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回公寓的路上,天空居然飄起了雪籽。


    細細密密的小點打在擋風玻璃上, 很快融化了。


    A市偏北, 天氣幹冷, 下雪不算稀奇。但是去年不知道是不是天氣異常,隻落過一次冰雹。


    所以嚴格來講,這是她第一次看到A市的雪。


    她巴著車窗, 鼻尖碰到冰冰涼涼的玻璃上, 微微被壓扁, 新奇地看著雪花在十幾分鍾的功夫內變大變厚, 疊在馬路上薄薄的一層白。


    程琅有些好笑, 下意識放慢了車速:“沒見過雪麽?”


    桑遲嗯了一聲,依然望著窗外飛逝的街景:“S市冬天濕冷不下雪的, 去年大一的時候也沒有雪。”


    “這裏隻要下雪就能下一周,估計明天起來就能堆雪人了。”


    “嗯。”


    桑遲微微仰起頭, 看著紛紛揚揚往下落的漫天雪花, 唇角悄悄勾勒起一個弧度。


    交往第一天看到了初雪。


    好浪漫。


    ……


    把桑遲送回公寓, 程琅開車去約好吃飯的地方。


    男生約飯一般不大講究,隻要能喝酒, 街邊大排擋隨便一坐就成。


    今天因為下雪, 大家臨時改了地方, 在城中開了一大包廂,人還沒到齊,啤酒先上來兩箱。


    程琅停好車進去,大包廂裏人已經圍坐了兩桌, 三三兩兩開始拚酒,氣氛火熱。


    看見他,周明揚起手招呼:“這邊這邊!”


    穿過半個包廂走到周明旁白,人一坐下,就察覺到左側一道火辣辣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自己身上。程琅抬眸,目光在包廂裏掃了半圈,看見了隔壁桌的葉鬆韜。


    他手裏端著杯啤酒,嘴巴咬著杯口,一雙眼睛惡狠狠地盯著他。


    周明給程琅遞酒的功夫,不經意間掃到一眼:“臥槽,那人誰啊眼神跟吸血鬼一樣,他看的是你?”


    程琅漫不經心給自己倒酒,隨口說:“狂犬病吧。”


    葉鬆韜:“……”你他媽別以為包間大我就聽不到啊!


    他拎著啤酒瓶走過來,拍了拍程琅左手邊兄弟的肩膀:“哥們兒,換個位置唄。”


    得到首肯,腰一扭,一屁股坐了下來。


    “程琅是吧?”


    外頭風雪漸大,程琅把微濕的外套脫下來,搭在椅背上:“嗯,怎麽說?”


    “桑遲不是你女朋友麽?怎麽沒帶出來?”


    程琅跟周明是籃球隊常駐老員工了,跟大部分人都熟悉,有幾個目睹了散場時候牽手瞬間的男生就開始起哄了:“程哥什麽時候交女朋友了啊?”


    眾人起哄:“叫出來見見啊!”


    程琅幹了杯啤酒,睨了一圈:“我女朋友,你們見什麽?”


    葉鬆韜點點頭:“有道理。反正桑遲我高中天天見,都習慣了。”


    周明詫異地說:“你跟他女朋友是高中同學啊?”


    “對啊。”


    葉鬆韜得意地一挑眉:“我們也挺有緣分的。幹一個?”


    程琅掃一眼他手裏的百威,笑了笑:“啤酒多沒勁,換白的?”


    白的?


    葉鬆韜知道自己酒量在哪裏,啤酒喝不醉,白的就夠嗆了。


    然而不爭饅頭爭口氣。


    就是這個狗逼搶了自己妹子讓他一個人在操場耍了十圈。


    此仇不共戴天。


    葉鬆韜一咬牙:“行!”


    服務員很快上了兩瓶白酒來。身邊不知不覺圍了一圈人圍觀。


    “高中承蒙你照顧桑遲,敬你一杯。”


    高中兩年完全沒有留意過桑遲的葉鬆韜毫不客氣地受了這一杯,一飲而盡:“好說好說。”


    “今天比賽也謝你們手下留情了。”


    ,,

    程琅以各種理由開始給葉鬆韜灌酒,喝到最後,葉鬆韜站起來大喊一聲:“我董存瑞後繼有人!”


    噗通一聲栽在桌上不動彈了。


    周明嘖嘖嘖:“什麽仇什麽怨啊,這麽整他。”


    “他起的頭。”


    這語氣,幼稚得可以。


    周明八卦地湊過去:“幹嘛,他覬覦你小女朋友?”


    程琅搖了搖頭:“他想得美。”


    多半是上回操場放了他鴿子,小孩逆反心理上來了,非跟他杠上一局。


    程琅偏頭看他一眼,拎著他椅背上的羽絨服蒙頭蓋腦把人兜住了,繼續跟周明他們說話。


    席上都是相熟的人,聊天不怕冷場,程琅也就懶懶坐著吃飯,偶爾摻合進去說笑幾句。


    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句:“看!下雪了!”


    十幾個男生呼啦呼啦擁到窗子前頭。


    透過紅木的雕花窗台,一輪皎月隱在密密層層的雲後,隱隱露出點光亮。


    厚且密的雪花紛紛揚揚,被室內投射出去的光照見一瞬,而後又隱在了夜色下。


    周明端著碗熱湯暖胃,吐著熱氣說:“明天大概都能打雪仗了。”


    “幼稚。”


    身側葉鬆韜像是有所感應,雙腿抽搐似的蹬了蹬。


    周明瞪他一眼:“你不幼稚啊?還灌人酒。我聽說這小屁孩上學早,比我們都小兩歲呢。”


    “那又怎麽。”


    小五歲照樣灌。


    程琅把手邊剩餘的一點白酒喝完,站起來:“差不多了,我先回去了。”


    “嗯?這麽急啊?等會趕下一局啊!”


    “不了。”程琅看一眼窗外,燈下柔和的臉上浮出一絲笑意,“下雪了。”


    周明一頭霧水。


    下雪怎麽了?大學這幾年還看得少了?


    一抬眼,人已經穿上外套往外走了。周明扯著嗓子提醒他:“別開車啊!”


    程琅往後揮了揮手。


    ,,

    公寓裏,桑遲洗過澡,抱著貓坐在落地窗的地毯前看雪。


    其實窗戶鎖著,屋內空調在玻璃上凝結一層水霧,什麽都看不真切,隻倒映出一人一貓板正坐直的身影。


    三花探出腦袋,爪子伸出去跟玻璃上的倒影碰了碰,又刷地收回來,飛快鑽進桑遲懷裏。


    桑遲微微傾身,指尖在玻璃上畫了程琅的名字。


    歪歪扭扭的兩個字,像是他真就站在眼前了似的,寫完又覺得很不好意思,拿紙巾擦了一幹二淨。


    水霧散去,在短暫的凝結成霧的空隙,桑遲看見了窗外飄揚的雪花。


    正貼著窗看,手機響起來了。


    程琅低沉的像是有冰粒滾過的聲音順著聽筒往外跳:“在幹什麽?”


    桑遲臉上還帶著溫度,做賊心虛地把窗玻璃又擦了一遍,說:“在看雪。”


    “你吃完飯了嗎?”


    “嗯。”


    “好早。”


    現在才六點多,她以為男生們聚餐怎麽也能鬧騰到□□點。


    “下雪了。”


    桑遲嗯了一聲:“我知道呀,看見了。好大的,,”


    程琅在那邊重複了一句:“下雪了。”


    桑遲一頓,狐疑地偏了偏頭,湊近手機:“你,,是不是喝酒了?”


    程琅低笑了聲:“你也想喝?”


    桑遲訕訕,低頭揪著毛毯:“我又不能喝。”


    手機那端沉默了兩秒,說:“讓你喝一點。”


    桑遲還沒有弄明白,聽見他說:“下來。”


    桑遲心口一跳,下意識去看窗外。玻璃上已經結起水霧,又看不清了。


    她顧不上髒,直接伸手把水汽擦幹,冰涼涼濕漉漉,並看不到人。


    她站起來,從衣架上隨手扯了一件棉服過來,換了鞋就要往外跑。


    三花喵了一聲也要出去,被她端起來放在鞋櫃上,小聲說:“乖,我馬上回來。”


    “喵。”


    房間在四樓,桑遲沒有坐電梯,從樓梯開始往下蹦,腳步聲急促地響起在空曠的樓道裏。


    從程琅的角度看,樓道的聲控燈一盞盞應聲而亮,一個小小的身影隨著燈光竄下來。


    桑遲的心口砰砰砰砰,跳得並不激越,幾乎比不上驚恐發作時候的一半,可是開心,是一種由心底浮起來的真切的久違的開心。


    在一樓刷了卡,滑動門緩緩往兩邊打開,雪下的人影隨之躍然眼前。


    他站在門口台階路燈旁,撐著一把黑傘,身影挺拔高瘦,大片大片雪花在路燈下盤旋著落下,像是鑲了金線的銅紙片,在燈下忽隱忽現,窸窸窣窣往下掉。


    桑遲撲過去,穿過被風霜浸濕的大衣外套把人抱住了。


    泠冽的空氣裏混了一絲絲煙酒的味道,淡淡的,不嗆人。


    程琅被她撞得往後退了半步,嘲笑她:“聽見有酒喝這麽激動?”


    過了半天,桑遲悶悶地答:“影響藥效,不能喝的。”


    “一點點,沒關係。”程琅帶著她往右邊陰影裏走了幾步。


    桑遲遲疑了一下,抬起頭,還來不及說話,他的影子混著漫天飛雪鋪天蓋地覆上來。


    唇上一涼,他身上寒涼的氣息從唇角送了過來。


    傘麵傾斜了大半,撐傘的手摁住了桑遲的背,另一隻手托住她的後頸,不容她退縮。


    先是溫柔輾轉,而後薄唇微啟含住了她的下唇,從唇線輕輕地抿。


    桑遲腦子裏空白一片,比初吻更甚,因為很快,他溫軟的舌尖探了進來,帶著辛辣的酒氣。


    桑遲閉著眼睛,僵硬不知作何反應,隻張嘴讓他親著,有觸電的眩暈感。


    程琅晚上灌醉了葉鬆韜,自己喝得也不少,暈暈乎乎坐了地鐵過來,現在就有一種,,仗酒行凶的意味。


    親到最後,兩個人的耳根都是通紅一片。


    桑遲埋在他胸口喘氣,半晌也沒說話。


    程琅的醉意早就給風吹了七七八八,這會兒心裏也有些忐忑,怕她覺得唐突,心裏抗拒。


    低頭微微撩開她耳邊的長發,啞聲:“生氣了?”


    桑遲悶聲搖頭。


    半晌,纏在他腰上的手緊了緊。


    她說:“談戀愛真好。”


    程琅眨眨眼,笑了:“不是談戀愛的對象好嗎?”


    ——


    學期最後的這個月,桑遲辦好休學手續,不再去上課了,每天窩在公寓裏發呆,逗貓。


    鄰近大四的程琅卻忙起來,所有課程在這個學期要畫上句號,論文選題也馬上開始。


    兩個人幾乎一周見不上幾次。


    偶然給錢女士打電話的時候谘詢這件事,錢女士語氣嚴肅:“別讓她一個人呆著,容易出問題。”


    當天下午四點,程琅去了趟公寓,桑遲穿著厚厚的睡衣睡眼惺忪地出來開門——才剛剛起床。


    第二天開始,程琅就半強硬地帶著桑遲去旁聽自己的課。每天早上五點多起來,先拐到公寓接桑遲,早上散步一圈後吃早飯,上課或者泡圖書館,安排得明明白白。


    桑遲一臉迷茫地坐在一群學霸中間,沒有幾分鍾就趴倒睡了。


    室外有陽光,明晃晃落在桌子一角,並不暖和。程琅把她的外套鋪展開,搭在她身上。


    任課教授看到這一幕,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程學霸,你知道我的課向來是一位難求的吧?”


    程琅看一眼滿滿當當坐滿了旁聽生的後排,點點頭:“嗯,帶學渣家屬來感受一下您的課堂文化。”


    “……”


    在教授有意無意的針對下上完了這堂課,教室走了個空,桑遲還沒有醒過來。


    臉埋在臂彎裏,呼吸很平緩。


    她重新吃藥之後副作用一直很大,整個人昏昏沉沉,注意力很難集中。


    上午最後一堂課,大家都趕著去吃飯,教學樓的聲響漸漸低了下去。


    程琅坐那兒看了她一會兒,百無聊賴,拿出紙筆繼續剛才課上的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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