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宋諒將所見所聞一一回稟宋星然。
宋星然聽後,支著額角,望向窗外,若有所思。
宋諒又說:“那當鋪是自家的,我便與那掌櫃說了幾句……”
宋星然這才抬起眼眸,淡淡道了句:“多事。”
話並非好話,但宋諒卻暗中鬆了口氣,心道他不曾揣度錯了主子的心思,也不是多管閑事。
——
清嘉得了銀錢,日日如流水一般花銷出去,好在拿錢消災,孟氏與清許終究沒有大礙。
隻是因為要照顧他們,容城郡主之邀便無法如期履行。
清嘉懷著忐忑,修書告明內情,幸而郡主表示理解,但她總是心底不安,一邊是病弱的家人,一邊是未知的前程,她隻恨不得將自己撕成兩半才好。
偏偏禍不單行,本來偃旗息鼓的徐長陵,竟又卷土重來。
進來門邊時常擺放著徐長陵所贈的書信禮物,其中不乏珍藏的字帖典籍。
清許不久便要入國子監,這些皆是日後用得著的,許多還是孤本,無意叫清許見著,他簡直愛不釋手。
清嘉這才想起來,徐長陵的父親安樂伯,是擔著國子監祭酒一職的。
既如此,她便不好太落徐長陵的麵子,若他暗中為難清許,便不好了。
所以思索再三,清嘉還是不情不願地赴了徐長陵的邀約,橫豎不過一頓飯,又少不了幾塊肉。
二人約在長亭樓,就在東市最熱鬧熙攘的地段,極氣派地修了六層高樓。
長亭樓的東家闊綽,將各地的廚子都搜羅到一處,菜式又做得風雅,十分受富貴人家的追捧,要定一桌席位,並非易事。
二人的包間在樓頂,鬧中取靜,十分雅致,整層樓攏共不過劃成兩間罷了,應當隻用作招待貴客,兩間憑欄處望去,能看見喧鬧的人流走馬般而過,確實有高高在上、俯視眾生之感。
無論環境如何美妙,清嘉都如坐針氈。
她自問道行不夠,看見徐長陵,夢中的情節排山倒海一般湧上,不覺手腳發涼,周身僵硬,對著一桌子的珍饈美食,也毫無食欲。
然今日前來,多少有求人的意思,清嘉不敢過分疏冷。
眼見徐長陵又夾了一筷子菜過來,溫言:“這道‘荷塘小炒’,乃是揚州大廚做的,用料新鮮、調味講究,你肯定喜歡。”
清嘉敷衍笑笑,道了句多謝便安靜吃菜。
徐長陵眼神閃爍,突然伸出手來,輕輕地覆在她的手背上,溫熱的觸感傳來,清嘉隻覺得不寒而栗,周身一顫,長袖將碗筷都掃了下地,發出幾聲狼狽的脆響。
清嘉白著臉,雙手交握,做出抵抗的姿態,瑟瑟道:“徐世子,我……”
徐長陵裝了半日的笑容終於消散,麵色沉了下去,盯著清嘉秀美側顏,眸光複雜:“清嘉,你便如此厭棄我麽?”
“宋星然那浪蕩子,究竟有什麽好?”
一牆之隔,宋星然烹茶的手在空中頓了一刹,抬眸時果不其然碰上了好友李炎戲謔的眼神。
李炎勾唇,笑道:“我說呢,你何時有了聽人牆角的雅趣,原來遇上了熟人。”
宋星然掃他一眼,不曾多言,手下動作依舊。
一道嬌柔的女音透過暗中升起的夾板,幽幽傳來:“徐世子,我愛他至深,此生非他不嫁。”
李炎:“噗呲。”
宋星然:“……”
又來了。
徐長陵嗤笑:“闔京的女兒,誰不曉得他宋星然是個花花公子、輕浮之輩;更莫說,他已二十有五,長你八歲有餘,如此高齡,如何配得上你青春少艾!”
“清嘉,你想清楚,咱們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清嘉心中鄙夷,心道你徐長陵也非什麽好貨色,一樣通房美妾環伺,左擁右抱,又比宋星然好上哪裏去?
如今覺得她新鮮,所以一副深情無匹的模樣,待熱情退卻,一樣棄她如敝履。
更莫說,他又不圖宋星然感情,不過為他權勢所謎罷了,安樂伯府的榮耀已及末日,不足半年便要抄家問斬,並無未來可言,如何比得上如今炙手可熱,官運亨通的宋星然?
如此想著,也不覺得徐長陵可惡,反倒覺得他可憐。
但她習慣做戲,仍是裝作委屈的模樣,眸中蓄著眼淚,哽咽道:“我不許你詆毀他……”
徐長陵皺眉,覺得清嘉鬼迷心竅、冥頑不靈。
但美人嚶嚶而泣的模樣仍有一番媚態,嬌花照水一般,徐長陵壓下怒氣,又靠近幾分,伸出手臂想要攬住清嘉瘦削的肩頭。
但指尖未來得及觸碰,“嘭”的一聲巨響傳入,二人轉頭望去,竟是怒氣衝衝的祝清萍立在門口。
祝清萍,張蘭修的獨生愛女,被慣壞了,素來瞧她不順眼。
祝清萍麵色墨黑,凶神惡煞地盯著清嘉,咬牙切齒道:“祝、清、嘉!你果然是個不安於室的狐媚子,才來京城幾天呐?竟勾搭上了長陵哥哥?”
祝清萍來此,還這般憤怒,其實清嘉也嚇了一跳,但祝清萍的到來又恰好拯救了她與徐長陵獨處的窘境,暗自鬆了口氣,默默與徐長陵拉開距離,但麵上仍裝作害怕,將雙眸瞪得圓圓的,擺著手,極力否認道:“我、我沒有!”
“清嘉,你莫怕。”徐長陵低首,好聲安慰她,但清嘉瑟瑟躲在一旁,拒絕與他接觸,徐長陵以為她受了祝清萍的驚嚇,也不再逼她,轉而麵對祝清萍,眸中閃過嫌惡,不悅道:“你來此處作什麽?”
祝清萍冷笑,眼中怒火熊熊,幾多不甘:“你不願娶我,就是因為她麽?”
清嘉愣了愣,夢中,或許她被拘於徐長陵後院,能接收的信息少之又少,竟不曉得祝清萍與徐長陵曾談婚論嫁過。
仔細想想,張家從前興旺,張氏與安樂伯的夫人,也算有些交情。
張氏為祝清萍與徐長陵議親,倒不奇怪,不過清嘉乍然聽見,竟覺得好笑。
您二位天造地設的一對,麻煩鎖死好麽?
但徐長陵對祝清萍似無愛意,顯得不耐:“我不與你議親,是因為我隻把你當作妹妹,再說呢,那時清嘉都未到京城,你不要這般不分青紅皂白地詆毀於她。”
“你還袒護她!”祝清萍雙眸發赤,橫眉豎目道:“她就是個狐狸精,長陵哥哥,你不要被她故作可憐的模樣騙了!”
又扯著徐長陵的衣袖:“我才不要做什麽妹妹,我們自小一道長大,青梅竹馬,分明般配!”
徐長陵皺著眉,護著清嘉,深深地望了一眼祝清萍,了然道:“我原先不解你為何冷淡,原來是因為她。”
他歎氣道:“你也莫要拿信國公做筏子了。”
“……”
怎麽徐長陵的想法這般清奇?
清嘉沒想到祝清萍鬧了一場,竟又讓徐長陵想左了,正苦惱著如何解釋,祝清萍一揮袖,猛地將台上碗筷掀翻,發出乒呤乓啷的巨響,怒道:“狐狸精!”
清嘉見她發瘋,將苗頭對準自己,忙躲在徐長陵身後,場麵一片混亂。
此處吵鬧,宋星然自然也聽得分明。
長亭樓本就是宋星然暗中搜集情報隻用,隻消動一動機關,便能將旁側發生之事聽得一清二楚,但竊聽一事從來也無需勞宋星然大駕。
他今日破天荒有了雅興,卻是為了偷聽人家那點小情小愛,才引得李炎一副看戲的姿態,篤定他與清嘉關係匪淺,調侃道:“你這風流韻事,還真是……複雜。”
宋星然垂著眼睫,神色很平靜,似乎隔壁的狼藉與他並無關係,但李炎與他相交多年,自然曉得他已心不在焉。
忽然隔壁的喧囂更甚,有癲狂的聲音在罵:
“上不得台麵的狐媚子。”
“不過小地方來的鄉巴佬。”
“祝清嘉,你出身微賤,以為賣幾滴眼淚便能配得上伯府世子了麽?”
“……”
一聲聲愈發難聽。
宋星然平湖似的神色終於起了一絲漣漪,他眉頭微皺,抬了抬下巴:“吵得厲害,去解決一下。”
李炎不可置信地指著自己:“我?”
宋星然點頭。
李炎抱著雙臂,頓了幾秒,十分不解:“隔壁,你認識?為何要多管閑事,誠然不是你的作風。”
宋星然表情淡淡的,和風霽月的清朗。
他飲了一口茶,才說:“吵。”
“我也覺得。”李炎將碗筷放下,淡笑著注視著眼前優雅品茶的公子:“那咱們換個地方吧。”
“……”宋星然挑眉,終於道:“我妹妹的女師傅,也算認識,舉手之勞,能幫便幫了。”
宋星然調查過清嘉,也知道容城郡主的邀約,故此模糊說道。
“嗤。”李炎對他的說辭分明不滿:“我倒是不知,幾日不見,信國公竟成了大善人。”
他摸了摸下巴,又說:“我去幫她,殺雞焉用宰牛刀,叫小順子去便好了。”他頓了一頓,又調侃道:“你既與她相熟,你自去幫她好了,叫我作什麽。”
“嘖。”宋星然終於露出幾分不耐,有些氣急敗壞地將手邊的空杯擲向李炎:“叫你去便去。”
宋星然原想著,李炎身份貴重,幫一幫清嘉,也算替她撐腰,她那妹妹多少有所顧忌,往後也不敢這樣過分地欺負她。
但李炎左右追問,自己竟罕見生了煩躁。
李炎唇角微勾,妥協道:“罷了。”
他覺得今日的宋星然分外有趣呢。
巴巴地聽人壁角,見人被欺負了,還叫他去解圍,也不肯露麵,委實古怪。
小順子推著李炎出去,他臉上的表情瞬間轉淡,變成一副高不可攀、冷若霜雪的模樣。
情緒崩潰的祝清萍顯然沒有注意到第三者的到來,拿起桌麵上的葡萄向清嘉扔去,又被徐長陵屈臂攔住,他一揮袖,成串的葡萄便反彈飛走,落在了李炎身上。
葡萄的汁液迸裂,甜甜膩膩落在脖頸、腰腹,將矜貴公子的天青色的絲緞染成深紫,李炎看戲的心情頓時消失殆盡。
他麵色鐵青,身後內官聲音尖銳地罵了一句放肆,繼而慌亂地去撣李炎身上的葡萄殘渣。
徐長陵表情一瞬間呆滯,很快便恭敬屈身,行禮道:“四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