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第115章

    太後知道,張勝康絕不會隻給她寫那封信。


    既然其提到了荀太醫,那此人極有可能果真也給荀太醫寫了一封。


    但她回顧近日來的所見,卻並未發覺荀太醫有何異常。


    為保險起見,她當即派人去查了一番,這才發現,那張勝康行刑之前,曾給過獄監一封信,而禦監將其交給了錦衣衛。


    太後豈會不知,錦衣衛是皇帝的人,但有任何發現,必定第一時間稟報皇帝。


    而方才親眼所見皇帝對那道士的反應,如今又聽見他對自己這樣說,她便明白,錦衣衛大抵並未將那封信交給荀太醫,而是交給了皇帝。


    皇帝已經知道了。


    ——這是自己養大的孩子,她還是有所了解的。


    他此時這樣回答她,大概隻是不想麵對罷了。


    可如今,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沒有其他的選擇了。


    所以太後又道,“事關重大,今日那妖道所言,就算陛下不信,也已經入到了別人的耳朵裏,這件事,等不到明天了。”


    話音落下,卻見宇文瀾頓了頓,而後,隻好道,“那便回宮再說吧。”


    太後聞言頷了頷首,終於登上了馬車。


    宇文瀾也緊隨其後,母子倆的車一前一後,駛向了慈安宮。


    ~~

    甘露殿。


    那妖道被抓的消息傳來,燕姝終於鬆了口氣。


    然而與此同時,心間還是有些想不通的地方。


    ——以那妖道的本事,完全可以逃出閩越,他為什麽又要來京城故意挑釁?


    難道不怕被抓住砍頭嗎?

    還是說這妖道其實是想玩燈下黑?覺得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

    卻聽係統跳出來道,【想多了,他其實就是想造反,做盡一切不利於皇家的事罷了。就算是要死,也得竭盡全力攪亂朝綱,叫皇帝睡不了安穩覺。最好在鬧上一出大的,動搖大梁江山。】


    燕姝,[嗬嗬。]

    這壞事做盡的狗道士誌向還挺遠大,如今可老實了吧?


    不過話說回來,這老妖道到底詭計多端,娘的不會還能從天牢再跑出來吧?


    卻聽係統又道,【那不可能了,皇帝剛才命人挑斷了他的手筋腳筋,還割了他的舌頭,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翻出花兒來了。】


    燕姝鬆了口氣,[那還好。]

    不過話說回來,既然都挑斷手腳筋了,為什麽還割了那妖道的舌頭?


    係統,【因為皇帝說這老妖道妖言惑眾唄。】


    妖言惑眾?


    聞言燕姝不由又好奇起來,忙道,【怎麽個妖言惑眾法?這老妖道難不成又作了什麽妖?】


    卻聽係統道,【那老妖道方才跟皇帝說,先帝是宮裏人殺的,並不是他害得。】


    聞言燕姝嗤笑一聲,【開玩笑!宮裏人誰敢殺先帝?】


    卻聽係統咂嘴,【emmm……】


    燕姝愣了楞,忽然覺得不對,【……這省略號是啥意思?……不會真的是宮裏人幹的吧?】


    係統,【答對了。】


    燕姝瞪大了眼,【那那那是誰幹的?誰會這麽勇?!!】


    係統,【你覺得宮裏還有誰能這麽勇?】


    燕姝一愣。


    ……該不會是她的榜一大佬吧?

    畢竟除了大佬,她也實在想不到誰了。


    卻聽係統道,【又答對了。】


    燕姝,【什麽???】


    ……


    ~~

    慈安宮。


    曆經寒風中的一路,此時母子二人已經回到了殿中。


    遣走旁人,合上殿門,太後歎了口氣,終於道,“哀家知道,陛下或許已聽到了關於先帝之死的風聲。與其讓別人告訴你,不妨叫哀家自己來說。”


    宇文瀾道,“母後其實不必說……”


    然話未說完,卻見太後搖了搖頭,道,“不,這件事情哀家從未想過要隱瞞,如今既然已經開了頭,索性就說出來吧,拖得長,哀家未必會好過。”


    宇文瀾聞言沉默了一下,隻好頷首道,“母後請講。”


    太後便理了理思緒,道,“當年先帝被這白鶴妖道所哄騙,一心想追求長生不老之道,渾然不利民生疾苦,哀家與朝中大臣們不是沒有勸過,但都沒有用。先帝不顧江山社稷,也就罷了,哀家替他扛著,但直到有一日,那妖道竟然勸先帝以紫河車煉丹,而他竟然也應了。”


    “這世上哪有那麽多紫河車?更何況煉丹需求極大,那妖道便用了最為惡毒的法子,那段時日,京城附近天天有孕婦小產,那可都是一條條的人命,是百姓的命啊!”


    話到此處,太後已經激動起來,雙目忍不住閃起了淚光道,“但先帝他竟然充耳不聞。不僅聽之任之,且還故意放縱,不叫錦衣衛去查,分明就是那妖道的幫凶,簡直妄為君王!”


    “哀家也是母親,失去過自己的骨肉,明白那些孕婦們的痛楚,哀家更是大梁的的皇後,豈能眼睜睜的看著此事發生,不去管?可是任哀家如何勸說,先帝都不為所動,可哀家卻還要維護他的名聲,不能叫朝臣百姓們知曉,令宇文氏的江山動搖。”


    話到此處,太後閉了閉眼,長出了一口氣,又看向宇文瀾道,“所幸那是陛下已經長大成人了,陛下有君王的責任感,有仁心,堪當大任,所以哀家便動手了,以他一人之死,換取百姓們的安穩。事到如今,哀家唯一後悔的事,便是當初叫這妖道跑了,這些年又害死這麽多條人命。”


    話音落下,宇文瀾急忙道,“不,此事不怪母後,母後已經仁至義盡,您並沒有做錯。”


    太後卻搖頭道,“陛下不必如此,自打當初哀家做下此事,便知道會有這一日,哀家根本沒有打算要隱瞞脫罪,隻是想等江山穩固再向陛下交代實情罷了。”


    宇文瀾卻又搖頭道,“不,是他死有餘辜,您並沒有罪。”


    ——他是百姓仰仗的君王,如今也已經是個父親,即將迎來自己的孩子。


    無論是何身份,他都無法忍受有人殘害那樣無辜的小生命。


    所以就算此時聽太後口中聽到實情,他的決定也不會有半分動搖。


    所以他又道,“王侯犯法與庶民同罪,更何況先帝乃是為人君者,利用皇權作惡,更是罪加一等。所以這根本不怪母後。”


    話音落下,卻見太後看著他道,“陛下能對哀家如此,哀家當初也沒有白養你。”


    說著卻又歎道,“可當初……哀家還曾想過要養那遼東王的孩子。”


    宇文瀾忙又道,“不,便是那時,母後也沒做錯什麽。到底是朕不夠坦誠,叫母後操心了。”


    說來說去,那些誤會還不是先帝與那妖道做的?


    罷了,他隻能道,“過去的事,不提也罷。”


    太後便又頷了頷首,“好,不提也罷。如今一切都好,尤其陛下如今每每都能洞察先機,叫哀家甚是欣慰。”


    然而緊接著,她卻又將話音一轉,道,“可這畢竟是弑君之罪,今日那妖道說出之時,旁邊人都聽見了。”


    宇文瀾忙又道,“他們不會亂說的,若母後擔心,朕可以……”


    “不必如此。”


    太後忙擺手道,“他們對陛下一片忠心,何苦為了哀家再去殘害無辜?那樣的話,旁人也會對陛下寒心的,陛下要永遠記得先帝的教訓。”


    說著又歎道,“人固有一死,哀家已經活夠了。”


    不……


    然而沒等宇文瀾說出口,卻聽吱嘎一聲,殿門一下被人從外頭推開,燕姝從外頭踏了進來,口中還喊著,“不,不要!”


    不過須臾之間,便已經急匆匆來到了二人麵前。


    這叫太後一頓,宇文瀾也是一臉意外。


    然沒等二人問什麽,卻見她已經淌著淚水跪到了麵前,哭道,“請陛下不要遷怒太後,這都是先帝罪有應得,太後不過是為民除害罷了!太後不隻是為了天下百姓,也是為了您啊,不然當初叫先帝繼續被那妖道迷惑下去,不知還會做出什麽泯滅天良之事,甚至極有可能,連皇位都不是您的……”


    這話一出,卻見太後一臉驚訝道,“宜妃你,你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宇文瀾則想張口說話,然還沒等出聲,卻見燕姝又對他哭道,“娘娘從前過得太苦了,您不可以對娘娘如此殘忍!娘娘雖不是陛下的生身之母,但這麽多年的養育,還辛辛苦苦將陛下扶上皇位,早已是天恩了!陛下可知,當初您為何在西北打完仗要回到京城之時才聽到先帝病危的消息?那是因為太後娘娘要確保您回到京城順利繼位,不會再有禍端!可以說太後娘娘的每一步都是為了您,為了天下謀劃,您如今怎麽能如此對娘娘嗚嗚嗚……”


    見她哭得眼淚橫流,甚是傷心,太後一時之間都顧不得疑惑了,隻慌忙指揮皇帝道,“快,快不要叫宜妃哭了,她可經不起這般啊!”


    說著又趕緊伸手將她抱進懷裏哄道,“好孩子,哀家知道你一片忠心,都是為了哀家,陛下對哀家也很好,莫再傷心了……”


    宇文瀾這才有機會插上嘴,歎道,“朕沒有要怪母後,你不必哭了。”


    燕姝卻不信,靠在太後懷中一雙淚眼瞧他道,“可臣妾方才親耳聽見太後說她活夠了。”


    這話一出,宇文瀾一頓,隻能看向太後。


    卻見太後也是一怔,這才又歎道,“就算陛下不怪罪,哀家也是真的活夠了。哀家這輩子如今,該嚐的都已經嚐過了……”


    哪知卻見燕姝忙不迭的搖頭哭道,“您還沒嚐過甜,您過去嚐過的都是苦啊!”


    ——被夫君背叛,失去親生骨肉,以一己之力替那荒唐的夫君苦撐著江山社稷,偏生先帝還還如此不是人的一直拖後腿搞破壞……


    後來有了心愛的人還不能在一起,隻能與祁先生遙遙相望,連句話也不敢多說……


    這是什麽狗屁人生,她的大佬真的是太苦了嗚嗚!


    當然,燕姝雖然悲憤,卻還沒徹底失去理智,所以隻是在心間唾罵,暫時沒有說出口。


    但宇文瀾卻全部聽在了。


    此情此景,這樣的時刻,他的心間亦是空前的苦澀。


    不錯,他雖然當了皇帝,卻確實沒有叫養育他的母後體驗過什麽快樂。


    這宮裏的錦衣玉食,母後大約早就不想要了,所以才會決心向他坦白,甚至不惜求死……


    默默咽下所有的艱澀,他亦不由眼眶發紅道,“是朕的錯,過去的那麽多年,朕也並沒有設身處地的為母後著想。但,朕從小跟著母後長大的,如果您也舍朕而去,朕不就是一個孤兒了嗎?”


    話音落下,太後也忍不住紅了眼眶,歎了口氣,這才又道,“但無論如何,這畢竟是弑君之罪,哀家留在宮中,始終是個隱患。這樣吧,如果陛下不忍心叫哀家了斷,不如就送哀家去守陵,或者去玉真宮修行吧。”


    宇文瀾一頓,登時又搖了搖頭。


    然而沒等說什麽,卻聽燕姝又哭道,“娘娘才這樣年輕,為何要這般懲罰自己?守著那些墳墓做什麽?那玉真宮又豈是您能去的地方?就算您厭倦了這宮中,也合該好好為自己活一回啊!”


    說話間已經又是哭得淚流滿麵了,直叫太後心疼得緊,忙掏出帕子親自給她擦淚。


    然正在此時,卻聽一旁的宇文瀾道,“朕覺得,祁樹廣是個好人,不如朕送母後去他身邊,叫他陪伴母後吧。”


    什麽?

    這話一出,那婆媳二人皆都愣住了。


    太後驚訝的望了他好一陣,才道,“陛下說什麽?”


    燕姝也已經徹底忘了哭,連一雙淚眼都幾乎要忘了眨,心間驚訝道,【……老天,他他他竟然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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