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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第八十二章

    河水清澈, 紗飄浮在水麵上絲絲縷縷的順著水流遊動,像一條條小蛇,在天幕的紅輝映照下, 無端生出詭異。


    陸恒說完這話,長久沒得到她的回答, 她在滯愣,手裏的紗趁她沒留意溜走了幾根, 她很快回過神, 將紗漂洗幹淨放入籃子裏。


    她沉默的仿佛再不會跟人說話, 隻是按部就班的做著手中事。


    “她很想你, 整日母親母親的叫著,她已經會走路了,”陸恒輕道。


    餘晚媱的手開始止不住顫抖,他是站著的, 她微低臉,看不清她的神色, 但她的眼睫上掛著水珠。


    他看著她難以自控,卻還要再添一句,“我接她過來給你看看吧。”


    餘晚媱很慌的抬手抹過臉,立刻回絕,“不用了。”


    她不能回京,歲歲不見她是最好的,見了便生念想, 就這麽斷了才好。


    陸恒道,“她跟著我來了寶應, 現下被我安置在新租住的宅子內。”


    餘晚媱當即起身, 蹙著眉衝他惱道, “你怎麽能放她一個孩子在宅子裏?”


    她原想說他過分,可她這個不負責任的母親更過分,她沒資格指責他。


    陸恒看著她張著水秀的眸子,眼眶染紅,眼底是慍怒,這是這些天下來,第一次看到她臉上有這般生動的情緒。


    “陳肅犯了事,聖人遣我來江南查案,我不放心歲歲一個人在府裏,所以帶她來江南。”


    他說的有理有據,餘晚媱的惱意消減,可隨之而來的便是亂想,他是來江南辦案,順路過來發現了她,可能再過幾天,就會帶著那些侍衛離開。


    她先前的猜測都不對。


    如果她抗拒回京,他也不一定會真的強迫她走。


    橋歸橋,路歸路不正是她想要的嗎?有什麽好傷懷的。


    她臉上的失落落入陸恒眼底,陸恒很認真的跟她道,“是我主動入江南,查案是公事,找你是我的私心。”


    這是他任職以來,唯一一次以權謀私。


    他是正三品的京官,如非必要,根本不用出京,大理寺中有四位少卿,隨便哪一位都能入江南,但他沒有指派任何人。


    他求聖人讓自己下江南。


    他來了。


    餘晚媱猝然撇開臉,耳朵發燙,他變化太大,讓她無所適從,她無促的往周圍看了看,本能擔憂會有人聽到他剛剛的話。


    陸恒還在繼續,“你走之後,我找過很多地方,都沒找到你,餘老爺也避不見我。”


    他曾一度以為,可能就這麽跟她散了。


    餘晚媱喉間酸澀,不願抬頭看他。


    陸恒笑了笑,“我很想你。”


    餘晚媱心顫了下,忽的蹲回去,裝作聽不進這些話,飛快的洗著紗,洗完想自己提籃子走,麵前伸過一隻手接了她的籃子,“我來。”


    她像被針紮般縮回手,跳下石頭就差要跑,隻是這河水沿岸堆了不少石子,人走在上麵不注意便會崴腳,她走的太急,不小心絆到石頭,人才踉蹌,就被陸恒扶住,他剛想說看路,她就很輕的推搡他,沒什麽力,他完全可以不當回事。


    他望著她的臉,有慌張和畏怯。


    慌張什麽。


    畏怯什麽。


    他都知道。


    他緊緊握著那截手腕,如果可以,他現在就不想放開了,但不行,他需要處理好一切後患,才能讓她不再慌張畏怯。


    他這個丈夫做的不夠好,從成婚開始,一直讓她提心吊膽,即使時至今日,也沒給足她信任。


    他到底鬆了手,看她慌不擇路的往前走,他亦步亦趨跟著。


    進了家門,就聽到此起彼伏的狗叫聲,入目便是兩條凶狠的獵犬,衝他們齜牙示威,甚至想撲上來咬人,餘晚媱登時嚇得腿發軟。


    陸恒伸手撈過她的腰護到身後,用手中的籃子一揮,將那兩隻畜牲揮退,拉著她入內,那兩條狗被鏈子鎖住,也不能近前。


    陸恒放下籃子,對她道,“我讓人買的,餓它們兩天,等你再喂便會認你,往後其他人給的東西都不會碰。”


    餘晚媱極快點頭,他彎腰幫著她曬紗,待事情做完,他很規矩的退到一旁,她提著裙擺一步步朝屋裏走。


    蘭因絮果,現業維深,她卻始終逃不出,泥足深陷,她甘之如飴。


    進屋時,她臉上已盡是淚,“把歲歲接來吧。”


    屋門吱呀著快要關上,陸恒應了聲好,她聽見他嗓音裏的笑。


    門關緊,她在黑暗中疲憊的爬上床,一沾枕頭便睡著了。


    她這一覺睡了不知多久,再醒來是聽到歲歲咯咯笑的聲音,院裏狗叫聲此起彼伏。


    她心一緊,連忙起來開門,正見陸恒抱著歲歲在逗狗,歲歲長大不少,臉還是圓嘟嘟的,但更像她了,一張小嘴咕嚕嚕的叫著,“父親!父親!不、不給狗!”


    她很黏陸恒,陸恒看起來也很寵著。


    陸恒側頭看見她出來,直接把肉扔給狗,抱著歲歲走近,歲歲已不認得她了,縮在陸恒懷裏,兩隻大眼睛眨巴著瞅她,又好奇又害怕。


    餘晚媱眼睛一暗,她以前膽兒肥的很,不認識陸恒也敢往他身上爬,如今被陸恒不過養了三個月,卻變得膽小了,還怕起了自己。


    陸恒拍著她的背,“你不是整天叫著要母親,真看到母親了,怎的還怕?你母親也想你,快叫她。”


    歲歲抱住陸恒的脖子,探頭探腦望著餘晚媱,餘晚媱心裏有些忐忑,張唇對她軟笑,“歲歲。”


    歲歲從陸恒的胳膊上伸小手,摸她的臉,然後忽然張手衝她嗚嗚著哭,“母親!母親!”


    在缺失母親的三個月裏,她已能很清楚的叫出母親兩字,餘晚媱眼眸一熱,便探手抱她,陸恒微鬆了點手,等餘晚媱抱進懷裏,才遲疑著撤開。


    歲歲重了不少,餘晚媱抱她很吃力,但仍沒放手,歲歲趴在她身上,嘟著嘴巴親她臉,“母親,香香。”


    沾了她一臉口水,餘晚媱本來還傷心就被她這熱情的香香給弄笑了,還跟幾個月大一樣,最愛嘟嘴親人。


    陸恒難免有些羨慕歲歲,目光看她不禁帶著一絲灼熱。


    他杵在跟前,餘晚媱也不可能感受不到他的目光,別了點臉,抱著歲歲進屋,把她之前給歲歲做的小玩意兒都拿出來,歲歲在床上蹦蹦跳跳,拿著一隻小馬嗚哇叫,屋裏黑,餘晚媱怕她亂爬掉地上,點了油燈,但還是有點暗。


    她把目光投向窗戶,這應該叫人來修了。


    那扇窗上的木板突的被從外敲開,落下時正好和陸恒的視線碰上,她想錯開,陸恒道,“趁著今兒空,我把窗戶修修。”


    餘晚媱很低的嗯聲,忙轉頭看著歲歲玩。


    於是小院裏響起叮叮咚咚還有孩子的歡鬧聲,和尋常人家一般熱鬧。


    晚間一家三口吃了頓不消停的晚膳,歲歲本就是個愛哭愛鬧的孩子,跟餘晚媱玩熟了,又是原形畢露,給她喂飯她偏要出去晃,還要餘晚媱抱著,本來這孩子長的快,餘晚媱抱她費力,在院裏轉了一圈還想去外頭,陸恒發了火才安安分分把蛋羹吃完。


    這時節入夜就冷了,歲歲還沒在小地方過過夜,餘晚媱給她洗好小身體就塞床裏,陸恒裝了湯婆子送進來,倒是很體貼的沒逗留。


    餘晚媱褪了衣衫躺下,歲歲在她懷裏翻來翻去拱個不停,餘晚媱摟著她拍背,給她哼小曲兒,可是歲歲根本不聽,從被褥裏伸出小手,四處亂抓,叫著,“父親,嗚嗚嗚,要父親睡睡。”


    餘晚媱皺一下眉,很有耐心道,“歲歲不願意跟母親睡嗎?”


    歲歲的兩條小腿蹬著,抱住她的胳膊嘰嘰咕咕,“父親睡睡!父親睡睡!”


    小臉哭的通紅。


    餘晚媱便知哄不住她了,披著衣裳起身,用毯子裹住歲歲出屋,走到旁邊門前敲了敲。


    片晌陸恒開門出來,她將歲歲塞給他,小聲說,“歲歲哭著要你,你陪她睡吧。”


    聲音裏帶著些許低落。


    陸恒看她要走,摸一把歲歲的臉,“她又哭了。”


    說著,歲歲的小手拽住餘晚媱的袖子,“母親睡睡。”


    屋內昏黃的燈火下,兩人相顧無言。


    片刻功夫,三人睡在那張木床上,歲歲睡在當中,嘖吧嘖吧著嘴,懷裏還抱著餘晚媱給她繡的小兔子,開心的不得了。


    陸恒和餘晚媱平躺著,兩人心思各異,都睡不著叫。


    陸恒眼尾掃著裏床,歲歲趴在餘晚媱胳膊上,跟她說悄悄話,嗚哩哇啦也說不出個所以然,還沒叫人聽懂說的什麽,她自個兒倒笑的打滾,極鬧騰。


    陸恒瞧餘晚媱一直半闔著眼,悄聲衝歲歲道,“快睡,別鬧你母親。”


    歲歲翻身用小屁股對著他,鼓著嘴巴蹭餘晚媱,蹭的她想裝睡都難,

    陸恒就近看的豔羨。


    餘晚媱隻得抱緊孩子輕柔道,“歲歲乖,該睡覺了,不然明日起不了床,就不能……”


    她話還沒說完,歲歲忽然爬起來往床頭鑽,這裏不比以前的住處,四周沒有攔擋,歲歲這下極可能掉地上,她急忙起身去抓人,陸恒比她手更快,自她後方,伸臂繞過她把歲歲抓回床,又在她耳邊低低道,“小心。”


    作者有話說:


    蘭因絮果,現業維深:指剛開始很美好,但是結果卻非常糟糕,而且牽連不清,那麽最後到底誰受的影響最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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