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一章 餘波(三)
「三千條人命,你拿什麼賠?你賠的起嗎?」
聽到劉錚如此說,駱思恭居然笑了起來:「我賠的起!」
劉錚輕輕哼了一聲,盯著駱思恭的眼睛道:「哦?是嗎?我倒要看看,你駱思恭是怎麼打算賠這三千條人命的!」
「除了我這條命之外,其他沒有什麼是我駱思恭賠不起的!」
「你怎麼知道我不會要了你的命!」
「若你想要我的命,何必這麼麻煩把我叫到這裡來?完全可以派人到濟南府去殺我!既然你把我叫到這裡,就說明你不想殺我,而且還想跟我再次合作!」
劉錚輕笑著拍了拍手道:「不愧是錦衣衛指揮使,腦子就是聰明!」
「過獎了,過獎了!」駱思恭拱了拱手道:「你劉錚的腦子也不比我差,咱們都是明白人,還是直接說明白話吧!」
劉錚點了點頭道:「好,那咱們就敞開了說!」
駱思恭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劉錚便繼續道:「咱們之間沒多大的矛盾,嚴格說起來,這三千人的死,也不能懶在駱指揮使的頭上,冤有頭債有主,害死這三千人的,應該是我,是老狗!若非我劉錚自大,這三千人也不會死在臨清。」
聽劉錚如此說,駱思恭微微一愣,隨之眼睛就眯了起來,以前倒是小瞧了這劉錚,沒想到他居然敢承認這三千人的死一半是因為他劉錚的自大,天下真正的梟雄無不是敢面對自己錯誤的人,如此看來,這劉錚也算的上真正的梟雄了。
就在駱思恭亂想的時候,劉錚突然說了一句跳躍性很大的話:「臨清是朝廷的臨清!」
嗯?駱思恭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過了好半晌才明白過來劉錚所說要的是什麼意思。
可還沒等他開口,劉錚再次來了一句跳躍性很大的話:「我想知道白鴻儒是從哪裡調來的這一萬多人,為何他們會神不知鬼不覺的出現在臨清?」
駱思恭疑惑的看著劉錚,半晌沒開口。
劉錚擰著眉頭道:「怎麼?駱指揮使,你別告訴我,你不知道,我不信!」
駱思恭搖了搖頭道:「我沒說我不知道,我只是很奇怪,很奇怪你會不知道!」
劉錚奇怪的看著駱思恭道:「這就奇怪了,我為何要知道?」
駱思恭更加奇怪了,盯著劉錚看了好半晌之後才確定劉錚確實不是耍他,而是真的不知道。
微微一笑道:「還真是有意思,劉將軍,白鴻儒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弄來這一萬人,是因為這一萬多人,本來就在臨清!」
劉錚吃驚的瞪大了眼睛:「這不可能!」
駱思恭淺笑著道:「這沒什麼不可能,因為這些人嚴格的說都是運軍!」
「運軍?」劉錚徹底的被驚到了:「怎麼可能?這臨清城裡只有一萬四千餘運軍!」
駱思恭忽然哈哈大笑了起來:「劉將軍,你真是,叫我怎麼說呢?運軍,什麼是運軍?運軍是朝廷轉職押送漕糧的軍隊,他們脫身於漕幫,卻又跟漕幫有著割不斷的關係。」
說完這話駱思恭很奇怪的看著劉錚道:「天下漕幫之大、之多,常人都知曉的事,你劉將軍怎麼可能會不知道?」
劉錚一下子明白過來了,自己的思維進入了一個誤區,進入了一個很大的誤區,臨清是第一大鈔關,他理所當然的認為臨清的漕幫就是天下的漕幫,理所當然的認為臨清的運軍就是天下的運軍。
可事實是什麼?事實就是,臨清的漕幫只是臨清的漕幫,臨清的運軍只是臨清的運軍,八大鈔關之一的臨清有漕幫,其他七個鈔關也有漕幫,八大鈔關之一的臨清有運軍,其他七個鈔關也有運軍。
「他們是哪裡的運軍?」
「揚州的!」
天下漕幫是一家,天下運軍也是一家,揚州的運軍來到臨清,除了臨清的漕幫和運軍之外,根本就沒有人能分的清楚他們到底是哪裡的運軍。
這下劉錚明白了,可問題也跟著就來了。
「白鴻儒為何能掌控揚州的運軍?」
「白鴻儒是誰?白鴻儒是六扇門的四大名捕,別說調動一個不入流的運軍,就是調動衛所也是輕而易舉!」說到這裡駱思恭盯著劉錚的眼睛道:「劉將軍,我不相信你這麼快就忘了白鴻儒的真實身份,這條在外多年的、少主的左膀右臂,怎麼可能沒有埋下的釘子!」
劉錚這下徹底明白了,這揚州的運軍就是白鴻儒埋下的一顆釘子,若有朝一日少主能從播州打到揚州來,那麼埋下的這釘子就會幫助打開揚州的城門。
如今卻因為他劉錚,這些人過早的暴露了。
想明白這些,劉錚忽然盯著駱思恭的眼睛問道:「白鴻儒不止埋下了這一顆釘子吧?駱指揮使,你別跟我說你不知道!」
駱思恭同樣盯著劉錚的眼睛道:「我要說我真的不知道呢?」
兩人對視了好一會兒,劉錚才挪開目光道:「你認為我會信嗎?」
駱思恭輕輕一笑道:「我認為你會信,因為你不信也得信!」
劉錚沉默了,他知道,駱思恭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把剩餘的那些釘子告訴他劉錚的。
好半晌之後,劉錚才再次開口道:「你們找到老狗了嗎?」
駱思恭搖了搖頭道:「若我們能找到他,他就不是老狗了!」
劉錚點了點頭道:「這倒也是!」
這話說完,兩人又陷入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一直過了大約小半個時辰,駱思恭才打破了這沉默。
「你也想知道那地方?」
劉錚微微搖了搖頭道:「我實話實說,『那地方』對我一點吸引力都沒有,不管裡面藏著什麼,我都不敢興趣!」
這下駱思恭就奇怪了,仔細的盯著劉錚的眼睛看了好半晌才相信了劉錚的話。
輕輕的嘆了一口氣:「駱某實在是佩服,『那地方』據傳聞說,隋煬帝開鑿運河的時候,挖斷了一條龍脈,這才導致了隋朝滅亡,唐朝建立后,唐太宗命人找到了這條龍脈,用無數的黃金把龍脈接上了,那地方正是補龍脈時的入口!」
劉錚不屑的撇了撇嘴道:「這虛無縹緲的東西,也就江湖上那些吃飽了撐的沒事兒的人才會信,再說了,就算真的有這龍脈,我也沒興趣,真正決定一國之命運的不是所謂的龍脈,而是經濟、民生、軍隊、官員、君上!」
「隋朝為什麼滅亡?不是因為別的,正是因為隋朝國庫空虛、連年災害導致民不聊生、官員貪腐、軍隊糜爛、君上昏聵!不光是隋朝,哪朝哪代的滅亡不是因為這些?」
說到這裡劉錚抬頭看了一眼駱思恭道:「看看如今的大明朝,為什麼會出現我這樣的人?以你駱指揮使的聰明,應該看的很明白,今上是個什麼樣的?滿朝的文武是些什麼樣的人?軍隊是什麼樣的情況?百姓的生活如何?這些,我想,駱指揮使比誰都看的清楚!」
「就算沒有我劉錚,也會有趙錚、錢錚、孫錚、李錚出現,想要這些人不出,就必須革除朝廷種種弊病,可你看看今上,看看朝中的文武百官,能革除那些弊病嗎?」
駱思恭這會兒是無論如何都開不了口的,他此時此刻嘴裡、心裡都無比的苦澀。
他是萬曆十年接任指揮使位子的,可並不是萬曆十年才入的錦衣衛,萬曆初他就是錦衣衛的同知,張居正主持萬曆新政他全程都看在眼裡。
說實話,那時候的朝廷真的是一派欣欣向榮,可自打今上親政之後,一切都變了。
無數的名臣、能臣、直臣被陷害,無數的貪官污吏上台,導致這一切發生的不是別人,正是今上,可他駱思恭敢說什麼嗎?他不敢,他僅僅只是個錦衣衛指揮使而已,他僅僅是今上身邊一條狗,還是一條不被看重的狗,他能說什麼,他敢說什麼?恐怕他一張口,他這條狗就會被人宰了。
就在駱思恭滿心苦澀的時候,劉錚再次開口了:「是我多嘴了,駱指揮使,你別往心裡去,咱們還是說正事要緊!」
劉錚本意是想岔開回話,卻不想駱思恭突然一拍桌子道:「唉,我駱思恭雖然不是什麼好人,可我也是個有抱負的人,那時我還只是錦衣衛的同知,那時的指揮使還是劉守有,可時的我,活的是真的開心!」
「那時的今上是多麼的聖明,那時的群臣上下一心,革除朝廷弊病,國庫也逐年豐盈,那時的大明朝一派欣欣向榮,那時的百姓豐衣足食,可現如今,現如今是什麼樣子?」
「當初我隨著張鯨前往荊州,我,我,唉……」說到這裡駱思恭是怎麼都說不下去了,眼眶也變的彤紅。
劉錚微微有些吃驚,他沒想到駱思恭這個歷史評價很中庸的錦衣衛指揮使,也會有如此憤世嫉俗的一面。
就在劉錚吃驚的時候,駱思恭狠狠的嘆了一口氣道:「這也就是你劉將軍,也就是咱們三人在場,換了別人,我駱思恭是如何不會說這些的!」
駱思恭的潛意思,劉錚聽的很明白,輕輕點了點頭道:「駱指揮使,放心吧,我劉錚雖然是個反賊,可我也是個很正直的人,嚼舌根子這種事兒,我是萬萬不會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