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尤嬤嬤叉著腰,蠻橫至極:“大小姐可不要學三少爺,見人就咬,老奴身上皮糙肉厚,沒得來膈著自家牙口。”


    清嘉吃了痛,反倒冷靜下來:尤嬤嬤攔下她,可不就為了在自己麵前耀武揚威,借著清許吃了大虧,狠狠羞辱她一番,倒無需逼問,這刁奴也會說出來。


    果見尤嬤嬤冷笑著,譏諷道:“三少爺,不知好歹,頂撞夫人不止,還辱罵老爺,活脫脫一條瘋狗。這不,被關在祠堂反省呢,幾日沒吃沒喝,也不知還能吠多久。”


    原來如此。


    清嘉站起身來,平靜地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不想將情緒浪費在無用之處。


    倒是聽雪怒火遮眼,衝上前去打尤嬤嬤,又被她身旁幾個婆子擋住,生生推倒在地,掌心都磕出了血。


    當著她的麵,便敢這樣氣焰囂張地欺負聽雪,自然是要打她的臉,清嘉心中屈辱,也氣得發抖,卻隻能按捺怒氣,將聽雪扶起,低聲囑咐:“一切以清許為重。”


    清許已然受罰,自己不能輕舉妄動,再生事端。


    主仆二人忍著一肚子氣匆忙往祠堂奔去,一路上清嘉都心慌不已。


    當年祝滿再娶張蘭修,原是左右瞞著的,但張氏並非蠢鈍之人,暗中尋至孟其珊府上,那會孟氏正懷著清許,孟氏本就天生心疾,得此巨變,終日鬱鬱,懷胎七月便生下清許。


    清許先天不足,從來羸弱,自小湯藥不斷,在祠堂跪了三日,清嘉隻恐他身體扛不住。


    清嘉急忙要去祠堂,但門前門堵著兩個五大三粗的護院,見她來了,鐵麵無情道:“沒有老爺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內。”


    祝家無人將她們三口當作正經主子,清嘉也料想到會處處碰壁,但她目光瞥祠堂內,卻被嚇得手心發涼,險些栽倒在地。


    烏泱泱的神牌肅穆無比,清許瘦削倔強的背影搖搖欲墜,衣袍上掛滿了幹涸的鞭痕,她不過掃了一眼,都能瞧見深淺不一的紅。


    清許扛著這身傷,竟在祠堂生生跪了三日?


    難怪尤嬤嬤敢惡言詛咒,若再耽擱下去,她這弟弟便真要沒了!


    清嘉眸中蓄著眼淚,苦苦相求門前那守衛,卻又被不耐推開,她本就被嚇得六神無主,便是


    耳邊轟鳴著往下傾倒。


    “姑娘!”


    清嘉被人扶住,她含淚望去,竟是孟氏身邊的大丫鬟,畫扇。


    畫扇聽說聽說清嘉回了府,又與尤嬤嬤在門口起了爭執,特地趕來的。


    見了自家人,清嘉的才敢稍稍流露出軟弱的情緒,啜泣著問:“清許究竟犯了什麽事情,父親要這樣罰他?”


    “……小姐去桃花庵那日,少爺與二小姐吵了一架,說是二小姐辱罵您,又蓄意將您推入湖中,少爺壓不住脾氣,鬧到了老爺麵前。”


    畫扇姑姑咬牙切齒:“張氏惺惺作態地勸和,又被少爺頂了回去,順帶連老爺也罵了,所以老爺才怒不可遏,家法伺候不止,還罰少爺跪祠堂,說是少爺何時認錯,便何時饒過他。”


    她默了默,用無奈的口氣:“夫人去求情,總被拒在門外,急得舊疾又發,已臥床幾日了,也無人問津,瞧著情況也不大好。”


    什麽?

    畫扇措辭婉轉,但清嘉清楚,孟氏那是心疾,是要命的!


    她垂下眼睫,默默擦拭眼淚,逼迫自己冷靜下來。


    祝滿的平妻張氏,其父當年曾是江南巡撫,當年祝滿也不知使了什麽手段,哄得張氏下嫁,祝滿承了張家的東風,一舉升遷入京。


    祝滿靠孟氏起家,又靠張氏騰達,如今孟家已落魄,隻是尋常商戶,張家子弟雖然平庸,卻仍在朝為官,孰優孰劣,不辨自明。


    所以孟氏雖是祝滿明媒正娶的妻子,被冷落在揚州。


    若非張氏膝下無子,孟氏此生或許會在揚州終老,但祝滿將清許接了回來,清許便成了張氏的眼中釘、肉中刺。


    清許年紀還小,經不得激,大約是著了張氏的道,才有此劫。


    清嘉心中惶然,但見清許身影搖晃幾下,“咚”地一聲倒在地上。


    清嘉更是嚇得麵色煞白,冷汗淋漓,她逼迫自己冷靜下來,貝齒將唇肉咬得鮮血淋漓,痛感讓她尋回一絲清明。


    張氏恨不得清許就這麽死了,但祝滿不會,他膝下隻得兩個男丁,除了清許外,便是柳姨娘生養的小四,小四不大聰明好學,故而祝滿不喜。


    也因如此,祝滿才將清許從揚州接回京城,也是想要敦促他讀書之故。


    清許聰明敏捷,又多勤奮,其實祝滿對清許很是喜歡,所以隻有去求祝滿,才能救清許。


    清嘉將麵上淚水擦淨,飛奔至祝滿的雲鶴院。


    未至祝滿房中,父女二人便在廊下迎麵碰上,祝滿一身青綠官服,是匆忙出門的模樣。


    清嘉回京後,父女二人見麵攏共不過三麵,他們素來生疏,見清嘉來,麵露愕然:“你怎麽來了?”


    清嘉眸中噙淚,情真意切、委委屈屈地喊了一句“父親”,好似祝滿真是愛她疼她的父親,她不過是在外受了委屈祈求庇護的女兒。


    她雙膝下跪,哐當哐當兩個響頭將祝滿砸得發懵。


    孟氏體弱,多年不曾生養,故此清嘉出生在祝滿迎娶張氏後,彼時張氏已有孕在身,祝滿正是青雲直上的時候,一門心思都在另一頭家,從來不曾理會過清嘉。


    但清嘉如今長成,出落得雪膚花貌,容色更勝當年孟氏,如此盈盈可憐地跪在自己身前,祝滿罕見地生了些許慈父的心:“可是受了什麽委屈?”


    清嘉口氣沉痛:“父親,您原諒清許罷。”


    祝滿麵色轉冷,哼道:“那逆子認錯了麽?”


    自然是沒有,她弟弟是個認死理的人,一身硬骨頭,從不說違心之言。


    但清嘉不是。


    為達目的,她可以將戲演得很漂亮,眼下她更是滿臉淚痕,無比真摯的:“清許知錯了……”


    祝滿麵色果見鬆動:“那……”


    “那怎麽來認錯的人,不是清許呢?”


    清嘉循聲望去,隔著朦朧淚眼,見一高挑婦人,挑眉、風眼,滿臉精明之態。


    張蘭休手執祝滿官帽,笑吟吟道:“莫不是清許不肯認錯,姐姐心疼了,來替他撒謊罷?”


    清嘉方才磕得頭腦發暈,一口氣卡在胸口,有氣無力地辯駁:“當然不是!”


    張氏親手替祝滿帶上官帽,輕聲細語的:“老爺,既有急事,還是莫要與這丫頭多言,速進宮去吧。”


    祝滿那點零星的慈父之心,被張氏三言兩語撩走,祝滿神色已淡,掃了清嘉一眼,便邁步離去。


    張氏勾唇而笑:“小蹄子,你道行還淺。”


    清嘉抹淚而起,並不想與張氏爭辯。


    清許等不起,他已昏迷,需得馬上就醫。


    當下疾步往祝滿奔去,抱著祝滿的大腿,涕淚橫流:“父親、清許知錯了,但他身上全是血,傷得太重,昏了過去,迷迷糊糊還在念叨,求父親原諒!”


    祝滿卻不耐煩,命人將她扯開。


    清嘉左右手臂皆被人扯著,但她膝蓋往前對抗,趴跪於地,見祝滿漸遠的背影,心如死灰地吼:“清許要死了,你等著小四給你繼承家業,養老送終麽?”


    祝滿身形頓了頓,終於停了下來,附在小廝耳畔說了幾句,才離開。


    清嘉釋然跪在地上,來不及收回的眼淚簌簌而下。


    此刻精神鬆懈下來,感受到額頭、膝蓋的痛麻漸漸襲來,被染絲扶著,才勉強站起身。


    張氏走到清嘉麵前,眼神冰刀子一般:“你倒是豁得出去。”


    清嘉並不理會,轉身便走。


    清許被扛回房時,清嘉恰恰趕到。


    少年傷痕累累,麵頰潮紅,呼吸灼熱,雙唇皸裂,白得嚇人,清嘉握住他的手,連手心都似窩著一團悶火。


    弟弟被折磨,當姐姐的亦心痛如絞,清嘉哽咽著吩咐:“快去請大夫。”


    聽雪慌亂應承,匆匆跑了出去,清嘉苦苦等了一炷香,才見聽雪折返。


    她語氣焦急,帶著哭腔:“奴婢沒有府中對牌,那安仁堂……不願出診。”


    清嘉敷著濕巾的手一頓:“那便請別的大夫。”


    聽雪愣了愣,點頭,又搖頭,瞟了一眼病榻上的清許,問:“姑娘可知道,京中還有哪家醫館可靠?”


    她們一家三口不過年前才到京城,滿打滿算都不夠三個月,又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對外頭的東西了解甚少。


    清嘉皺眉,眸中發暗:“你去街上問問,不拘是什麽大夫,先請回來再說。”


    這話說完,清嘉心裏也沒底,清許病得厲害,不能有任何閃失,何況安仁堂確實是京中最負盛名的醫館,聽桃花庵裏的師太說,那處的大夫,醫術堪比太醫,所以官宦之家,都隻請安仁堂的大夫,祝家亦是如此。


    清許口中發出喃喃,清嘉湊近去聽,聽見了七零八碎的“姐”字。


    她長清許五歲,她還是個奶娃娃時,便曉得要照顧弟弟,姐弟二人相依為命地長大,感情最好,清許此次受難,起因也在她。


    不多時,聽雪拽著個大夫匆忙趕回。


    大夫摸了摸清許的脈門,又翻查清許身上傷痕,搖頭道:“小老兒無能,諸位還是準備後事罷。”


    “什麽?!”


    身後傳來一聲沉痛的呼喊,清嘉含淚望去,竟是孟氏。


    她唇色發蒼,麵若金紙,搖搖欲墜地巴在門框上,清嘉還未來得及去扶,她已闔上雙眼,栽倒在地。


    七手八腳地將孟氏抬上側榻,清嘉拽著那大夫去看孟氏,偏那大夫哆哆嗦嗦,一把脈又說夫人心脈俱損,他也救不了。


    氣得清嘉也要兩眼反白,頭腦發昏,她勉強站定,吩咐道:“將大夫送走,你們照顧好夫人與少爺,我去去就回。”


    作者有話說:


    呸渣爹


    ——


    謝謝謝謝各位小寶貝們支持愛你們!!


    日更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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