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她聽到無名指骨折的聲音,嘎嘣脆的。
第九十二章 她聽到無名指骨折的聲音,嘎嘣脆的。
蘇酥和江以北從芒康繼續往西行,穿過驚險刺激的怒江七十二拐,遊覽了號稱天堂掉入人間眼淚的然烏湖,藏地最美的藍色冰河世紀來古冰川,一路走走玩玩,喜歡的地方就多待幾天,悠悠閑閑地玩夠了再繼續上路,就這麽不緊不慢地到了拉薩。
兩個人住在八廓街的一家酒店裏,去完布達拉宮和大昭寺這些聞名遐邇的地方之後,每天就在拉薩的大街小巷轉悠,吃當地人吃的小館子,逛當地人逛的市場,玩得不亦樂乎。
江以北在當地有個畫唐卡的朋友,開了一間唐卡教室,兩個人在拉薩大街小巷裏逛的差不多了,就把時間消磨在了他朋友的唐卡教室裏,白天和慕名而來的遊客一起學畫唐卡,晚上跟著江以北的朋友去拉薩的小酒吧消遣。
時間一晃離柳昆池的婚禮不遠了,兩個人戀戀不舍地告別了拉薩,沿川藏線原路返回芒康,從芒康拐上滇藏線,邊走邊玩,又走了五天,終於在柳昆池婚禮前一周抵達了昆明。
從十一月末的西藏來到十二月初的昆明,蘇酥覺得這裏的氣候簡直是人間天堂。
柳昆池的早孕反應基本上已經好了,和寧濤一起給蘇酥和江以北接的風,四個人許久未見,各自的生活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再見麵時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蘇酥發現寧濤的發際線向後退了一點點,有些大老板的派頭了,而柳柳隻是氣色差了一點。
她今晚穿著一件寬鬆版的長裙,看不出一點孕肚,依然是削薄的肩膀和尖尖的下巴,高挑纖細的身材在人群裏還是很出挑。
吃飯時柳昆池把江以北調侃了個遍,蘇酥想幫他引開些火力,結果被柳昆池一記眼刀封住了嘴。
小樣兒,瞞了我這麽久,還沒跟你算賬呢。
柳昆池震懾完蘇酥,繼續調侃江以北,非要讓他說明白到底是什麽時候惦記上蘇酥的。
蘇酥在一旁淡淡笑了笑,這個問題她都問不出來,旁人就更別想了。
蘇酥起初還有點糾結,後來就稀裏糊塗地翻篇了,她覺得江以北應該是自己都搞不清楚這個問題,所以每次蘇酥問起時,他都不正經地扯開了話題。
果然,江以北三紙無驢地扯了一大篇,聽完跟沒聽一樣。
蘇酥笑了笑,端起杯子喝了口果釀,柳昆池自己不能喝,專門給蘇酥點的,酸酸甜甜的果汁摻著醇厚的酒香,落口還有一絲淡淡的清苦。
蘇酥看向窗外,黃昏的小路灑滿斜陽,路兩旁一樹樹淡粉色的花開得正好。
她問:“外麵開的是櫻花嗎?”
柳昆池也看向窗外,不由有些感慨,“櫻花開了呀,都沒看到是什麽時候開起來的。”
蘇酥心想,是啊,都沒看到什麽時候開起來的。
反正,花開就好吧。
寧濤家在昆明有很多套房產,柳昆池從北京回來後一直和他住在鬥南鎮的一套房子裏,寧濤白天去花卉市場跟著爸媽做生意,柳昆池就在家裏複習準備考公。
吃完飯寧濤把柳昆池和蘇酥送到了花園湖畔的別墅裏,等陶欣和蔡琳琳到了以後也住在這邊,江以北跟寧濤住在花卉市場那邊的房子裏。
寧濤把車停在別墅小院門口,柳昆池下車後趴在車窗上,朝坐在副駕駛的江以北笑著說:
“老婆不在身邊,你可別跟著寧濤瞎混啊。”
寧濤在柳昆池胳膊上親了一下,嬉皮笑臉地說:“瞎扯什麽,老江能跟我瞎混嗎?”
他笑著看向柳昆池身旁的蘇酥,“要混也是我跟老江混啊。”
柳昆池:“滾吧。”
寧濤笑著調轉車頭,蘇酥朝江以北揮揮手,就聽柳昆池朝江以北喊道:“守身如玉啊江總,小別勝新婚知不知道。”
江以北哭笑不得地朝她們擺擺手,跑車一溜煙拐出了小區花團錦簇的車道。
寧濤家這套別墅目測麵積有四五百平,裝修得富麗堂皇,柳昆池進門卻皺起鼻子一臉嫌棄。
“醜吧?”
她問蘇酥。
蘇酥:“什麽?”
柳昆池:“這房子的裝修和家具啊,暴發戶土老帽,有錢也不會花。”
蘇酥笑著說:“積點口德吧。”
柳昆池踢掉高跟鞋,換上軟底拖鞋,拉起蘇酥走進客廳的沙發上坐下。
她笑著垂下眼睛,目光落在蘇酥戴在無名指的鑽戒上。
“江以北給你買的?”
她笑容很是意味深長。
蘇酥點點頭,自嘲地說:“先上車後補票。”
柳昆池終於繃不住了,眼珠子一骨碌做出個死不瞑目的表情。
“臥槽江以北出手也太大方了。”
蘇酥尷尬地笑了笑,這戒指就像個大寫的壕字,戴在手上有點現眼。
她問柳昆池:“你對戒指也有研究嗎?”
柳昆池很喜歡名牌包包,對一線奢侈品的包包和衣服可以做到如數家珍,在北京的時候蘇酥陪她去逛過一次星光天地,當時被一個天價馬桶刷震碎了三觀,感覺自己實在理解不了有錢人的想法。
柳昆池盯著蘇酥手上的戒指,神魂顛倒地搖搖頭。
“也沒有太了解,主要是前陣子我們一起看鑽戒來著。”
她忽然抬起眼睛看向蘇酥,“你知道你手上這個戒指多少錢嗎?”
蘇酥打了個折,含糊說:“大概三四十萬吧,他沒說具體多少錢。”
柳昆池:“,,”
“你認識這個戒指的牌子嗎?”
她一臉無語地問。
蘇酥:“卡地亞?”
柳昆池:“,,”
蘇酥又說了兩三個知道的珠寶品牌。
柳昆池的表情簡直哀其不爭,她打斷了蘇酥,提了一對明星的名字,兩個人去年剛剛結婚,問蘇酥知不知道。
蘇酥:“知道啊。”
柳昆池:“你手上的戒指跟他們的婚戒是一個品牌。”
她說出品牌的名字,好像是法語,反正蘇酥是沒聽懂。
蘇酥:“我沒聽過。”
柳昆池:“你個土老帽。”
蘇酥忽然覺得這醜戒指的存在感更強了,她小心問道:“這戒指多少錢?”
柳昆池白了蘇酥一眼,“再加一個零吧。”
蘇酥:“,,”
她聽到無名指骨折的聲音,嘎嘣脆的。
第九十三章 那根針忽然間好像刺到了一塊海綿上,刺得再深也不是她的疼了。
兩天後陶欣和蔡琳琳也到了,四個人畢業後第一次重新聚到一起,大家都驚呼彼此身上的變化。
變得更好看了。
陶欣在上海的大律所工作三年,褪去了讀書時嫻靜溫婉的氣質,變得成熟幹練,連說話的語速都比從前快了很多。
蔡琳琳倒沒什麽變化,還是缺了一個魂兒的樣子,上學時候沉迷二次元不能自拔,蘇酥看到她背著的帆布包上印著一款火出國門的遊戲人物,就知道這丫頭工作三年,愛好依然沒變。
當晚四個人在別墅裏開起了單身派對,寧濤聽說了非要來湊熱鬧,陶欣搶過柳昆池手裏的電話,在王菲那首半途而廢的背景歌聲裏對寧濤喊道:“女生的單身派對,你們湊什麽熱鬧?”
寧濤笑著掛了手機,嫻熟地倒車入位,轉過頭笑著跟江以北傳授經驗:“你現在也是栓了鏈子的人了,別說哥們兒沒教你,出來玩之前一定要先給媳婦打電話,她越忙你就越不掛電話,她不讓你去找她你就偏要去找她,把她磨嘰煩了她就會讓你滾,然後你就可以放心大膽地出來玩了。”
江以北漫不經心地笑了笑,唇角一勾像個衣冠禽獸。
上大學那會兒寧濤就是個玩咖,最愛去工體的酒吧玩,叫十次江以北,九次都叫不動,偶爾一次叫來了,這人喝兩瓶啤酒就覺得無聊,拍拍屁股就走人了,寧濤想不通對著一群穿低胸吊帶的美女,這人是怎麽感覺到無聊的。
大概是被十八線小明星掏空了身體。
寧濤:“走吧,嚐嚐我存的酒。”
別墅這邊,蘇酥她們已經換上了伴娘的裙子,這是前陣子四個人一起在網上選的,當時七嘴八舌吵得不可開交,最後選了淺藕荷色的抹胸薄紗群,發飾是水鑽做的薔薇花,別在高高挽起的發髻旁,晶瑩剔透很是好看。
柳昆池也換上了婚紗,她本就高挑纖細,脖頸修長,像個美麗的天鵝,換上婚紗整個人美得簡直光芒萬丈。
蔡琳琳幫她把長發盤起來,用幾枚水晶發卡把白紗固定在頭發上。
打扮停當,四個人學著老友記裏的橋段,坐在沙發上邊喝啤酒邊看電視。
柳昆池沒有啤酒喝,蘇酥給她榨了一杯橙汁,柳昆池不滿意,要吃爆米花,蘇酥在外賣平台上搜了一下,沒有專門賣爆米花的,她要給江以北打電話讓他開車去電影院買一份,柳昆池卻說:“找個跑腿兒的吧,他們應該出去玩了。”
蘇酥:“去哪玩?”
柳昆池意味深長地看了蘇酥一眼,“酒吧,ktv,夜總會,男人還能去哪玩。”
三個女生同時說:“不是吧。”
柳昆池笑而不語。
蘇酥:“你怎麽知道的?”
柳昆池喝了一口橙汁,不緊不慢地說:“你現在也被戒指套牢了,別怪姐們兒沒提醒你,男人對你殷勤的時候,不是心虛就是琢磨幹壞事呢,你想和他天長地久,就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蘇酥:“,,”
這個話題像根鋒利的針,直刺她內心血淋淋的那道傷口,那是蘇文祥在她最無憂無慮的年華撕出來的一道口子,至今未曾痊愈。
這段時間和江以北過得太開心,她幾乎已經不是從前那個悲觀又多疑的自己了,可沉屙之所以是沉屙,就是因為它可能被忽略,卻從來沒有消失,隻消一句輕描淡寫的提醒,所有痛苦的記憶便能卷土重來,繼續給你持之以恒的折磨。
蘇酥忽然就很想打電話給江以北,問問他正在做什麽,可這樣可能會讓柳昆池尷尬,她決定晚一點再打。
她在外賣平台找了個跑腿的,請對方幫忙在附近的電影院買了一大桶爆米花送來。
剛下完單,蘇酥就收到一條微信,江以北發來的。
“單身派對好玩嗎?”
蘇酥怔了怔,然後回複他:“挺好玩的。”
江以北:“我在酒吧,有個大胸妹一直朝我拋媚眼。”
蘇酥無語地笑了,那根針忽然間好像刺到了一塊海綿上,刺得再深也不是她的疼了。
她問江以北:“有多大?”
江以北:“比你大一倍吧。”
蘇酥:“再多看一眼試試。”
江以北:“,,”
柳昆池見蘇酥低頭聊微信,好奇地問:“跟誰聊呢?”
蘇酥放下手機,笑笑說:“爆米花在路上了。”
關於寧濤這個人有多不靠譜,蘇酥這些年沒少在柳昆池麵前死諫,可一點作用也沒有,柳昆池就是認準了寧濤這個人,說來也是神奇,一個花心大蘿卜,一個嬌病小做精,兩個人吵吵鬧鬧,分分合合,竟然奇跡般地堅持了下來,走到了結婚這一步。
蘇酥覺得時至今日,她隻有祝福的話可以說了。
陶欣卻不是太明白個中原委,也沒親眼見到柳昆池和寧濤兩年的異地戀是怎麽轟轟烈烈堅持下來的,她對柳昆池這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理論很是不以為然。
“柳柳,寧濤還是跟上學那會兒一樣貪玩嗎?”
陶欣關切地問。
柳昆池笑著說:“當然了,狗改得了吃屎嗎?”
她說話經常跟個炮仗一樣,大家都沒聽出她話裏的情緒。
陶欣:“既然選擇結婚,他就應該收收心了,你也不能一味縱容他,不然萬一哪天給你搞個大事怎麽辦?”
柳昆池卻笑了笑說:“已經搞了個大事了。”
陶欣嗆了口酒,蘇酥和蔡琳琳也驚訝地看向柳昆池。
蘇酥艱難地開口問道:“什麽大事?”
柳昆池淡定地說:“他把一個 KTV 公主的肚子搞大了,給了對方一筆錢才把這事擺平。”
三個女人頃刻間炸了鍋,陶欣把酒瓶子重重墩在茶幾上,一臉不可思議地問柳昆池:“都這樣了你還跟他結婚?”
蔡琳琳一臉凝重地說:“是啊柳柳,你這是睜著眼睛往火坑裏跳啊。”
蘇酥也接受不了這件事,他對寧濤花心的認知還停留在愛泡酒吧,愛跟美女撩騷的層麵上,從沒想過寧濤會真的出軌。
她跟陶欣蔡琳琳站在了一條陣線上,斬釘截鐵地對柳昆池說:“柳柳,我覺得你應該及時止損。”
柳昆池卻笑了,“我有什麽損失?”
蘇酥被她問得一怔,旋即說道:“喜歡一個不知道珍惜你的人,不是損失嗎?”
柳昆池:“誰說我喜歡他了?”
蘇酥她們三個齊刷刷驚呆了。
蘇酥懷疑自己聽錯了,遲疑著問道:“你不喜歡他?”
柳昆池:“剛在一起時肯定是喜歡的,這麽多年過去了,你覺得我對他的喜歡還能剩下多少?”
蘇酥和陶欣都不說話了,蔡琳琳卻天真地問:“那你為什麽還要跟他在一起?”
柳昆池:“為錢啊,不然還能為什麽?”
蔡琳琳哽住了,像在大風天裏剛要說話就吃了一嘴的揚沙,話被沙子堵在嗓子眼裏說不出來了。
蔡琳琳是她們四個女孩裏家境最好的一個,卻又是活得最不物質的一個,上大學時不修邊幅,整天套著寬寬大大的 T 恤到處晃悠,沉迷二次元帥哥,路上見到走在一起的帥哥就希望人家成雙成對。
她哽了好一會兒,才一臉茫然地問:“柳柳,你缺錢花嗎?”
柳昆池斜倚在沙發扶手上,一根手指點著太陽穴,若有所思地說:“你要覺得背個帆布包就挺好的,那你肯定不缺錢,但如果香奈兒的新款包包你都想要,那你八成是缺錢的。”
蘇酥明白柳昆池的意思,她們在一起合住兩年,她清楚地知道柳昆池對物質生活的要求有多高。
柳昆池聲音平靜地說:“其實跟寧濤在一起這些年,我也三心二意過很多次,可比來比去,都再沒有一個能比他綜合條件好的。”
看大家仍是一臉遲疑,柳昆池輕輕歎了口氣。
“其實我是個很理智的人,很明白自己要什麽,我記得從前有句大家都認為很毀三觀的話,就那句寧可在豪車裏哭,也不想坐在自行車上笑,不瞞你們說,我就是這樣的人。寧濤花心,但是對我很大方,而且這些年不管他怎麽花,我都是他的正牌女友,現在我懷孕了,他也肯負這個責任,我生孩子可以住幾十萬的月子中心,小孩出生以後就沒有前途的壓力,我想要的他都能給我,什麽愛情不愛情的,如果我在意的話,他第一次跟別的女生搞曖昧的時候,我就已經和他結束了。”
蘇酥聽著柳昆池平靜地娓娓道來,發現她的話其實是邏輯自洽的,她很清楚自己在這段關係裏能得到什麽,得不到什麽。
蘇酥忽然覺得,原來無欲則剛的另一麵是有欲則剛,她的價值世界裏壓根沒有愛情這一項,簡直是另一種層麵的無堅不摧。
門鈴突然響了,蘇酥跑去開門,抱回來一大桶爆米花。
“喏,你的。”
柳昆池接過爆米花,笑著理了理頭上的白紗。
王菲的歌正好唱到但願人長久。
柳昆池舒服地靠在沙發上,摟著懷裏的爆米花提議:“我們說個十年後的理想吧,不算家人健康長命百歲什麽的啊,那些去廟裏說。”
“我先說。”
她清了清嗓子。
“我公婆能把生意交給我們,交不了全部,交一半也行。”
陶欣想了想說:“合夥人我是當定了,所以許個感情的願吧,希望我能遇到一個能給我持續吸引力的男人。”
大家聽出了陶欣的弦外之音,驚訝地問道:“你們真的分手了?”
陶欣點點頭,“我以為很難,沒想到不難。”
輪到蔡琳琳了,她想了想說:“那我希望大黑長命百歲可以吧?”
大黑是蔡琳琳撿的流浪狗,養了三年了。
輪到蘇酥了,她想了想說:“我希望我寫的劇本能拍成電影。”
然後和他一起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