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88章

    新年來臨,裴寂安還是沒有回來,裴家這個年過得總有些清寥,不光裴家,軍區裏男人沒回來的家庭,喜氣裏都摻雜著憂慮擔心。


    吳媽這幾天念佛的次數明顯多了起來。


    陸濃不想讓孩子們太過受大人的情緒影響,在這個物質匱乏的時代,過年算是孩子們一年中最快樂最幸福的日子了。


    同時,生活總要有些儀式感,過新年是華國人舉國的儀式感,獨屬於華國人的浪漫,陸濃想要孩子們感受到。


    既然要正兒八經過年,自然要一家人都動起來。


    過年前幾天,吳媽、陸濃和裴錚到鎮上供銷社和村裏集市上買了一大堆年貨,雞鴨魚肉、茶酒油醬、幹果蜜餞、鞭炮爆竹。


    準備好年貨,陸濃又帶領裴錚和小淮收拾裝扮屋子,家裏剛裝修沒幾天,稍稍打掃就很幹淨了,關鍵是裝扮屋子。


    窗花、燈籠、中國結、紅對聯,過年就是要紅紅火火。


    裴家剪窗花的主力是吳媽和裴錚。


    吳媽剪出來的花鳥魚蟲活靈活現,裴錚見了驚歎吳媽的手藝,甚至上手跟吳媽學起來,學得還有模有樣,至少貼到窗戶上是能唬住人的。


    陸濃看裴錚上手那麽快,撇撇嘴,卻恰巧被裴錚和吳媽看到,吳媽狹促一笑,裴錚挑眉,心知裏麵有他不知道的典故,於是問吳媽:“吳姥姥,你笑什麽?”


    吳媽搖搖頭,一個好的幹媽要給閨女留點麵子。


    裴錚轉了轉眼珠,不再說話,等陸濃走了他悄悄湊到吳媽麵前說,“吳姥姥,你就告訴我唄?”


    吳媽:“也不是什麽大事,濃濃不會剪窗花而已。”


    “就這?”裴錚不信。


    吳媽笑而不語,她確實是因為陸濃不會剪窗花而笑,當然,還因為其中發生過一件趣事。


    陸濃是個左撇子,別人都是右手拿筆筷子,但她一度吃飯寫字隻會用左手,後來總算右手也學會寫字拿筷子,但是做其他事的時候還是最先用左手,譬如拿剪刀。


    這就導致她小時候初跟吳媽學剪窗花時,比右撇子的表哥表姐們學得慢,小陸濃受不了打擊,要知道她在家一向是學東西最快最聰明的人,卻敗在小小的剪窗花上,一氣之下就再也不碰剪紙了。


    後來每年過年,孩子們湊在吳媽跟前剪窗花的時候,陸濃都會跑出去,一連好幾年,不止表哥表姐們好奇,連大人們都好奇,找來問陸濃答案,陸濃卻咬死了說剪窗花沒意思。


    可她畢竟年紀小,神情掩飾的不如大人周全,很快就被舅舅猜出了端倪,知道陸濃是因為左撇子學得沒人家右撇子快後,所有人都哭笑不得,這可真是可愛的倔強。


    人怎麽可能精通所有的事,每個人都有自己不擅長的事。


    不過大家誰也沒揭穿她,維護了陸濃小小的自尊心,所以一直到成年,陸濃還是不會剪窗花。


    出了門的陸濃去竹林裏砍了幾根竹子,她要用竹子和紅布做紅燈籠,剪紙不會,做燈籠她會啊,這個簡單。


    提著竹子回到家,小淮很快湊過來表示要跟著媽媽學做燈籠,陸濃叉腰得意笑,她也是有人捧場的。


    為了感謝顧小淮同誌的捧場,陸濃做好紅燈籠,又教小淮做宮燈、花燈和小桔燈,大體上是陸濃在做小淮在玩。


    宮燈和花燈需要畫屏,陸濃給了小淮兩盞,讓他自由發揮,她自己也起了興致,然後留下兩盞分別給吳媽和裴錚。


    最後小淮畫的是蘭草,他最近正在學國畫,簡簡單單寥寥幾筆竟也頗具風骨,連吳媽都誇他畫得好,小淮靦腆笑笑。


    吳媽畫的是嫦娥奔月,畫工精美,氣韻生動,直把裴錚看傻了眼,仿佛第一次認識吳媽一樣。


    等看到陸濃的畫後,裴錚已經麻了,甚至有種“本該如此”感覺,陸濃分別在宮燈四麵畫上了華麗的車架、漫天煙花燈火如晝、梨樹花飛舞、佳人獨立。


    吳媽輕笑,“你這是畫了一首詞吧?”


    陸濃頷首,調皮地說,“那你們不妨猜猜是什麽詞?”


    吳媽看看裴錚,裴錚稍一思索,“是稼軒居士的《青玉案》嗎?東風夜放花千樹……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陸濃聳聳肩,裴錚要是猜不出才不正常。


    最後輪到裴錚的宮燈,裴錚不會國畫,用了鉛筆作畫,筆觸幼稚,但畫的卻最戳動人心。


    燈麵上畫了裴家一家人,吳媽坐在椅子上,小白狗趴在吳媽腳邊,他自己牽著顧小淮,陸濃和裴寂安站在一起,懷裏抱著小夏崽,一家人整整齊齊、團團圓圓。


    裴錚帶著小淮出門把大紅燈籠掛在門前,又把宮燈掛在花園角落和小路兩側,夜晚降臨,燈籠發出幽幽光華,美輪美奐。


    寫對聯的人是吳媽,陸濃擅長瘦金字體,不如吳媽的顏體楷書雄厚飽滿、端莊豐潤,寫出來的對聯看著喜慶。


    裴錚親眼看著吳媽寫對聯,對吳媽的敬仰之情達到了頂峰,他怎麽都想不到,老太太不但心靈手巧,做得一手好菜剪得一手好窗花,還會寫毛筆字會畫畫,這能是普通老太太嗎?


    絕對不是!


    裴錚頭回有點鬱悶,想他也是從小被人喊著“天才”長大的,毫不誇張得說,殺遍同齡無敵手,一向都是大院裏各家親媽揍自己孩子的理由:“你看看人家裴錚,再看看你……”


    但從吳媽到陸濃再到小淮,這三人一個比一個厲害,陸濃就不說了,教授們親封的“天才”,多才多藝、為人極富有生活情趣,不管什麽環境、走到哪裏她都活得悠遊自在。


    就說他的弟弟顧小淮,一個五歲不滿的孩子,過目不忘,讀書識字算算術畫畫輕輕鬆鬆毫不費力,哦對了還會顛球。


    還有原本他以為最最最普通的吳媽,結果是個隱藏的高人,搞了半天,全家最拉跨的是他自己。


    裴錚鬱悶了(拿現在的話叫emo)。


    他抱起顧小淮左瞧瞧右看看,神色懷疑地說:“老二,你別告訴我你還有什麽隱藏絕活沒露出來,等哪天要給老哥一個驚喜,我可跟你說,我一點都不驚喜。”


    吳媽:“……”


    陸濃:“……”


    吳媽無奈,“他還是個孩子,哪有什麽絕活?”


    “那可不一定,”裴錚晃腦袋,慢悠悠地說,“吳姥姥都有藏到至今的絕活,您看小淮過目不忘已經夠誇張了,指不定還能更誇張。”


    懶得理會他耍寶,陸濃把晾幹的對聯和熬好的漿糊都塞裴錚,“帶著弟弟趕緊貼對聯去吧,對了,你們兩個都給我好好戴帽子,別著涼。”


    “是!保證完成任務!”說著,裴錚給自己扣上大號虎頭帽,給小淮扣上小號虎頭帽。


    陸濃設計,吳媽手工打造的虎頭帽,抗風保暖,做好後陸濃怕裴錚拒絕戴,已經想好了對應策略,誰知裴錚非常喜歡。


    絲毫不嫌棄虎頭帽幼稚破壞他的形象,甚至十分積極往頭上戴,這兩天戴著虎頭帽和小淮出門溜街的次數大大增多。


    他也不怕人笑話,別人看他,他得意洋洋朝人家擺腦袋,還讓小淮配合他一起搖晃腦袋,全方位表現自己的虎頭帽子。


    “是!保證完成任務!”顧小淮學哥哥,小臉嚴肅。


    一大一小,大的痞萌,小的蠢萌,兩人搖晃著腦袋出門,身後跟著屁顛屁顛的小白狗。


    陸濃搖搖頭,還真是兩個活寶。


    大年三十這天,小孩兒穿上喜慶衣裳,大人就比較低調,今年畢竟是六六年,就算部隊裏亂七八遭的事少,該注意的還是要注意。


    這方麵陸濃一直注意著,即便前些日子家裏大換血多打了些家具,但家具都是原木風,保持著木頭本來的顏色,頂多多了些巧思,讓人看了不會和富貴這種詞聯係到一起。


    到了晚上,吳媽掌勺,裴錚和陸濃打下手,小淮負責在一旁賣萌,做了一桌子好菜。


    酒足飯飽,到了放鞭炮的環節,陸濃特意帶著小淮出來看,再過不久“破四舊”,不能迷信,鞭炮古時候是為了驅逐“年”,屬於傳統文化裏鬼神範疇,也是要被取締的。


    今年恐怕是最後一個能放鞭炮的年了。


    放完鞭炮,一家人湊在沙發上嗑瓜子聊天,陸濃詢問裴錚來年的打算。


    裴錚是個很有主見的人,現在的大學生都是稀缺人才,國家包分配工作,裴錚也不例外。


    但是裴錚一心想當兵,畢業後拒絕了分配到的好工作,選擇了南下投奔親爹。


    具體他和裴寂安之間商量了什麽陸濃不清楚,但她很想知道裴錚會不會像書裏那樣去玉水大隊當知青。


    當知青就意味著他會遇到女主和女配,萬一劇情不可阻擋,裴錚像書中一樣愛上了八百個心眼子的女主,又招惹來八百個心眼子的女配……


    令人頭禿。


    但陸濃又做不出阻止裴錚去當知青,改變他天定姻緣這種事。


    她可以選擇改變自己的人生軌跡,因為她隻需要對自己負責就好,日後不論發生什麽,自己的選擇自己扛。


    但她沒有資格故意改變別人的命運,裴錚這個男主到底和女主許月華相愛與否應該讓他們自己決定。


    “不確定,我爸想讓我下鄉,我想直接參軍。”裴錚抿抿嘴角說。


    他倒想直接進部隊,可沒經過老頭子點頭答應,征兵辦的人哪裏敢收他?


    不過裴錚也不怕去鄉下吃苦就是了,老頭子年輕的時候能吃的苦,他一樣能吃,沒什麽大不了。


    陸濃拍拍他的肩膀,目光含著同情神色,裴錚意味陸濃是同情他進不了部隊,卻不知陸濃是同情他將來生活多姿多彩,萬一真的去了玉水大隊當知青,更精彩了。


    大年初一,各家各戶的孩子上門拜年,和別家隻準備點瓜子南瓜籽不同,今年是他們家搬來軍區的第一年,陸濃不但準備了瓜子,還準備了糖果、點心。


    每個上門拜年的孩子都能得到一把糖和一塊兒點心,一開始來的孩子少,孩子們不熟悉裴家,被家裏親媽要求去裴家走一趟,有的孩子老老實實來問好說吉祥話,有的孩子把親媽的話當耳旁風,幹脆不來。


    但等最先來裴家的孩子們在裴家得了糖和好吃的點心後,一傳十十傳百,大孩子小孩子蜂擁而至,孩子多了,裴家也熱鬧起來。


    裴錚是個非常有個人魅力的人,在京市大院裏就是絕對的孩子王,除非他不想出風頭,否則隻要他想,就一定能得到孩子們的信服。


    在這裏也一樣,幾個帶著弟弟妹妹來裴家的青年,僅僅和裴錚打了個照麵聊了幾句,等陸濃招呼完小孩子們,回頭一看,好家夥,裴錚都和人家稱兄道弟了。


    那幾個和裴錚同齡的少年,看裴錚的眼神帶著星星,滿是信服。


    一把糖一塊點心幫裴錚和小淮打開交友局麵,不虧。


    隨後,裴錚帶著一群人呼啦啦走了,走時還不忘帶著他的虎頭帽和弟弟小淮。


    他是真不怕人笑話,更絕的是後來好幾家人上門請教吳媽虎頭帽子的做法,外麵戴虎頭帽的人也增多,一時之間虎頭帽配大棉襖莫名其妙成了流行穿搭。


    陸濃:“……”


    走了一群男孩兒,家裏還有些女孩兒舍不得走,她們可太喜歡陸阿姨家了,有漂亮的燈籠、好玩的秋千、還有好吃的糖果點心。


    軍嫂們也陸續來到裴家拜年,看見裴家的布置後讚不絕口,誇她大方,好話不要錢的往外說,陸濃全部笑著收下,隻說一句:“今年剛來,應該的。”


    過完年,一晃過去一個多月,陸濃即將工作,小夏崽也馬上就五個月了,陸濃和吳媽商量著給她斷夜奶,不然陸濃晚上休息不好,白天沒法工作。


    不過宣傳部的同誌知道陸濃處於哺乳期,在得到陸濃會到宣傳部工作的確切答案後,安慰她讓她不用著急,養好身體再來工作。


    陸濃不會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她也想等身體恢複的差不對後再上班,因此也並不著急,過完年後又養了兩個月。


    胡梅在家聽說宣傳部的同誌親自到裴家傳話,心裏再不甘心,也明白陸濃當日說自己會去宣傳部工作的話不是吹牛,都是真的,她羨慕又嫉妒,發誓要考進小學。


    可她為人死板不知變通,隻知道按部就班學習,偏巧校長這回出得題靈活許多,她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做出一半題,輸給了另一個臨時加塞進來考試的年輕女孩兒。


    多年願望落空,還是在複習很長時間的情況下,胡梅心火俱焚,一下子病倒了,病好後整天躲在家裏,不敢出門見人,她覺得陸濃和軍區裏的人,現在一定都在笑話她。


    這倒是胡梅多慮了,陸濃壓根都沒想起她來。


    轉眼到了三月份,陸濃的秘密花園不再光禿禿,花葉繁茂,綠色植物將整座花園包裹起來,這裏真的成了秘密,枝頭繁花競相開放,裝點著花園。


    大片大片的薔薇和玫瑰,攀爬到圍牆上,架子上……垂落到地麵上。


    微風吹過,帶起陣陣芳香。


    小路低矮的鋪地植被吐出濃濃綠意,像是鋪了一層地毯,又過了幾天,地毯上開出紫色、粉色的小花,遠遠望去,像是一層層煙霧籠罩在小路上,美極了。


    陸濃忙著使喚裴錚修剪花園,花園大是很爽很漂亮,但唯一的缺點是澆花、修剪起來,也是很麻煩的。


    這一天天氣好,陸濃吃完飯到外麵澆花,花園裏有裴寂安從山上引來的山泉水,套上水管,便可以盡情噴撒。


    裴錚一大早天不亮就出門,說是到鎮上接個人,問他接誰,他神神秘秘怎麽都不說。


    算算時間,應該快到家裏。


    陸濃澆完花,到屋裏把小夏崽抱出來,叫上小淮和吳媽一起到花園裏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這麽美的花園,這麽好的天氣,不出來享受一番,對不起陸濃幸苦打造的花園。


    一家人高高興興在花園裏笑鬧,小白鑽進花叢裏撲蝴蝶,一不小心就會壓壞幾朵花,顧小淮跟在小白狗身後,攔下它教訓起來,宗旨是不能毀壞花木。


    陸濃莞爾,有時候她總覺得小白能聽懂顧小淮的話。


    “啊啊……”小夏崽在媽媽懷裏伸出白嫩的小手,想要抓媽媽身邊枝頭斜出的一朵粉色小花。


    抓了許久終於抓到,小夏崽樂了,把花兒抓在手裏。


    突然,門口傳來開門的聲音,陸濃轉頭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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