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窗外那顆老梅被大雪壓彎了枝椏,刺骨的寒意從那半開的窗戶嗖嗖灌進來,讓人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裴晏扶著塌沿坐起來,靠在紫色的纏枝大花迎枕上,隻覺得脖子處澀澀生疼,幹癢疼痛,忍不住咳了幾聲。


    好幾個時辰過去了,她睜眼望著陌生的四周,依舊不能相信自己居然重生了。


    前世,她克己守禮,依照家族約定,嫁給了全京城最有權勢的男人,成了人人羨慕的一品誥命夫人,享不盡的榮華富貴,望不盡的細水長流。


    可她並不開心,直到出嫁那一刻,她才知道她想嫁的並不是他,而他呢,冷麵閻王,惡名在外,新婚當日,便將她丟在家裏不聞不問,如此三年。


    他們不愛彼此。


    她在這三年蹉跎了歲月,辜負了韶光,到死都沒能再見那人一麵。


    那個人,在年少時,像一道溫暖的陽光照進她心裏,再也出不來。


    如果當初她勇敢一點,或許是不一樣的結局。


    閉上眼,她曾幻想,如果有來世,她一定將這些禮法拋卻,做一個隨心所欲的人,敢愛敢恨。


    不曾想,老天爺還真是開了眼,讓她重生了。


    比起她前世,這具身體的主人,可謂是肆意飛揚,正合了她的心思。


    隻是,不過調戲了一名男子,怎麽會鬧自盡?這事有些蹊蹺。


    裴晏摸著澀痛的脖子微微皺了眉。


    昨夜她重生過來,迷迷糊糊醒了幾道,因著原主自盡,這動靜鬧的有點大,雲碧院裏人來人往,七嘴八舌的,裴晏已經把事情始末聽了個大概。


    原主出身百年世家裴家的旁支,與宗房裴家隔街相對,人稱南裴,即便都是裴家,可北裴和南裴那是完全不一樣的光景,南裴不及北裴風光。


    這一支有三房,小丫頭是三房的嫡女,即便是旁支,府裏的小姐們也個個知書達禮,可唯獨這位三小姐是個另類,出了名的刁鑽跋扈。


    她母親纏綿病榻,一年有大半在寺院修養,父親又是個不著調的,常年遊山玩水,小丫頭曾經跟著父親在外遊曆幾年,居然學了一身功夫回來,因著沒有府中規矩的管束,養成了天不怕地不怕,放縱不羈的性子,連著家裏的老太太都奈何不了她。


    尤其她那射術竟是比男子不差,她曾放話,隻要她看上的男子,便把一朵鳳翎花射給他,她便非他不嫁了。


    她閑來無事便上街捕尋美男,每每看到相貌出眾的,總要品頭十足一番,可饒是她逛遍京城,也沒見到讓她十成十滿意的。


    直到前日夕陽西下,一不起眼的青帷馬車路過乾陽大街,那馬車的主人不經意掀開了車簾……


    小姑娘捧著腮幫子靠在茶樓上,堪堪一望,結果驚為天人,一個沒把持住,一朵鳳翎花就這麽射在了那青帷馬車的車頂。


    頓時四周茶樓看客起哄,原主更是囂張到指著那馬車,把裏頭那人給狠狠調戲了一番,甚至還揚言讓人家跟著她回府做麵首。


    起先她還為自己找到了京城第一美男高興至極,卻不知道自己這一次踢到了鐵板。


    誰也沒料到,那低調的馬車內,居然坐著當朝帝師,吏部尚書,太傅王慧綸。


    堂堂宰相,當今帝師,居然被人當成了麵首調戲,簡直是奇恥大辱。


    此事傳揚開來,宰相之威何在?朝廷臉麵何在?


    更重要的是,王慧綸乃小皇帝的老師,小皇帝對他幾乎言聽計從,這裏頭不僅損了王太傅家的聲譽,連著皇帝臉麵都掛不住。


    裴家宗房哪裏扛得住這樣的壓力,當夜便派人來,讓南裴立即給個交代。


    裴府上下頓時如喪考妣,幾番壓力下來,小丫頭也嚇得“投繯自盡”,可惜沒死成。


    這不,一大早,大夫人那邊派了人來,如今正在外頭院子裏鬧騰著呢。


    “你們不能這樣對三小姐,她已經死過一次了,你們讓她獨自去王家賠罪,這是讓三小姐去送死!”


    這兩日自打小姐闖禍後,貼身丫頭晚晴,也仔細打聽了一番,原來那王太傅是頂頂矜貴的神仙人物,年過三十,未曾娶妻,身邊連個姨娘都沒有。


    聽聞這位王太傅有“怪癖”,不喜女人近身,這麽多年來,也曾有名門貴女算計想嫁給他,無一例外,不是遠嫁就是送去庵裏當姑子。


    小姐當街調戲了他,還笑稱讓他做麵首。


    這還有活路嗎?


    那來傳話的嬤嬤皮笑肉不笑道:

    “哎喲,三小姐不去賠罪,難道讓整個裴家都受牽連嗎?我也告訴你,歇了心思吧,前日夜裏,大老爺帶著重禮親自去王家賠罪,可是被人家管家給轟了出來,可見王家不想善了,老太太和大太太已是無法了,隻能將三小姐送去王府,任由王府發落!”


    此事大損太傅聲譽,讓三小姐嫁給他是癡人說夢,給人家當妾,人家肯定不會收。


    王太傅身居高位,被一個女子調戲,府中之人看不下去,沒準處死了三小姐都難說。


    在所有人看來,這是去送死,全了太傅麵子,也不牽連裴家。


    晚晴聞言臉色慘白,王家這次竟是這麽不給麵子?


    也難怪,暗地裏聽著主子們議論,裴家的仕途已不如往日風光,北裴雖還顯赫,可也大不如前,南裴現如今隻有一個工部侍郎撐著,眼下都是仰仗王太傅提拔,偏偏小姐得罪了王太傅。


    晚晴知道辯駁不了後,哭著鬧著,拿出平日那蠻橫的作風,可惜那嬤嬤已經不吃這一套了。


    裴晏在裏頭聽著,苦笑著按了按額角,


    一下子,珠簾一掀,那位嬤嬤帶著人押著晚晴進來了。


    “小姐……他們要逼你去王府送死……”晚晴看到裴晏,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掙脫婆子的鉗製,直接撲過來跪在了她腳下。


    裴晏幽幽抬眸看向那位管事嬤嬤,見她穿衣打扮甚是不俗,應該是大太太身邊有臉麵的,那嬤嬤細長的眉眼,嘴角有顆痣,端著一副尖酸刻薄樣。


    “對不住了,三小姐,大太太已經囑咐二管家在門外候著,吩咐您跟著去王府給太傅大人賠個罪,沒準太傅大人大量,不跟您計較,這事就過去了……”那嬤嬤唇角翹出一抹嘲諷,她話說得輕巧,那神情卻是明明白白寫著,裴晏這是進得去出不來了。


    裴晏聞言並沒有生氣,更沒有惶恐,示意晚晴給自己端杯水喝,喝完隻是低低笑了笑。


    裴晏這一笑,倒是讓人吃了驚。


    換作平常,三小姐早就鬧起來了,這一次是怎麽著,昨夜醒來了幾次,到今個兒,三小姐一聲不吭,恬恬靜靜的,跟換了個人似的。


    莫非是鬼魂附身,傻了吧。


    裴晏抬起頭來,笑意不減,“勞煩嬤嬤等候,且讓我收拾片刻,便去王府。”


    聲音清清朗朗,平平靜靜,就跟平日出門似的。


    不會死了一次,真的傻了吧。


    大家欲言又止,可還是出了門。


    留下晚晴和平日伺候的一個小丫頭。


    二人抹著淚給裴晏梳妝打扮,沒多久,裴晏披著一件茜紅色的披風,帶著晚晴出了門。


    到了側門口,隻有一輛馬車,一個管家打扮的中年人候著,再有幾個五大三粗的漢子,看來是怕她跑了。


    還真是押著她去負荊請罪呀。


    平日晚晴跟著主子為非作歹,膽子大的很,可遇到真陣仗,還是嚇哭了。


    裴晏安撫得摸了摸她的頭,才帶著她上了車。


    馬車出了粉橋巷,上了乾陽大街,裴家離王家並不太遠,沒多久就到了一棟宅子側門。


    乾陽大街朱門林立,高牆大院盡顯尊貴,可唯獨這一棟宅子白牆烏瓦,掩在冰雪之下的藤蔓爬滿了牆垣,頗有幾分江南園林的意味。


    裴晏扶著晚晴的手下了車,她踩在被掃過的青石地板上,抬眸望著那赫赫威名的相府門庭。


    那門庭上頭,有兩塊珊瑚木小板子,上頭寫著兩個古樸的篆字,“拙園”。


    看到這兩個字,裴晏頓覺手指酸麻,還是熟悉的字眼,隻是斑駁了少許。


    十二年了……怎麽還是老樣子啊,哎,這臭脾氣還沒改……


    裴晏低低歎息了一聲,又帶著幾許期待和幾許忐忑,示意管家上前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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