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這感覺很微妙。
不久前,她還受人圍困,處於極度弱勢,而宋星然一出現,風頭便調轉了。
如今窘迫不堪的人成了鄭玉柔,那串強搶來的琉璃珠串,燙手似的,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她猶疑稍頃,冷笑一聲,將手中珠串摘下,狠狠地擲向地麵,大有玉石俱焚之意。
宋星然表情仍淡的,長臂一展,清嘉隻看見他寬大的衣袖在風中獵獵而過,再回過神來,那手串便已妥帖地呆在宋星然手上。
他向鄭玉柔微一頷首,客套而疏離的:“多謝郡主。”
鄭玉柔氣得指尖都在發顫,狠狠地瞪了清嘉一眼,拂袖而去。
宋星然拉起清嘉手腕,很自然地替她帶上,但也沒再多接觸,仍是客氣的。
有夜風吹過,燈火明滅,微微而動,清淺的一層映在宋星然臉龐,顯得格外溫柔。
他拍拍清嘉發頂,輕柔的,帶著不曾察覺的縱容,低聲問:“開心些了麽?”
清嘉當然舒爽,又不敢七情上臉,時刻保持著自己楚楚可憐的姿態,也隻怯怯點頭而已。
一場鬧劇,最後靠宋星然壓了下來,清嘉十分好奇:“那位娘子,究竟是誰?
宋星然淡聲解釋:“那是玉柔郡主,新豐長公主之女,嫁了魯閣老次子。”
清嘉則暗自思索。
新豐長公主乃太後親女,是郡主的堂妹,難怪方才鄭玉柔喚蔚然表妹,本來兩家也是極親近的關係。
隻是鄭玉柔嫁了人,對宋星然仍是一副餘情未了的模樣,清嘉也難作評價。
原來宋星然也是炙手可熱過的,而且如今這點熱度還有些燙手。
見她一副呆愣模樣,宋星然挑眉而笑,他目光調轉,望向一旁竊喜偷笑的宋蔚然,再一看她身後,壓了一身零碎物件的丫鬟,冷酷無情的:“備車、回府。”
宋蔚然自然不願意,胡攪蠻纏,喊著要看焰火、賞天燈,死活不願意回去,宋星然煩不過,又怕她們生事,隻好妥協,答應帶清嘉與宋蔚然同行。
一行人最終去到長亭樓,這是他名下產業,宋蔚然可以橫行霸道。
此處依舊人聲鼎沸,座無虛席,宋星然帶著她們二人徑直上了頂樓包廂。
宋蔚然沒看夠熱鬧,在一旁念叨被鄭玉柔攪和了今夜安排,不情不願地嘟囔:“此處甚是無聊。”
宋星然眼風一掃,她又乖覺閉嘴,露出個討好的笑容:“我不回家。”
清嘉依舊默默的,感受到宋星然的眼神在她身上掃過,淡淡回了個微笑,宋星然原來看宋蔚然時候還是嚴厲又無奈的表情,乍然碰見清嘉嬌羞一笑,真似江南盈盈的水蓮花,在燈下恍惚一見,十足攝人心魄,竟愣在原處,一時忘了挪開眼。
清嘉也不怵,眼波流光,逼視於他,終究是宋星然敗下陣來,略顯慌亂地錯開視線,掩唇咳了一聲:“進來吧。”
清嘉注意到他耳骨微紅,心裏哂笑,他一個浪蕩子,與她麵前裝什麽純情呢?
宋星然緩緩推門。
廂房兩側均勻地夾著偌大的銅製燈架,呈樹枝模樣,每一道分叉上皆燃著兒臂粗的素白蠟燭,燭光瑩瑩,似火樹一般,將四周映得恍惚白日。
清嘉走近,聞到絲絲縷縷的龍涎的清香自火焰處升騰而出,心底不免讚歎其豪奢。
白日裏,清嘉曾誤打誤撞來過一回,今夜卻有些不同。
裏外之間,多了一道色彩流麗繽紛的珠簾,以此相隔,在燭光映襯下,波光粼粼,華美異常。
隱約有樂聲傳出,聽見他們進入的響動後,樂聲戛然而止。
宋星然將珠簾拂開,發出清脆的撞擊聲,清嘉抬眸去看,才發現珠簾的材質,竟是瑪瑙的,與方才街市上爭搶的手串,是同一材質,不過色彩紛雜,成色稍差罷了。
屋內,兩名男子相對而坐,角落有琴娘在撥弦奏樂。
自她們進來後,緩緩流淌的琴音竟亂了音調,清嘉忍不住去看,那琴娘生得儂麗,新月彎眉,上挑的一雙媚眼,眼角妖嬈,如雲的發髻別金簪玉,很是富美豔麗。
清嘉能感受到,琴娘有意無意的眼神,帶著滿滿的打量,自背後投射而來,又黏在宋星然身上,欲說還休的。
不難猜測,此女乃宋星然那眾多紅顏中的一朵。
待她回頭端詳,那琴娘又默默錯開視線,似無異動。
橫豎自己不介意,清嘉便懶得去想去看,索性將注意力轉移。
屋內原有兩位客人,其中一人,清嘉認得,是皇四子李炎,一身玄色衣裳,麵色蒼白,偏生唇色頗豔,有種詭異的陰鬱稠麗。
還有個生麵孔的男子,五官板正,劍眉星目,鼻若懸膽,一臉正派。
見宋星然帶了兩個姑娘,不約而同麵露詫然。
李炎是認得清嘉的,訝然一瞬,便摸了摸鼻子笑了起來,挑眉道:“宋大人,不介紹介紹麽?”
此話分明是打趣宋星然。
他們三人私下交好,乃是秘密。
宋蔚然是自家妹妹,來了便來了,清嘉又是什麽關係?
何況,宋星然頂著風流桃花劫之名,身邊遊走的,皆是他一擲千金力捧的花魁娘子,無非是做以耳目,收集情報,撩動是非。
這些年,何曾見他身邊沾過好人家的小姐?他不想成家,怕沾上便甩不開,素來都嫌麻煩的。
更莫說,今日皇帝萬壽,他才從宮宴中退出來,有事相商,她們一來,實在礙事。
宋星然輕咳一聲,介紹道:“舍妹蔚然,與她的師父,祝清嘉。小妹頑劣,不願回府,故此順道帶上了。”又敲了敲宋蔚然的腦袋:“叫人。”
清嘉盈盈下拜見禮,宋蔚然亦乖巧道:“炎哥哥、雲嵩哥哥好。”
李炎長眉微微一挑,很快恢複尋常,指著額角假寐,似困倦極了。
謝雲嵩則正色起身,雙手抱拳以禮貌,笑著朝他們行了個平輩禮:“在下謝雲嵩。”
是溫文有禮,君子端方。
清嘉與謝雲嵩見禮後,蹙著眉思考:謝雲嵩這這名兒,實在耳熟,卻又不曾在媒婆的冊子上見過。
宋星然一直在看清嘉,見她不說話,皺著眉,透出一股子怯然之態。
女孩兒彎著纖細的脖子,柔軟的烏發自瘦削的肩角傾斜而下,她半張臉都籠罩在陰翳中,顯得下頷尖尖一點,秀氣可憐。
宋星然想,她也許不自在。
於是將手邊的銀絲卷推到清嘉眼下。
清嘉垂目思考,眼前忽地多了一碟銀絲卷,有道低沉的嗓音自頭頂傳來:“不必拘束。”
怔怔望去,宋星然眼瞳明潤溫柔,嘴角微微上翹,他點了點那盤炸得酥脆的卷物:“是揚州大廚做的點心,嚐一嚐。”
謔。
突然變得好貼心呐。
自己這些天的示好倒是沒有白費,這顆花花腸子頗多的臭石頭終於叫她捂熱了幾分。
當下控製表情,微微而笑,三分驚訝,五分驚喜,還有兩份羞怯之意,她伸手去拿時候,餘光瞥見那琴娘眼神複雜地凝視著她與宋星然,流露出愛而不得、傷心自憐的神態。
清嘉心下更是篤定,這位琴娘必定與宋星然有牽扯。
還是感情糾紛。
她一道默默咽下銀絲卷,一道忍不住想,好在自己隻是圖宋星然的權勢地位,不圖感情,並不介意他心係何人,也不介意他這些斬不斷禮還亂的風流債。
但從前,隻是聽旁人說,宋星然風評不好,生性風流,但今夜卻是直觀感受。
如此想來,清嘉覺得他那雙天生糅雜情意,似勾魂攝魄的桃花眼,有些礙眼。
不似一旁的謝雲嵩,氣質清正,溫潤秉直,看上去就要比宋星然……宜家宜室許多。
她腦中靈光乍閃,終於想起,謝雲嵩是何許人也。
他曾在揚州當過三年通判,遂訝然道:“謝大人,我曾見過您的。”
宋星然眉心一擰:這話怎麽似曾相識?
她怎麽對哪個男子都這般說?
但此次清嘉並非胡謅,謝雲嵩在揚州當了三年父母官,廉吏善政,是人人稱頌的好官,如今揚州城白鷺書院的牌匾,還是謝雲嵩親手所提。
清許更是不止一次說過,謝雲嵩是他的讀書、為人、處事的榜樣。
但謝雲嵩調任後,清許對他的念叨少了許多,故此清嘉的印象有些模糊了。
清嘉眸中浮現出由衷的熱切:“您曾在揚州呆過三年,或許咱們曾經見過。”
謝雲嵩訝然:“姑娘是揚州人士?”
話匣子便由此扯開,二人東一句西一句,侃侃而談,很是熱鬧。
偏聊的是揚州城那點芝麻大的地方發生的事,宋星然一句也搭不上話,眼神若有似無地瞟向他們,又怕極了被人發現似的,素來波瀾不驚的麵上,似浮現了少許驚慌與打量。
他默默地飲了口酒,思忖著放天燈的時辰快到了,小聲地、試探地,喚了一句“清嘉”,卻又被淹沒在二人的談論聲中。
宋星然頓覺鬱卒。
提著酒壺又灌了一口苦酒,微涼的酒液滾入喉嚨,又將他嗆住,宋小閣老頗有鳳儀地壓低聲音咳嗽,不願讓旁人發覺。
但異樣仍被一旁的李炎捕捉,他碰了碰額角,唇角扯出個滿含興味的笑:“撲哧。”
這聲滿含調侃與諷刺的笑聲,又被宋蔚然響亮的聲音遮蓋。
小姑娘眸光發亮,蹦蹦跳跳地指著窗外道:“天燈升起來了!”
洪渾的鍾聲一起,漫天的燈火便隨風扶搖而起,將天幕襯得璀璨似銀河。
傳說對天燈許願,便能願景成真。
清嘉雖從不將希望寄望於這些虛無縹緲的事物之間,但漫天明燈飛舞的場麵太過震撼,好似真有神佛在上,能替自己消災解難似的。
她便也順從地,雙手合十,閉上眼,輕聲道;“平安順遂,歲月靜美。”
憑欄外,燈火似為她渡了一層柔和的、帶著神性的輝光,她衣帶翻飛,似隨時淩空飛升一般,簡直不似凡塵中人,宋星然心中莫名生了複雜的情緒。
想她處境艱難、事事謹慎,所以不會超脫凡世,消失不見,卻又真想護她順遂平安、無憂安寧,叫她願望成真。
這想法有些過分,宋星然都覺得莫名其妙,他搖搖頭,大約是自己喝醉了酒罷,胡思亂想,餘光卻瞥見謝雲嵩與清嘉並肩同站,才子佳人仿佛和諧。
於是鬼使神差地,挪了挪腳步,安插至二人中間。
作者有話說:
他開始慌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