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劉錚從來沒有小看天下人,也沒有小看古代人,更沒有小看他這個頂著八品驍騎校衛頭銜的捕頭老爹,畢竟上輩子他就懂的一個道理,你把別人當傻子的時候,你已經是個傻子了,所以他從不小看任何一個人,哪怕這個人是大家公認的傻子,更何況他爹還精的很。


  「爹,瞧您這話說的,孩兒都不知道該怎麼介面了!」


  「哼!」劉承宗再次抬起眼皮的時候,眼裡閃著陣陣精光:「你以為你做的很隱蔽?如果不是你爹我幫你瞞著,你那莊子早就鬧的全府衙的人都知道了!」


  劉錚的小指頭不受控制的抖了抖,他知道他這莊子恐怕不像他爹說的那樣沒暴露,衙門裡的幾位老爺除了新來的大老爺之外,二老爺三老爺應該都知道了。


  就是不知道他乾的其他的那些事兒,府衙里的人知道了不!如果知道,那情況就真的不妙了!


  大腦急速的轉了片刻,劉錚忽然想通了,緩緩的鎮定了下來,他想明白了,如今這世道,只要你沒公開造反,其他的你願意幹什麼就幹什麼,根本就沒人管,當然前提是那些人不想管。


  在這裡,在這片連年遭災,如今更是被礦監稅使弄的幾乎無法生存的土地上,就算是造反也不會有人來理會,更何況他才弄了個小小的莊子。


  「多謝爹爹相幫,不過我那莊子也沒什麼,就是為了招待江湖上的朋友而已!」


  劉承宗重重的哼了一聲:「江湖上的朋友?那些都是什麼人你以為你爹我不知道?」


  劉錚靜靜的看著他這個老爹,過了半晌才回答道:「他們是什麼人?他們最起碼沒把百姓的救命糧當自家糧食賣了!」


  劉錚半天才憋出的這一句話差點把劉承宗噎死,劉承宗狠狠的瞪了兒子一眼,便輕輕的嘆了一口氣道:「唉,這個世道……」


  還沒等劉承宗說出後面的話,劉錚便接著這四個字道:「要亡!」


  「什麼?」劉承宗被兒子的話震的腦子嗡嗡直響:「你,你說什麼,畜生你給我滾到祠堂去跪著,跪不夠兩個時辰看我不打死你!」


  劉錚無奈了,他老爹只要理屈詞窮便會使出這一招撒手鐧,這撒手鐧對劉錚還真管用,不是說劉錚有多孝順、多敬畏祖宗,而是他活在這樣一個以孝治國的時代,他必須敬畏祖宗。


  無奈的起身對著老爹一拱手道了一聲孩兒錯了這就去跪著,然後便施施然出了堂屋奔宗祠而去。


  劉錚剛出了堂屋,丫鬟們便端著熱好的菜上來了,一見堂屋只有大老爺一個人,讓這些丫鬟們有些不知所措。


  劉承宗看著熱好的飯菜,無奈的嘆了一口氣,擺手道:「都撤下去吧,放在廚房裡溫著,等少爺出來讓少爺吃了飯在歇息!」


  丫鬟們怯怯的應了一聲便端著飯菜出去了,劉承宗怔怔的坐在那裡想著今天發生的事兒。


  火滅了,大老爺回來了……


  時間往前推推,下午日頭快要落山的時候,王家賓終於回到了衙門裡,路上他已經知道了糧倉被燒的消息。


  此時此刻他坐在後衙的主位上,黑著臉看著坐在下面的幾位同僚,說實話他真的想把這些人都拉出去一個一個砍了,可惜他做不到。


  清了清嗓子,王家賓緩和了下臉上的表情道:「事情既然發生了,就不要去管它了,畢竟這是天災,咱們還要往前看,眼下這難關還要靠大家一起努力,想法度過!」


  想法度過?想什麼法子?王家賓話一說完,同知余正就在心裡不屑的來了一句。


  雖然在心裡數落,可嘴上卻不能這麼說,他做為青州知府的二把手,在一把手講完之後,他就必須說兩句,所以當王家賓說完之後,余正也跟著道:「當前情況大家也都看到了,如今大雪壓城,百姓又無餘糧,府庫起火,僅有的賑災糧也付之一炬,如不能度過眼前難關,上頭怪罪下來,不說你我等人頭上烏沙,恐這項上人頭也要不保了!」


  通判錢游撇了一眼余正,心中不免輕笑了一聲,心道:「你這老兒,真心不是個東西,還烏沙、項上人頭不保?上頭怪罪下來,也有大老爺頂著,有你什麼事兒?你說這話什麼心思,大家心裡不明白?」


  想到這裡錢游又撇了一下坐在下手不遠的知事史俊達,史俊達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錢游便開口道:「知府大人,同知大人,不是我等不想效死力,而是實在沒辦法啊,上次大雪,我等已經強征了三家米糧店的糧食,如今這城中還在售糧的糧店只還有兩家,今天下午我去這糧店查看,發現店中糧食也只有百多石了!」


  百多石,夠幹什麼的?王家賓的臉已經黑的不能在黑了,他以幾近瘋狂的聲音怒吼道:「別以為你們做的我就不知道,以前我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如今眼看就要出大亂子了,你們再給我耍這些花樣,當心我跟你們魚死網破!」


  這小小的二堂一下子靜的針落可聞,眾人先是心中一驚,緊接著便是一喜,同知余正和通判錢游兩人一對眼,均都明白了對方心中所想,這大老爺是真的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了,是徹底的沒招了,這會兒只要再逼一逼就可徹底架空了這大老爺。


  但是也不能逼的過勁,真要魚死網破,大老爺項上人頭不保,他們多少也會受到牽連。


  錢游微微沉吟了一下,便起身道:「知府大人,您這話當真是寒了我等之心,大難當前,說句不好聽的,我等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皇上怪罪下來,您受不住,我們同樣吃罪不起!」


  余正也站了起來介面道:「是啊,知府大人,到了這時候了,我等敢不效死力?這樣,我家中還有三十石糧食,我都捐了,一會兒就叫人把這糧食送來!」


  余正一做表率,底下的人紛紛開口,你二十石我十石的往外捐,到最後,一共捐了百十石糧食!


  「哼!」王家賓在心裡重重的哼了一聲,他之前那話說的半真半假,可這會兒是真的有心跟這些人魚死網破了,真當他是瞎子聾子,三十石,你余正家裡確實不多,可你在城外莊子里存了多少糧食,少說有萬石,你才捐三十石,你當打發要飯的?

  再說你如今捐這三十石是什麼意思,不就是想著到時候朝廷怪罪下來,好有個脫身的借口?想讓我一個人頂著,沒門!


  想到這裡,王家賓眼睛一下子眯了起來,站起身狠狠的道:「我最多給你們一晚上的時間,明天我要看不到三千石糧食,就別怪我一封奏疏稟明陛下!」


  ……


  劉承宗在家想著下午發生的事兒,城西一處不起眼的院落內,除了知府王家賓以及推官呂左、捕頭劉承宗沒來,可以說整個衙門的老爺都到了,除了這些人之外,還有三個員外打扮的富態中年男人。


  眾人一邊吃喝一邊說著今天發生的事情,等菜過五味酒過三巡之後,余正把兩個頗有姿色的女人喊了進來,兩女人把桌上的殘羹收拾乾淨,又給眾位老爺上了茶這才悄悄的退了出去。


  余正端著茶杯抿了兩口便輕輕的放下了,巡視了一圈眾人便開口道:「大老爺要我等明日交出三千石糧食,眾位覺得應該如何應對?」


  錢游拿眼看了坐在最遠處的那員外打扮的富態男人,男人立刻會意起身道:「二老爺,小的說句不中聽的話,事已至此,我等絕對不能和大老爺托協,一旦我等交出糧食,後果不堪設想!」


  男人話音落下,另外一個員外打扮的男人便介面道:「對,張員外說的很對,如若我等真的交出糧食,就證明我等手中有糧,這三千石糧食,就算緊著用也用不了幾日,一旦這些糧食用完,大老爺肯定還會向我等伸手!」


  最後一位員外打扮的男人也跟著道:「二老爺,我們絕對不能妥協,大家謀劃了這麼久,不就是為了多掙點銀子?再說了,如今這年月里,又不是只有我們這一地遭災,前些時日我家下人從河北回來,河北那邊比我們這邊遭災更重,死人遍地都是,也不見朝廷有什麼作為!既然朝廷都不作為,我們又何必去做那好人?」


  知事史俊達嘿嘿一笑道:「二老爺,幾位員外說的對,我等明日把家中糧食都運到衙門去,就已經算是有了交代,就算朝廷怪罪下來,吃罪的也是他王家賓,與我等何干?」


  史俊達這話說的已經不是不敬了,而是相當與罵娘了,在古代,同僚之間是絕對不能直呼其名的,就算關係再怎麼好最多也是叫表字,比如王家賓,字顏之,關係好的人,會叫他顏之兄,關係不好的會叫他官職,背地裡叫也頂多是王彥之,罵人的時候才會叫王家賓。


  一直沒開口的經歷居正業撇了一眼史俊達后笑道:「白廷兄,你這話說的就差了,朝廷怪罪下來,確實與我等不相干,可你想過沒有,就算知府大人烏沙不保,朝廷也不可能讓二老爺坐上這知府的位子,畢竟朝廷也治二老爺和三老爺一個辦事不力的罪!」


  這話說的很有道理,真要鬧出亂子,朝廷絕對會另派人前來接手,到時候他們這些人只能是竹籃打水。


  余正細細琢磨了一番居正業的話,道:「那依偉豐你的意思,我等要如何應對!」


  居正業微微笑了笑道:「這衙門裡不止我們手上有糧吧!」


  眾人疑惑不解的看著居正業,居正業也不拿喬,立時便道:「城中不還有兩家糧店在售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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