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到宿舍區前邊,桑遲的手機響起來。
看到來電,桑遲微微愣了下,背過身接聽:“喂。”
唐虞的大嗓門一下子傳過來:“桑遲!國慶回不回來?”
桑遲抿唇:“不回了吧。”
“誒——暑假你說要打工,國慶又是什麽理由?不管!你要回來!我都小半年沒見到你了。”
前頭開過來一輛小電驢,程琅低頭看過來,把人往花壇邊帶了幾步,索性停下來沒有再往前走。
桑遲跟他示意了下,拿著手機往旁邊走了兩步。
唐虞在那邊暴躁地喊:“喂!喂!人呢?”
桑遲摁著隱隱作痛的腦殼:“別喊了,唐叔叔不在家麽?”
“他出門見麻將搭子去了,阿姨這會兒也不在。你別想轉移話題啊!”
最後耐不住唐虞的胡攪蠻纏,桑遲妥協下來:“知道了,我會回去的。不過現在應該搶不到飛機票了,可能要坐動車回去。”
唐虞嘿嘿兩聲:“不怕!我去接你!”
“嗯。”
掛上電話,桑遲的心情有點複雜。
唐虞是她母親再婚對象的孩子,比她小了三歲,這會兒正在上高二。四年前兩個家庭重組得匆忙,正處青春期的唐虞倒也沒有抵觸,反而很粘桑遲。
她盯著手機掛斷的通話界麵,無聲歎了一口氣。
程琅也清楚為什麽桑遲接了一個電話回來,氣場就肉眼可見地喪了起來。
“怎麽了?”
桑遲搖搖頭:“沒事。”
兩個人沿著車棚走,遮陽傘早就收起來了。
程琅插著兜跟在後頭,看著她打了招呼之後就無精打采地拽著包上了樓梯。
他人沒走,收了傘在宿舍樓下等了十來分鍾。
說是馬上有課的桑遲沒有再下來。
他的手機倒是響起來,同項目組的師兄電話來催了。
程琅抬起表看了一眼,還十分鍾就上課了。
他抬頭往宿舍樓掃了一圈,支著牆站起來往男生宿舍區走:“嗯,我回來拿個東西,就回去了。”
——
十一放假那天有一堂選修課。授課老師對上座率要求很高,早早放話要逐個點名,點到缺課的期末直接掛科。
雖然老師比較難搞,但是課程有趣,趙周周跟桑遲都選了這門。林雨澄開學時候很有先見之明地按照課表選的課,成功避開了節前的最後一堂,歡樂地收拾東西準備回家。
趙周周試圖挽留她,抱住行李箱:“澄澄,一起去上課吧!小魔女的課賊有意思!”
“拒絕。”林雨澄笑眯眯地把金屬杆拎回來,“就算課上有金城武也留不住我似箭歸心。”
“嗚嗚嗚嗚不要拋棄我們。”
“別嗚了。我先走了,你記得把桑遲叫起來。”
趙周周探頭往隔壁上鋪看了一眼:“安心。遲遲一般不翹下午的課。”
話音剛落,桑遲詐屍一樣從床板上坐起來。
趙周周跟林雨澄尖叫一聲,抱住對方蹭蹭蹭竄到門口:“何方妖孽!”
桑遲:“……你們要不要這麽戲精啊。”
她揉了下亂蓬蓬的長發,聲音有點啞:“剛剛做了一個噩夢。”
“又做夢啦?”趙周周送開林雨澄,抓著抱枕湊過去,站在爬梯旁邊:“上次夢見一個人身狗麵怪,這次又是啥?嘖嘖,你的精神世界很豐富啊。”
“我夢見……”桑遲頓了頓,說,“不記得了。”
“害,修仙誤人啊。趕緊下來,姐姐帶你去追趕正午的太陽。”
桑遲抓了一把亂糟糟的頭發,捂著臉深深歎了一口氣,夢裏麵色猙獰的女人形象一點點褪去。
——
下午的心理學案例課,因為是選修,上課氛圍比較輕鬆,沒有照本宣科地枯燥術語,除開老師龜毛,上座率本身也挺高。
今天跟以往比少了些旁聽生,但是幾十人的教室依然坐得很滿。
桑遲跟趙周周到教室的時候空位已經不多了,兩個人隻能坐到了第一排靠近講台的位置。
今天的主題是一封遺書。
ppt上投影出潦草狂狷的一大頁字跡。
老師調試了一下幻燈片,說:“這是一封精神障礙患者生前的自白。症狀比較典型,大家看完可以自由討論一下。”
趙周周扶著眼鏡吃力地看了半天:“我去,這字也太抽象了吧!都畢加索到這個地步了,家人難道還沒發現不對勁嗎?”
桑遲托著下巴一目十行讀下來,隨口說:“可能家人以為他學狂草呢。”
“幻覺幻聽,加上嚴重的被害妄想症,這是精神分裂吧。”
桑遲沒什麽情緒地嗯了一聲。
患者得病十年之久,在一次病情發作的時候因為幻覺誤殺了女兒,清醒之後悲痛難當,自殺了。
是一出人間慘劇。
趙周周唏噓:“如果早點跟家人坦白,好歹她們有點準備吧,銳器收收好,怎麽也不至於鬧到這一步。”
理智上是這樣沒錯,不過……
“鬧到這一步之前,他可能還以為自己可以控製吧。”桑遲試著代入患者的心境,“以他的情況,是要病房約束生活的。如果可以,誰想被捆在病床上,忍受妻子兒女恐懼的目光。”
趙周周不同意:“遵醫囑就診總比他自己瞎折騰強。我們國家的精神疾病就診率還是低。”
所以才有那麽多層出不窮的精神病傷人事件。當然醫院看護也有很大壓力,這些傷人事件中有小部分就是因為醫院看管不力導致患者逃出醫院……
趙周周越說越認真,當即翻出早上剛發酵出來的新聞:“你看,昨天就有一個隱瞞病情後發作傷人的案例。”
聞言,桑遲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就現在大環境而言,精神病其實被當作另一種形式的瘟疫,坦白病情的難度跟出櫃相比並沒有輕鬆多少。我們不能一邊漠視他們的痛苦,一邊指責他們傷害了社會。”
她眼神黯了黯,似乎想到一些別的事情。
趙周周眨眨眼:“遲遲。”
“怎麽了?”
“就……感覺你很有感觸的樣子。”
桑遲眼睫垂下來:“家裏有親戚得過精神疾病。”
趙周周啊了一聲:“什麽病啊?是什麽感覺?跟教科書上一樣嗎?”
桑遲仰頭去看幻燈片,隨口說:“就那樣吧,差不多。”
下課前,老師要求寫一份心得感悟,暢所欲言,寫什麽都行。
趙周周急著回家,低頭奮筆疾書:“小論文我在行,四百字沒在怕的,分點贅述超級湊字數。”
“不過不是我吐槽,這個遺書寫得也太長了。哪有一個人都精神失常成畢加索了還有精力寫那麽長一段話啊。”
桑遲握著筆圈圈畫畫,聞言點點頭:“是有點長,估計自殺的念頭有一段時間了。”
趙周周寫了兩段,忽然來了好奇心:“你說,如果讓你寫遺書,你走什麽風格?”
桑遲想了想,說:“謝邀吧。”
趙周周:“噗。”
——
下午四點半,踏著鈴聲下課。
趙周周是本地人,隻要乘半個小時的地鐵就行。桑遲跟她在校門口道別,拖著早就收拾好的行李打車去了高鐵站。
H市跟A市跨了四個省,而且沒有開通高鐵,動車坐一趟得七八個小時。
桑遲是臨時決定回家,訂票的時候機票不是售罄就是漲到了天價,最後用學生證買了動車票,好歹打折。
……
G721,7號車廂。
桑遲艱難地穿過狹窄的通道找到了自己所在的車廂。
她買的是一等臥鋪,床位之間沒有包廂隔開,上下兩鋪一字排開,左右床位間留有兩人寬的空隙。相對來說會比較吵鬧。
她的位置是下鋪。
剛把小行李箱塞到床角,對麵上鋪一個中年女人探出腦袋,熱情地跟她打招呼:“小姑娘放假了啊?”
桑遲衝她笑笑:“嗯。”
“你也是到H市的不?一個人啊?”
“嗯。”
中年女人盤著腿坐起來,長舒一口氣:“那咱麽可以做個伴,一路過去七八個小時,你一個人吃不消。”
說著她舉了舉手裏的牌:“要不要一起打撲克?等會兒另外兩個床位的過來,大家正好湊一桌。”
大嬸自來熟得有些過頭,桑遲正要拒絕,一個男人的聲音加入進來:“成啊!鬥地主怎麽樣?”
一個三十來歲西裝革履的男人提著一個登機箱站在過道,手裏的平板扔在中年女人的下鋪,笑著說些場麵話:“大家相識就是緣分啊!”
字裏行間很有推銷員的氣質。
桑遲推脫自己暈車,想休息,大嬸嗨了一聲:“越睡越暈的。玩兒得開心了,哪裏還記得暈不暈啊。”
盛情難卻,桑遲坐在下鋪不知道說什麽了。
商務男已經放好東西,西裝外套一脫,隻穿了件白襯衫。幾副撲克拆出來,熱情地要試玩一局。
準備洗牌的時候,他看看自己被衣服扔得亂七八糟的床位,提議:“要不在同學這邊玩吧,我床太亂了。”
說著不等桑遲拒絕,一屁股坐了下來,看那架勢還想盤腿坐著。
桑遲皺眉,剛要站起來,胳膊被人拽住往後帶了兩步。
她微微踉蹌了一下,扶著身後人的手臂站穩。
那人不冷不熱地看著商務男橫跨一個走道的腿,語氣懶散:“叔叔,我們不想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