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冰點
北齊年裏二十五年，十二月初八，橫跨了一整個秋季的北齊內亂，終是徹底結束。原先已漸漸停下的大雪忽又傾盆而至，直將山路封鎖，將人們鎖在家中，出不得門。
楚槿顏倚靠在窗邊掛著床幃的柱子，沉默的瞧著窗外被大雪覆蓋的樹木屋簷，眼中一片沉寂。
自那夜歸來至今已有半月，也許是真的受了邪，也許是因檀雪之死，心中鬱結難消，她這本就虛弱的身子到底是纏綿病榻了起來。
靜寂了許久的屋子裏忽然響起一道“吱呀”的開門聲，隨即，清秋便端著一碗還冒著熱氣的湯藥走了進來。
關上門，轉過身，甫一見著楚槿顏那副死氣沉沉的模樣，清秋終是忍不住在心中歎了一口氣。
檀雪已經走了半個月了，可娘娘卻始終沒能放下。
天知道那一日夜裏，皇上抱著沾滿血跡，衣衫襤褸，狼狽不堪的娘娘回來之時，她們這一眾姐妹有多麽震驚，直到後來知道那些血跡並非自娘娘身上流出之時，才心中稍安。
可何渭將軍告訴她們，這些血跡是檀雪的，檀雪走了，再也回不來了。
雖說的模糊，可從楚雲帆手下出來，又在楚槿顏身旁跟了這許久的姑娘們，哪一個是愚昧之輩？這話才方入耳，她們便都明白了其下深意。
普天之下，哪裏有真的回不來的呢？以檀雪的性子，隻怕曆經千難萬險也定然會回到娘娘的身旁，除非……死亡。
意識到某個事實，清秋等一眾宮女居深覺難以置信。
清秋與檀雪是跟在楚槿顏身邊最長的，兩人由初時的爭喋不休到後來的無話不談，在清秋心中，早已將檀雪當作自家長姐一般看待。
這忽聞檀雪死訊，如何能讓她們受得了？
她們難過了許久，可到底因為娘娘的身子振作了起來。
娘娘與檀雪之間的情誼決不會比她們小，如若她們再是這般，終日哭喪著個臉，那娘娘心中便必定會越發悲戚。娘娘的身子，哪裏還受得起這般折騰，是以娘娘醒來的初時，她們將心中的悲傷隱藏，謊稱娘娘記錯了，檀雪乃是跟著楚王離去了。
可誰曾想娘娘分明便是記得此事，她們在時，娘娘隻佯裝做深信不已，喜笑顏開的模樣，可一旦娘娘一個人呆著的時候便會同現在這般雙目放空，呆呆的出神。
思及此，清秋又是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心中盡是擔憂。她朝前走了幾步，及至於楚槿顏的身前，輕聲喚了句：“娘娘……”
楚槿顏自自己的世界裏歸來，聽聞清秋的聲音，趕忙將眼中的悲傷掩藏，強撐出一絲笑意，柔聲道：“清秋，你來了。”
清秋也不戳穿，隻將托盤放下，取出其上的湯藥，便道：“娘娘，該用藥了。”
楚槿顏輕輕的點了點頭，就著清秋舀起的湯藥，便一勺一勺的喝了起來。
瞧著正在喝藥的楚槿顏，清秋的眼裏又是一陣難受襲來。
這些日子裏，因助皇上平亂有功，娘娘被冊封為皇貴妃，可皇上待娘娘的寵愛卻大不如前。以往但凡是娘娘輕輕的咳嗽一聲，皇上麵上雖是不顯，可她曾不經意間瞧見許多次，皇上的那雙眸子裏露出的擔憂。
清秋不似檀雪與六個藝，出身於楚雲帆的手下，對北齊充滿憎惡，身上背負著不可明說的任務使命。雖北齊致使她家破人亡，可她對北齊的恨意終止在北齊的老皇帝身上，對於蕭臨風，她亦有恨，可這恨卻在這一年多來的相處中，潛移默化的被化解了許多。
從軍營裏，娘娘救下她的那一刻起，她便注定了要以娘娘為心，娘娘歡喜她便歡喜，娘娘好了，她便好了。
這一年多來，皇上是如何對娘娘的，她都看在眼裏，雖則檀雪淩泠與六個藝時常說皇上乃是表裏不一的蛇蠍小人，可每每當她瞧見娘娘眼底淡淡的歡愉之時，她心中依舊覺著娘娘同皇上在一起挺好。
可誰曾想，曾瞧著如神仙眷侶一般的娘娘與皇上二人竟成了如今這般模樣。
皇上不再對娘娘噓寒問暖，娘娘出了這麽大的事，這半月以來，皇上竟是一步也未曾踏進冷宮。
對了，還有冷宮。按說即便沒了皇上的寵愛，可貴為皇貴妃，娘娘仍應搬回原先的未央宮，可皇上竟佯裝忘了此事，仍讓娘娘住在這荒僻的冷宮之中，倒叫後宮裏那群心腸歹毒的女人看了，在背後可勁兒取笑娘娘。
怪不得她娘在她小的時候常說男人皆是薄情寡性之人，想來也有一番道理。
回想起她自身的遭遇，她的腦海中忽然浮上太醫院中那人的身影，她忽對楚槿顏更生心疼：“娘娘……”她開口喚了一聲，卻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勸慰娘娘一二。
楚槿顏停下喝藥的動作，抬起頭來，眼中滿是不解，可當她觸及清秋眼中那抹心疼後，她心中便如銅鏡一般敞亮，自知這一眾丫頭們心中對她擔憂不已，她將心中的悲戚盡數藏起，露出一絲笑意便道：“我沒事。”
她曉得清秋等人定是因蕭臨風近來不曾前來瞧她而心中憤憤不平，可如今這般局麵，是她自己一手造成。
她醒來的這半個月裏，蕭臨風曾來瞧過她，隻是彼時清秋等人被旁的什麽事情招惹了開去，這才使得她們與他錯開了。
那一回，她心中尚因檀雪之死而對蕭臨風滿是憤恨，便是初時和親來北齊的目的也全然忘了個一幹二淨，隻別轉著頭，將蕭臨風驅逐了出去。
蕭臨風亦十分氣惱，與她大吵了一架，摔門而去。
思及此，她低垂下的眼角露出絲絲苦澀。現如今，她日後該如何與蕭臨風相處？
可她不曾知道，此時她心中想著的人正站立在屋門口。
蕭臨風冷著一張臉，獨自一人站在門前，聽著裏麵兩名女子之間的對話，蒼白的麵上便湧上一抹夾雜著痛苦之色的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