然捏著她的手,搖了搖頭。


    清嘉哽著喉嚨,勉強叫自己不落下淚來,但已憋得眼圈泛酸。


    她從前,其實是個愛惜眼淚的人,眼淚於她更像是工具一類,協助她獲得旁人的或可憐、或讚同的情緒價值。


    但或許是今夜遭遇太複雜,她竟產生與宋星然死生相依的錯覺來,眼淚便也不受控製。


    宋星然無奈,原來傷口並沒有十分痛,但她紅著眼,憂心忡忡的模樣,倒真叫他骨子裏泛出酸疼來,隻能低聲哄她,也不敢咳嗽了,壓著喉頭癢意,嗓音啞得嚇人:“好了……不哭了……清嘉。”


    他越溫柔,清嘉便越忍不住眼淚,吧嗒吧嗒地落在他胸口。


    宋星然歎聲,輕輕將她摟住:“我不疼,嘉嘉——你抱抱我,便不疼了……”


    清嘉麵頰貼在他肩膀上,鼻端的血腥氣就更濃,雙手顫顫巍巍地環抱他,又不敢用力,生怕扯著碰著旁的傷口,隻記得高聲催促車外的宋諒:“快些!”


    宋諒早知道宋星然傷口裂了,已然加快速度,但清嘉帶著哭腔的催促又將他嚇了一跳,更是禦馬如飛。


    待回了別莊,宋星然被宋諒攙扶著下了車,清嘉跟在一側,宋星然卻說:“清嘉,你回房歇息,我無事的。”


    清嘉愣在原處,眨了眨眼。


    但宋星然已進了門,宋諒還在宋星然身邊,小聲叨叨:“爺,您為何不……”


    他一句話沒說完全,就在房門閉合的瞬間,宋星然足下一軟,狠狠往前栽了下去。


    宋諒心驚肉跳,將宋星然攙扶起來,才發現宋星然竟生生嘔了一口血,他半跪著,虛弱地擦去唇邊鮮血,歎息道:“叫她見了,又要難受。”


    宋諒微怔住。


    他總覺得宋星然變了。


    從前,宋星然人前也是溫潤謙和的,但骨子疏冷憊懶,不會為旁人思慮幾分,僅有的耐心都給了郡主與蔚然。


    如今他對夫人的耐心用心,連情緒也常被牽著走。


    這個想法隻在宋諒腦中過了一瞬,他便忙著替宋星然包紮傷口。


    清嘉在門外守著,腦子仍是亂的。


    她見到了宋星然跌入房門那一瞬了,但他又不願讓她在旁盯著,心裏更是七上八下地打著鼓,哪裏願意回房歇息,隻巴巴地在門口盯著,希望聽見幾聲響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傳來人聲:“呀?小表弟?怎麽在門邊站著?”


    是竇軻。


    他背手走來,滿臉堆著笑。


    清嘉不耐地掃竇軻他一眼,又生怕他貿然闖入,會打攪宋星然療傷,便輕聲說:“表哥說有事情,叫我在門口等著,莫去幹擾他。”


    竇軻見她一身衣衫髒汙破爛,頭發也是蓬蓬散散,像是在野外打了幾轉似的。


    也不知做了什麽壞事,才叫他表哥關在外頭了。


    但清嘉乖乖巧巧地站著,一雙手局促不安地交握於胸前,杏仁眼水水亮亮,溫軟可欺的模樣。竇軻心中那點邪肆的念頭便瘋漲,一時將理智壓住。


    他笑得詭異粘滑,肥胖的身軀猛然邁進一步,幾乎要貼在清嘉身上,清嘉嚇了一跳,整個人往後倒去,栽在地上。


    竇軻見清嘉倉惶害怕的模樣,越發興奮,便也蹲了下來,抓著清嘉的手,滑膩膩地磨蹭起來:“小表弟,不若跟了我罷,本官位高權重,比你那商戶表哥不知強了多少。”


    清嘉方才不過被他猛烈的動作一嚇,所以才落了下風,聞言狠狠翻了個白眼,一伸腿便踹在竇軻腿間,他“哎呀”一聲,捂著要害在地上打轉,仍不忘撂下狠話:“小賤人!你莫不是想死!”


    清嘉提起衣擺,嫌棄地遠離竇軻。


    竇軻扶著欄杆,緩緩蠕動,艱難立穩,仍是弓著腰背,怒狠狠地指向清嘉:“你!”便是作勢要來掐她脖子。


    一幅誓死與她纏鬥到底的模樣。


    但他吃了一擊,本來就虛弱踉蹌,便是發狠衝來,也顯得虛弱,清嘉心中好笑,白眼直翻:就這鬼模鬼樣,還要與宋星然比呢?


    隻怕宋星然知道了也要惱火。


    清嘉閃身跑開,竇軻在後一個猛撲,眼見著就要撲到她身上。


    就在打鬧間,房門驟然破開,宋星然黑煞煞一張臉,長臂一展,便將竇軻摁在門邊。


    竇軻滿臉橫肉,皆被壓在牆上,猙獰地變了形態,他口中嗷嗷叫嚷:“冉星!你好大的狗膽!竟敢!”


    宋星然眸光銳利,周身似乎籠了一身陰鬱煞氣,冷笑一聲,手下又多用了幾分力,將竇軻麵頰壓得黑紫。


    他袖袍一甩,隻聽見“嘣”的一聲,竇軻已被掀翻在地,哎呀哎呀地叫嚷打滾。


    宋星然冷然道:“捆起來,壓回牢中。”


    竇軻大驚失色,喘著虛弱的、粗噶的氣息:“你怎麽敢?”


    但已被宋諒捆起手腳,口中塞了棉布,嗯嗯啊啊地說不出完整一句話。


    清嘉隻擔心宋星然傷口……剛才還血流涔涔的,竇軻身盤肥胖,摔打他可不得費力氣麽?


    她小跑上前,挽著他的手臂翻查,見他新換的衣裳倒還完好,雙手往他衣襟去探,想扯開看看裏頭繃帶情況如何。


    宋星然失笑,牽著她的手,他眉梢向上一挑,口吻是戲謔而曖昧的:“這還是在外頭呢。”


    清嘉氣惱,伸出粉拳想要錘他,又不敢多動,隻力道輕輕地在他肩膀拍了一道,撣灰一般,無奈道:“究竟如何了嘛……就不能讓我看看。”


    宋星然仍是笑的,摟著她肩膀將人往房裏帶,將話題揭了過去:“咱們清嘉累了罷?”


    見她仍皺著眉,又逗她:“瞧你一身髒兮兮的……夫君與你洗一洗可好?”


    清嘉:“……”


    ——


    宋星然將竇軻抓了起來,轉頭便讓手下衛士將別院團團圍困起來,連個蚊子都不許放出去。


    他們也隻是略作休整,便匆忙打道回府,離開了烏泥嶺。


    但竇軻被宋星然拘在私牢,此舉十分激進,宋星然並非衝動之人,單單隻為了她,也做不出那等“衝冠一怒為紅顏”的壯舉。


    清嘉思來想去,沒憋住,直言不諱地問了宋星然。


    宋星然失笑,他的情緒很複雜。


    有無奈。


    竇軻對她那樣過分,在她的認知裏,這天大的委屈,也不足以叫他這個夫君,替她遮風擋雨的。


    也有被她看破的窘迫。


    清嘉確實聰敏,他做事喜權衡,甚少隨心辦事,將竇軻關起來,是為她出氣,也是時機成熟使然。


    他隻能解釋道:“聖上交代的事情,也辦得差不多,將他抓起來,影響不大。”


    清嘉若有所思地噢了一聲。


    當夜,宋星然便去了何光府上。


    “什麽?疫病?!”


    何光一口熱茶噴了出來,滿臉震驚。


    宋星然氣定神閑的:“何兄,我已叫手下的人將那別院看守起來,並不會走漏半點風聲。”


    何光背著手,在廳內來回踱步:“哎呀,你不知道……”


    宋星然顯出疑慮的表情:“我見烏泥嶺,竟處處可見西北軍駐兵。”


    “哎!”何光重重歎氣。


    “故此小弟才做主,將別院鎖住,切不能走漏半點風聲。”他頓了頓,將聲音壓低:“若疫病在軍中傳開,那馮家發作起來……”


    何光狠狠打了個哆嗦。


    宋星然喝了口茶,用那引誘的口氣,低聲娓娓:“但小弟卻覺得,此乃上天賜予何兄的機遇。”


    “竇軻此人,剛愎自用,才幹平平,而何兄卻屈居他手下多年。”


    “樁樁件件,全是何兄在操持,麵子裏子他竇軻都掙了去,在馮家麵前得了臉,對何兄的功勞卻一概不知。”


    “如今他病了,正好是何兄大展拳腳的時候。”


    何光回過頭,滿臉震驚地望著宋星然。


    他口氣稀鬆,卻又帶著魔力。


    宋星然見何光表情已然鬆動,淺笑了聲:“聽說,近來咱們竇老兄差事辦得不如何,二少爺對他也是頗有不滿。”


    他送上最後一劑迷魂散:“他若一命嗚呼,這州府衙門便是何兄做主,我手上的銀子,給誰不是給?再多贈兄弟兩萬兩,也強過叫那小人得臉。”


    是了。


    竇軻看上冉星那小表弟,二人便生了齟齬。


    所以冉星拿著投名狀來尋他合作。


    冉星說得極有道理。


    自馮元帥被羈留在京,涼州城的事便愈發多了起來,竇軻已然捉襟見肘,二少爺對他愈發不滿。


    若他能巴結好冉星,將軍中賬目填平,他便能乘勢而起,直上青雲。


    宋星然瞧出他已然動心,徑直將五千兩銀票甩了出來:“這便是小弟一點誠意。”


    ——


    宋星然歸家時已近深夜。


    清嘉原本睡了,但總不安穩,夢中,昨夜的情形翻來覆去地上演著,一時是宋星然渾身是血,奄奄一息,一時是地動山搖,二人雙雙墜崖,一時是地下幽暗,西北軍伏擊屠戮,十分可怖。


    忽然感覺身側凹陷,她隻以為自己墜入深窟,悚然一驚,猛地坐了起來。


    她呼吸都錯亂,驚惶不定。


    宋星然貼近來時,清嘉甚至狠狠地縮了一下,才發現身後是個寬闊溫暖的胸膛,他聲線溫柔:“怎麽了?夢魘了?”


    清嘉愣愣地抱住他,麵頰在他肩膀上蹭了又蹭,很是依戀:“你回來啦……”


    她鼻音很重,是帶著些哭腔的。


    宋星然親了親她額頭。


    她似乎又想起來,宋星然受傷的事情,扯著他的衣角又問:“傷口還疼麽?”


    他才沐浴過,身上一陣清爽的皂角氣息,寢衣也是鬆鬆垮垮地罩在身上,清嘉一扯,便能看見胸腹上纏著厚重的繃帶,隱約透出淺粉色的血漬。”


    清嘉張著五指,都隻敢在上麵輕輕地碰了碰。


    她歎了口氣,轉身躺下。


    她深覺得自己矯情。


    宋星然瞧著已然生龍活虎,確無大礙,她卻一股子心疼的勁兒久久下不去。


    沒必要,真的沒必要。


    對宋星然若真傷了心,隻恐日後有得傷心的。


    宋星然見清嘉鬱鬱寡歡,也順勢躺了下去,隻是雙臂仍舊攬在她腰上,湊在她耳邊:“明日將‘雙喜班’請回來,好不好?”


    清嘉闔著眼,淡淡地“嗯”了聲。


    她小小一團,縮在被窩裏,小臉蒼白,濃紺色的睫羽垂下,顯出一股脆弱。


    宋星然更加心疼了,將人抱得越緊,邊吻她邊輕聲地哄:“都怪我……將清嘉嚇著了是不是?”


    清嘉心間狠狠一顫,下意識地抗拒宋星然的糖衣炮彈,輕輕地搖了搖頭。


    宋星然仍以為是昨夜的驚駭殘存,著了夢魘的妻子分外需要人安撫,將她抱在懷中又是輕吻又是拍哄,好似哄孩子一般,後來竟發展成二人蒙在被窩中接吻。


    清嘉眼角發紅,聲調都變了,強撐著理智去推他:“你的傷……”


    借著幽暗的夜色,宋星然的眼眸黑的像起了火。


    他低聲地笑,暗啞的聲音透著玩世不恭的壞:“勞夫人多辛苦。”


    ——


    次日,宋星然真將“雙喜班”請回了家。


    不日便要回京,這次見麵或成永別,清嘉便沒再掩飾,穿著常服露麵。


    王子塵才訝然發現,昔日英俊的小郎君竟是女嬌娥,更已嫁作他人婦。


    清嘉歉疚笑笑:“原本沒有欺瞞之心,但初次見你時,為了出行方便,作了男裝打扮,此後幾次,也不曉得如何開口,便將錯就錯了。”


    王子塵眉頭微皺,眼神卻溫潤,時不時掃她一眼,似在深思。


    清嘉與王子塵不過萍水相逢,但幾次相處,卻真的覺得他溫潤可親,如今要走,也真心同他道別:“王兄,我不日便要回京了。”


    他露出愕然的神色,喃喃道:“這樣快……”


    “什麽?”


    她覺得王子塵今日有些奇怪。


    他搖了搖頭,笑容有些苦澀:“我是江湖兒女,分別總是難免的,不過我與……”他頓了頓,還是沿用往常的稱呼:“孟兄,分外投契,聽聞你要離開,有些難過罷了。”


    清嘉笑,有意衝淡二人的別緒,俏皮建議道:“其實,王兄帶著‘雙喜班’天南地北地走,可有想過去京城?”


    她越想,倒覺得此舉可行,以王子塵的功力水平,能將戲文演繹得如同山水畫一般,又起伏跌宕,分外精彩,想來會受京城百姓喜歡。


    王子塵仍掛著笑意,眸光卻飄遠:“或許吧。”


    人各有誌,清嘉也不過建議罷了,但就在二人打算告別時,王子塵眸光動了動,突然道:“孟兄,我從來見你,便覺得分外親切,你可知為何?”


    清嘉搖了搖頭,不解。


    總不會因為她生得好看吧。


    “其實孟兄,生得與我姐姐有幾分相似,尤其一雙眼。”


    清嘉後知後覺,他戲台上演的《尋親記》,大約是有些因由的。


    他默了默,緩緩道:“十年前,因為家貧,我們姐弟二人被父親典賣,我運氣好些,被梨園的掌櫃贖了,但姐姐卻……”


    他一頓,語調沉鬱:“被買去了那,煙花之地。”


    “待我長大些,想要去尋她時,卻被告知,她已不在了,被個徐州的大人買走了,我再去追尋,卻說那大人已然調遷。”


    “後來,我又聽說,那大人高升時,並未將姐姐帶著,好似將她轉贈於西北的富商,我才一路追尋。”


    他苦笑道:“但尋人艱難,便如同大海撈針。”


    原來如此,這位王家姐姐也是個可憐命薄的女子。


    甚至叫她想起了從前,煙波浮蕩的碧帶河畔,婷婷嫋嫋的江南小調,身姿妖嬈的花娘……於她而言,萬分沉痛,隻有一片暗色。


    清嘉便是隻想起零星的片段,都滿心恐懼。


    她如今尚能人模人樣的活著,多虧孟家表哥搏命救她。


    清嘉搖了搖頭,不願再想,隻說:“你姐姐,如今年歲幾何,生得什麽模樣,又被賣到哪個妓院,你仔細同我說說,我若有餘力,或可幫一幫你。”


    這話說完,清嘉便後悔了。


    去管旁人家的閑事作什麽。


    好在王子塵尋人七八載,也沒個準信,若有餘力幫忙問問便好,也不用十分上心,才訕訕補充:“但,不能保證便是了。”


    王子塵是驚詫的,他們交情不過寥寥,且觀她行事,是小心謹慎的做派,決非多管閑事之人。


    他帶著審視,再去看清嘉時,隻見她垂著脖頸,眼睫傾覆向下,一副蒼弱無辜的模樣,好似情緒……很低落。


    王子塵追問:“孟兄?你可是身體不適麽?”


    作者有話說:


    ①資料來自於百度。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