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炎

  第四十二章在馮岫找上來之前,白璣其實是憋了一股無名火的,這無名火來得無名,算來算去還是落到藍軻和馮岫的關係上,他甚至是存了爭個輸贏的意思,如果是金主間的比試,他無疑會輸得徹頭徹尾,但從別的方麵,他和馮岫更沒有什麽好比較的,全然不同的兩個人,硬說誰更好都牽強。這種爭強鬥勝的心態在馮岫說藍軻是他弟弟的時候就有土崩瓦解的趨勢,可還是被他頂著一口氣強行撐住了,心裏還有點將信將疑的,隻覺得是馮岫詐他的伎倆。直到報紙公告一出,白璣心裏的火就竄得八丈高,他先是把這看作馮岫的挑釁,暴跳如雷了半天才慢慢醒過味來,這也許並不是挑釁,而是澄清和警告。澄清他另有所愛,警告白璣不要過分。剛剛還火得扯著嗓子眼兒痛,連太陽穴都一跳一跳地疼,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拿起手機來要給藍軻撥電話過去,心口又驟然一空,想起馮岫冷口冷麵的那句話:“你該向在乎的人去說。”他不知道該和藍軻說什麽,對不起我讓你跟我什麽的是我太惡劣,我讓你陪我走紅毯是為了側麵澄清搶角的關係,我隻是誤會了你和馮岫的關係。或者說,我喜歡你,你是不是也喜歡我。他朝著馮岫說出那句話的時候自己也有點不可置信,似乎是句無心之語,卻又如寒山古鍾一樣在他的胸腔給予他震顫一般的共鳴。他在那一瞬間意識到自己在這段時間裏都在做一件極其功利的事,那就是像商人一樣拎著自己的感情待價而沽,冷眼看著藍軻用多低的底線來出價,而之前那些所謂的折辱和作弄,也不過像是一樁生意裏的討價還價。意識到這樣的真相,白璣開始有了作嘔的感覺,他覺得自己惡心透了。這些陰暗和下作全都難以啟齒,他握著手機瞪著藍軻的電話號碼,又點開微信,藍軻的頭像是一隻小貓在舔一個人的手,那隻手應該是藍軻的,可他不知道藍軻是不是養了一隻小貓。喜歡藍軻什麽的也太沒有說服力,他都不曾嚐試著去了解他,而追問藍軻是不是喜歡自己說不定是某種更大的嘲諷,如果不是喜歡,藍軻又憑什麽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耐他。人通常都會這麽無知無覺的惡劣,用直覺去捕捉那些或深或淺的向往和愛意,理所當然地橫加利用,哪怕存了點珍惜的心思,也免不了恃寵而驕。白璣沒有勇氣再去麵對藍軻,他曾站在泳池邊看他,秀美的麵龐上是一雙靜悄悄的眼睛,就那麽看著白璣,話也不說動也不動,按理說該像個木頭美人,可這樣的藍軻偏偏有靈氣極了,白璣望一眼就移不開,他隻能強迫自己沉浸到水裏。水裏很安靜,靜得就像藍軻追隨了他許多年的那雙眼睛。白璣越想越覺得不解,他覺得如果藍軻也曾看到他的一絲內心,絕對會恨他的,也不會再原諒他。真是一筆爛賬,白璣頹然坐下來,他的太陽穴又開始扯著後頸疼下去,和著馮岫昨天毫不留情的一拳,全身上下被拆解過一遍一般,疼痛從骨頭深處慢悠悠地浸出來。毛毛敲門進來,和白璣說了下第二天的日程安排。“知道了。”他說,卻發現自己發出了撕裂的聲音,毛毛嚇了一跳:“你怎麽了?”白璣垂著頭答道:“沒事兒,可能是最近累狠了,我休息一會兒。”毛毛看他眼下青黑,眼眶裏全是紅血絲,聲音又嘶啞得不像話,上前兩步探了探白璣的額頭,才摸上去就燙得她一個激靈:“你發燒了!”“大概吧!”白璣擺擺手,他心裏正煩亂著,思緒早就不知道跑去哪邊哪國了,表現出來就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藝人不光得有個好臉蛋,還得有好體力,白璣正年輕,出道以來高強度的工作也沒把他壓趴下,如今這麽來勢洶洶地一燒,居然綿延了好久都沒好,當真是應了那句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的古話。白璣又犯了倔,死活不看醫生,隻說他自己心裏有數,常規地吃點藥就能好,後來實在扛不住推了通告到醫院一看,竟硬生生拖成了肺炎,氣得經紀人和毛毛一起吼他,罵他不知輕重。血常規胸透都做完了,年輕的門診醫生捏著他的胸片涼涼地來了句:“下呼吸道感染,住院吧!”白璣急了:“不行,我明天還有工作,咳咳……”嗓子依然是劈的,說完就爆發出驚天動地的一陣咳。那醫生一張冷臉突然變得笑眯眯的:“都得肺炎了還硬抗呢,領導得給您個愛崗敬業獎吧?”一句話說得陪著他來看病的經紀人臉色都變了,頓時有點下不來台,轉頭催毛毛去給白璣保溫瓶裏接杯熱水。白璣那天高燒退了之後低燒不斷,當晚就被強行按下收治入院,經紀人和毛毛始終還是心疼他,一邊馬不停蹄地去改檔期,一邊到家裏把他的換洗衣服收了些到醫院來。點滴一瓶接一瓶地打,白璣前兩天都昏昏沉沉地睡,第三天早晨身上終於鬆快了些,睜眼卻看到了他這兩天心緒煩亂的根源人物,藍軻正俯下身垂眸看他,眉間微微皺著。白璣先是嚇了一跳,清醒過來立馬說:“你坐遠些,我得的是肺炎。”藍軻對他的話向來是毫無異議的,聞言就退開了兩步,可眼睛還是緊緊黏著,安檢儀一樣把他的臉一寸寸掃描了一遍,白璣迎著他這目光,心裏針紮一樣。過了半天藍軻冒出來一句:“你瘦了,還長了胡茬。”白璣眼眶一酸,幾乎要掉下淚來,他撇過頭,說話時還是那副破鑼嗓子:“別看我。”他在藍軻麵前哪怕再不堪也是光鮮亮麗人模狗樣的,如今病得東倒西歪還滿臉胡茬的狼狽樣子,他沒照鏡子也知道此時見不得人。哪怕他在藍軻心目中已經麵目可憎到極致,他還是希望藍軻看見幹淨精神的自己能減輕些這樣的惡感,作用微乎其微也罷。可這回藍軻不聽他的了,依然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我哥是不是去找你了?”頓了頓又補了句:“就是馮岫。”白璣把半邊臉埋在枕頭裏,悶悶地答了一聲“啊”,就再也沒說話。藍軻等了許久沒有回應,以為他睡了,站了許久又湊過去看他,甚至還伸出手摸了摸他的下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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