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塵夢未可追
軍醫陳老頭帶著一大包的草藥走進楚槿顏現在居住的營帳之中,臉上竟然帶著孩子般的興奮和期盼。
他一進帳中便看見槿顏坐在燈下專注地看著一本醫書,虛弱的病態還沒有完全褪去,臉色蒼白得像薄紙一般。
居然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生怕驚擾了她。陳老頭想起昨日,他按照何將軍的吩咐過來這裏照顧這個女子,可是她竟然脆弱得不像一個正常的活人,讓他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將人救醒。
楚槿顏醒來之後,陳老頭正在給她喂藥,她隻看了一眼便咬定這藥的用量不合適,氣得陳老頭吹胡子瞪眼。
槿顏反手就將藥倒了,在陳老頭還沒跳腳之前淡定地報出一串藥名。陳老頭狐疑地退了下去,自己想了一個晚上,終於恍然大悟。
楚槿顏的藥方和一般治傷的藥理反其道而行之,這種開方的習慣,讓陳老頭想起了他從師傅口中聽到過的一個神人——
鬼醫。
陳老頭將帶來的草藥放在桌子上,槿顏已經合上了醫書,轉頭看著他。
“你來了。可是心中有許多疑問想問我?”
微笑著看他,楚槿顏仿佛早已料到他的來意。從昨日到現在,她都是故意的。
除非陳老頭對更高明的醫術完全沒有進取心和好奇心,否則他絕對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
“五公主,老夫有個不情之請……”陳老頭雙手半抱拳舉向身前,彎下腰向著楚槿顏行了個大禮。
“你這是幹什麽?”楚槿顏疑惑問道。
“請五公主收我為徒,我想學習鬼醫的醫術。”若他沒有猜錯,這個五公主肯定和鬼醫有著很深的淵源。
楚槿顏看著他,倒沒有因為這麽一個年紀大把的老頭給自己行禮而不安,她知道,她的師門在醫界可是地位很高的。
“我憑什麽收你為徒呢?”既然陳老頭自己上鉤了,她也不必拐彎抹角。她現在急需要一個能夠幫助自己的人。
陳老頭聽她這麽一問,倒是臉上一喜,瞅這五公主的自信和風範,必是鬼穀的弟子無疑了。
“如果師傅願意收下我,徒兒願一切聽從師傅的吩咐。”
楚槿顏起身將他扶了起來,拿起自己方才看的醫書遞給他。這是她師傅小時候給她的,她都習慣帶在身上,得空便拿出來看上一眼,現在早就都記住了。
“這本《蘭穀秘藏》是我入門時師傅所授,如今我也無用,便傳給你吧。”
陳老頭喜出望外地接過醫書,一看那名字便雙眼發亮。或許一般的人不知道蘭穀,可是他曾聽說鬼醫愛蘭如命,在那鬼穀中種滿各色奇蘭,所以這蘭穀必是鬼穀無疑了。
“你不必叫我師傅,我如今處境尷尬,你得答應我幫我隱瞞身份,以後便還是稱我五公主,我就喊你老陳,這樣可好?”
“好,多謝師傅。”
陳老頭向她恭敬點頭,這時突然聽到營帳之外傳來一陣響動,兩人對視了一個眼神,他便急忙退到一旁侍立。
何渭替蕭臨風掀起帳門,蕭臨風挾著一身沙場的肅殺氣息走了進來,楚槿顏就這麽猝不及防地撞上了那雙熟悉而冷漠的眼。
昔年塵夢不可追,再見已隔萬重山。
千萬種思緒在眼中一閃而過,楚槿顏楞了一瞬便回過神來,雙手忍不住想顫抖,卻被她死死壓了下來。
換上柔順恭謹的眼神,楚槿顏盈盈下拜,給蕭臨風行了一個平禮。
“見過四皇子。”
蕭臨風沒有應答,一雙冷眸沉默地審視她,沒有忽視她方才眼中那一瞬間的異樣。
向前走了幾步,逼近楚槿顏,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你如何知道本王是四皇子的?”
楚槿顏沒有抬頭,身體微微發著抖,好似被他嚇住了一般,回答的聲音低柔不勝嬌羞。
“汐兒聽聞大齊四皇子文韜武略,不僅年紀輕輕便統率三軍,更是平定大楚叛亂,救百姓於水火,就憑這份魄力,汐兒一眼便能猜出來四皇子殿下的身份。”
楚槿顏定了定神,露出一個溫柔得體的笑容,微微抬頭看向蕭臨風,眼神中是恰到好處的欣賞和崇拜。
“哦?”蕭臨風微微挑眉,嘴角勾起一抹邪笑,沒人猜得到他在想什麽,“你覺得本王平定你們楚國的叛亂是對的?”
“那是自然。若沒有四皇子平叛,汐兒何來今日可以得以與尊貴的北齊上皇和親呢。”楚槿顏眼神沒有半分猶疑,如水的美眸中含情脈脈,仿佛一切都是天經地義。
蕭臨風不再露出笑容,凝聲繼續問:“那麽,本王逼死了你父皇,害得你母後自殺,讓你們楚國淪為附屬,你也覺得沒錯嗎?”
一旁的何渭本來一直靜立觀察著蕭臨風的神色,此刻見他有些針對楚槿顏,便從旁勸道:“四皇子,五公主她還小,不懂這些……”
蕭臨風卻理也沒理他,而是眼神銳利地看向楚槿顏,似乎想從她無害的外表之下看出些什麽。
楚槿顏臉上笑容始終未變,一雙絕美的丹鳳眼卻緩緩滑落了一滴淚,看上去如梨花帶雨,令人心碎。
“父皇母後是被奸人所害,汐兒知道,和四皇子無關的。戰爭中刀劍無眼,汐兒隻盼父皇母後在地下團聚安息,其餘的事,不是汐兒一個女子該想的。”
楚皇與皇後確實不是蕭臨風親手所殺,而是他的手下所為,她這麽答也並沒有錯。
深深地盯著這張絕美的臉,從五官到性子,沒有一樣是蕭臨風所熟悉的,一切都太陌生了。
他轉身頭也不回地走出營帳,臉色一片鐵青。
何渭跟在他的身後,小心翼翼地問著:“四皇子,可是對五公主的回答不滿意?”
不滿意嗎?
蕭臨風第一次有這種瞬間被點燃了一腔怒火的感覺。不是不滿意,而是太滿意了。處處滿意,找不到不滿的地方。
就好像要去追逐一陣風,卻有人塞給你一隻風箏,你無法說那是錯的,卻真真不是你想追逐的。
一陣微風拂過他的臉,蕭臨風想起了一雙倔強執著的眼睛,在刑台上如火焰般灼灼燃燒著,直到消耗殆盡也不曾閃避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