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不堪回首的真實（上篇）

  是啊，為什麼，一定要懷疑是他呢…


  ………


  急促的霓虹燈光交替閃爍著，一個看上去十六七歲的普通少女，正趴在酒吧的吧台前，對著一個空空的酒杯若有所思。少女的臉微微有些泛紅，一頭凌亂又不失美感的金髮，倒是為她微醺的姿態增添了幾分嫵媚。


  一名年輕的女服務員來到她的身邊，微笑著向她搭話道：「小妹妹，才剛剛到了可以來這裡的年紀，就喝得那麼凶呀？」


  少女緩緩抬起頭，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女服務員見少女沒有搭理她的意思，從手上托著的托盤中拿下一杯淺紅色的雞尾酒，遞給了少女，繼續說道：「那麼，小客人，這杯VirginMary*，就當是本店特別送你的好啦。」


  （註釋：VirginMary，漢譯純真瑪麗，一種不含酒精的雞尾酒，也可作果汁。）

  少女接過了酒，把酒杯放到了桌子上，沒有表示出要喝的意思。她像是猶豫了一會兒后，開口對那名女服務員說道：「Q姐姐，可不要拿果汁來忽悠我啊。」


  對於這突如其來的稱呼，女服務員卻是一臉的困惑：「呃…？你叫我什麼？」


  「別裝了，我很清楚你的身份——『Poker.Face』的成員，你的代號是，Q。」少女倒是全然不顧女服務員困惑的樣子，自說自話地說道。


  聽到這裡，女服務員收起了殘存的微笑，臉上的表情也瞬間冷了下來，若隱若現的殺氣，浮現在了言語之間：「你是誰？」


  少女也終於把臉轉向了這個被她稱作Q姐姐的女人，撓了撓頭，面色嚴肅地說道：「我叫…張曉穎，現在將以警察的身份逮捕你……」


  「還是那麼愛開毫無意義的玩笑啊。」


  這個假扮為女服務員的神秘女人，冷冷地打斷了少女還沒說完的話，不過，她話語中的殺氣，倒是消失不見了：「說謊的時候，身體不要有多餘的動作，說話間也不能出現遲疑。小時候接受的那些訓練里，是這樣提到的沒錯吧，76號？」


  當她說出一個奇怪的數字編號時，慌稱自己為警察的少女立即就驚訝地張大了嘴：「咦？！那麼快就認出我是誰了？」


  「只是作為懷疑對象，試探了你一句而已。」代號Q的女人嘆息了一聲，繼續道：「結果又是那麼簡單就把身份給暴露了，也真是擔心以後你一個人做任務的時候啊…」


  少女鼓起了嘴，不服氣地哼道：「本以為這麼多年不見，編個假名，再稍微化妝一下，你就認不出我了…」一邊說著，她卸起了化在臉上的若干偽裝，嘴角邊標誌性的細細黑痣也露了出來。


  「先不管你是怎麼從『那裡』逃出來的，特地跑到這裡來，應該不會只是為了看看能不能靠化妝術在我面前矇混過關的吧？」


  「從姐姐你晉級為正式成員離開之後，訓練的地方就再也沒人願意和我說話了…」少女的神情也是漸漸哀傷了起來，繼續說道：「爸爸他…對我很失望…」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最後的考驗，你還是無法完成對吧。」Q一邊說著，一邊將手上的托盤放到了身後的桌子上，隨後，她從吧台下的抽屜里拿出了一盒女式煙，從中抽了一根含到了嘴裡。


  「嗯…」像是被說中了心坎，少女的聲音也小了下去：「…要殺死一個同伴，這種事，我根本就做不到啊…」


  Q瞥了她一眼，點著了含著的那根細煙，吸了一口，沒有說話。


  「我到底該怎麼做…才能成為像姐姐一樣優秀的殺手？」像是下定了決心，少女看著Q的眼睛，終於是把憋在心裡許久的問題問出了口。


  Q看了眼少女有些遲疑的眼神，把頭轉到了一邊：「為了得到你父親的承認，哪怕違背自己的本心，哪怕出賣自己的靈魂…你都願意么？」


  「我…」


  少女咬著牙，正欲作答，Q卻忽然揚了揚手，示意她不必直接回答。她平靜地吐了口煙，移開了話題：

  「說起來，你是怎麼知道我的位置的？」


  「嘻嘻。」少女又露出了輕鬆的表情，得意地說道：「還記得嗎？在訓練基地時，我在搜查能力的得分上可是一流的啊。」


  Q打了個哈哈，笑道：「既然那麼擅長，不如離家出走，真的去做個警察怎麼樣？」


  少女噗嗤一聲笑道：「哈哈哈，Q姐姐，到了外面之後，居然連你也會開玩笑了啊。」


  不過，玩笑歸玩笑，很快，她的面色就凝了下來，繼續說道：「不過，既然你能查到我的位置，就代表…那個人也可以做到……」


  少女不解地問道：「那個人？是誰？」


  「和我現在正在執行的任務有關係的人。」


  聽了此話，少女忽然是兩眼放光，像是一下子來了興趣：「噢？我可是調查過，姐姐你此次的任務，是『公司』內定的最高危險級別，和這種程度的任務有關係的人，恐怕絕對不簡單吧？」


  「嗯…」一提到任務，Q的神情是一點也輕鬆不下來了，她深吸了一口煙，說道：「那個人，是『公司』的天敵啊。」


  「天敵？！」


  「對，也只有他，才稱得上真正完美的殺手……」


  「真正完美的殺手…」少女聽到這幾個字時，不自覺地念出了聲。


  （只要成為一個真正完美的殺手，父親他，就一定會比任何人都更珍視我的吧…）

  在少女出神之際，Q的話卻是說到一半，沒有繼續說下去了。當少女重新抬起頭時，她這才面露驚異地發現Q此時的臉色極為難看，就連含著的煙也掉到了地上。


  「姐姐？！你怎麼了？」少女雖然心急，不過也還算冷靜，沒有驚聲喊叫出來。同時，因為酒吧里吵鬧的環境，還沒有人注意到這邊的異樣。


  「不要…表現出認識我的樣子…」Q用一隻手強撐在吧台上，咬著牙低聲說道。


  少女見狀，也立刻平靜了下來，不再出聲了。


  Q背靠在身後的牆上，像是自嘲一般，笑了起來：「渾身癢得發麻，身體是中了毒沒錯了…還被那個人發現了行蹤啊…」接著，她不知從哪裡抽出一把匕首，也不見她有多餘的猶豫，對著自己的大腿狠狠捅了下去。


  強烈的痛楚，逼退了席捲全身的麻痹感，使她的意識也再度清晰了起來，不至於就此昏倒過去。她看著少女身側的另一邊，用小到只能依靠唇語來辨識的聲音說道：

  「我記得，當初『公司』在殺手培訓的時候，似乎有教過這種類似毒藥的研發過程…要是你還在接受訓練的話，應該能知道我身中的是什麼毒吧……」


  少女畢竟也不是一般人，很快就讀懂了對方想表達的話。她裝作不經意地看了一眼Q所在的方向，微微點了點頭。


  麻痹的感覺再度襲來，Q緊握住插在腿上的刀把，用力一旋，鑽心的疼痛讓她倒吸了一口涼氣。


  「依你看，我還能撐多久？」


  少女用唇語回道：「姐姐，放心吧…依我對這種毒性的了解，你身中的，是再普通不過的3級毒素，等救護車來了以後，只用經過簡單的治療就能康復了。」


  「面部的微表情，又一次出賣了你啊。」即使忍受著極限的痛苦，Q的表情卻依然是冰冷無情的樣子，似是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其實，我恐怕連五分鐘都活不過了吧？」


  少女拿著酒杯的手，輕輕顫了一下。


  「要想完全騙過一個人，首先，要騙過你自己啊。」Q一邊低聲說著，一邊將腿上的匕首一把拔了出來，任憑鮮血從傷口中不斷噴涌而出。


  「如此單純的你，永遠也無法成為一個優秀的殺手吧……」


  這是少女從Q的唇上所能讀到的最後信息了。此時，這個被她稱呼為Q姐姐的女人已是停止了呼吸，躺倒在了地上。而周圍那些沉浸在娛樂之中的人們，也終於注意到了這名倒地不起的女服務員，她大腿處持續噴洒著的鮮血也讓不少人驚呼了起來。


  兩行清淚，自少女的眼角徑直流下，滴落到她身前的酒杯之中。聚集到一起的淚水沒有與雞尾酒馬上發生互溶，而是漂浮在了杯中雞尾酒的水面上，在燈光的照射下，漸漸倒映出了少女自己的映像。


  「你早就已經，成功騙過自己了啊，不是嗎？」


  少女，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的映像，如著了魔一般，自言自語著。


  可眼中的淚，卻是愈涌愈烈，再度從她的臉上滑落至雞尾酒中，在雞尾酒的水面上形成了一圈圈漣漪，讓她的映像模糊了起來。


  「Q姐姐…對不起……」


  她緩緩拿起了酒杯，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


  對她而言，這杯沒有酒精的雞尾酒，卻是她一生中所喝過的，最苦、最澀的酒。


  ………


  ………


  「這是您點的VirginMary，美麗的小姐。」調酒師的話語，把張曉穎從回憶之中拉了回來，這是屬於她身體的，真正記憶。


  （真是，可怕的記憶啊。）

  此時的她，既不是為了潛伏任務而受制於所謂真實人格的傀儡，也不再是那個身陷犯罪組織而摒棄人性的殺手了。在心靈交涉中，同一身體下的兩個人格，在共享了彼此的記憶后，因虛假記憶而生的第二人格理應會在分辨出真實記憶后消失。可是張曉穎，或是說Q，是個特例。


  因為張曉穎的人格，並非僅僅是因她植入體內的虛假記憶而誕生，她是由原本的主人格——那個已經忘記了真正名字的女子，所最希望擁有的記憶中誕生的人格。換言之，她是作為產生於本體意識中的希望而存在的。這樣的一個人格，在共享了記憶后，就會對主人格產生巨大的影響。或者，與其說副人格在影響了主人格之後，因為接觸到真實而消失，不如說，兩個分裂的人格，就此融合到了一起。


  對於這些複雜的理論，作為當事人的張曉穎，也只是了解個大概。而此時，她顯然是另有心事。


  『你為什麼，要懷疑是他呢？他身上，到底有什麼嫌疑，和值得你那麼懷疑的地方？』


  張曉穎看著手上的手機，眼神有些迷離，而手機屏幕上，顯示著這樣的話語。


  （確實，答案，就在這段記憶之中沒有錯，只是，潛意識，在抗拒著繼續回憶啊…）

  確認了這一點之後，她把手機放到了一邊，拿起自己點的雞尾酒，抿了一口。


  這酒，卻是喝不出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