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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說是魏溪愣住了,高氏也好久都沒回過神來,直到魏憑將毛筆交到她的手中:「簽字吧。」


  高氏望著他,就好像看著個陌生人。她認識的魏憑根本不是這樣的?

  他許諾過一生一世一雙人,他不可能放她離開,他不可能在明知道她紅杏出牆的前提下還放她離開。


  他是武將,他不該怒髮衝冠找自己的青梅竹馬拼個高低嗎?


  他不是應該徹底清理她身邊的丫鬟婆子,杜絕她與那人藕斷絲連牽扯不斷嗎?


  他的武藝都是白練了嗎?被她明晃晃的羞辱也面不改色,換了其他人早就將她揍得人事不省讓她明白自己的身份嗎?


  他……居然輕而易舉的就放棄了!那些求·歡之時的甜言蜜語,歡·愛·之時的溫柔體貼,歡愉后的輕言撫慰都是假的嗎?

  他是厭煩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敷衍了嗎?或者,他早就看出自己的另有所屬,更或者,他根本就不在乎她,他嫌棄她的三心二意,他覺得她虛偽、狡詐,甚至她在利用他!

  高氏緊緊的抿著唇,一張俏臉白得扭曲。


  魏憑的氣息在她頭頂微微浮動,他說:「我放你走,從此之後各奔東西互不相干。」


  高氏心底猛地一痛,從腳底鑽出兩道刺骨的冰錐,將她渾身凍得僵硬。


  「我……」


  魏憑突地扣住她的手腕,強硬的將毛筆塞入她的掌心,然後用著不容置疑的態度,握著她的手一筆一劃寫下她的閨名。


  紅泥打開,指印留下,身後的溫暖驟然離開,那麼的突然,那麼的堅決,快得她感覺自己從來沒有擁有過,品嘗過。


  「管家,麻煩您幫我把和離書送去府衙登記蓋戳。」三份和離書,男女各自一份,還有一份在衙門備案。又吩咐瞠目結舌的丫頭:「給你們姑娘收拾東西,儘快離府吧。」竟然是一刻都不想留著她了。


  高氏後退一步,唇瓣幾乎咬出了血。


  魏夫人心疼的要掉淚,孟氏更是噤若寒蟬不知所措,好好的,怎麼說和離就和離呢?這麼決絕,也太狠心了。讓高氏日後怎麼活啊!


  胡氏神色平靜,顯然是早就有了心裡準備。魏夫人早就將內府交給了她,府里的丫鬟進出記錄她都有,一個月兩個月看不出貓膩,一年兩年胡氏哪裡還不知道裡面不可對外人道的事情呢!只不過,她是嫂子,丈夫又不在身邊,冒然說給小叔聽,別人還以為她在挑撥夫妻關係。說給魏夫人聽,也會影響婆媳關係,怎麼都討不得好。


  張氏是最為驚詫的,捂著肚子靠在魏允的懷裡。好在,她也沒有在大庭廣眾下說出什麼阻止的話來,估計等著回房后再細細的去打聽了。


  魏夫人對三兒子的決絕有點難以接受,只是,一想到他們和離的原因,也狠下心腸沒有阻止。只對高氏道:「是我兒負了你,回去后高家若是為難你,儘管讓他們找尋我兒,你別硬扛著。」


  高氏愣愣的不言不語,看著魏管家拿著和離書走出家門,最終低下頭去。


  好好的一場喜事都被這場和離弄的措手不及,魏夫人好像一瞬間丟了精氣神,整個人委靡了起來,魏溪趕緊讓人攙扶著她去歇息。


  胡氏悶不吭聲的張羅著晚飯去了,張氏被魏允護著去了後院,一邊走還一邊嘀咕:「好端端的,怎麼說和離就和離呢?小叔就沒給你透個風聲?」


  魏允道:「夫妻之間的事,外人如何得知。不過三弟的性子歷來如此,做了決定后一天都不會拖沓,甚少有挽回的餘地。」


  張氏想到高氏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有種兔死狐悲之感:「真是小叔對不起她?」


  魏允搖頭:「我日日與三弟同進同出,他在外面絕對沒有外室。」


  張氏對自家夫君還是相信的,不由得道:「那是因為高氏沒有懷孕的緣故?」想了想,「也不對啊,高氏比我還小呢,母親都不急,小叔應當也不急。兩個人前幾日還一同出去遊玩,回來就和離,這事兒真是太匪夷所思了。說不定是這三日中發生了什麼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情,否則小叔也不會這麼狠心。」


  魏允再一次強調:「三弟絕對沒有外室。」


  張氏瞪他一眼:「這一次你又沒跟著去,也許是小叔在外面又唐突了哪一位美人呢?」


  魏允不得不耐心的解釋:「如果又唐突了美人,大不了收了房就是。再說了,他與小妹一起出門,還有魏海兄弟,再唐突能夠唐突到哪裡去?眾目睽睽下,他能對一個外人怎麼著啊!」


  孟氏被兩兄弟帶去了花房喝茶,還心有餘悸的拍了拍胸脯:「看不出啊,三郎心夠狠。」


  魏海心細如髮,早就發現高氏對魏憑的不聞不問了。在他看來,都是夫妻了就代表對對方都有責任,你一個女人家對丈夫橫眉冷對愛理不理的,在閨房裡偶爾為之是情·趣,在大庭廣眾下那就是自視甚高的表現了。沒有人願意熱臉貼冷屁股,何況是同在屋檐下的丈夫。換了魏海,媳婦這麼不懂人情世故,他也不說別的,讓你獨守空閨到老那是肯定的。


  魏江道:「魏憑那媳婦又不好,和離就和離嘛。」他沒魏海那心思,純粹靠著野獸直覺覺得高氏不妥當。


  孟氏問:「你怎麼看出她個不好了?」


  魏江道:「出門在外三日,她就沒個笑臉,好什麼!」


  就一句話,孟氏心就偏了:「不愛笑的話容易得罪人啊!在我們那村裡俗稱是寡婦相。」


  魏海:「呵呵。」


  魏溪跟在三哥後頭,拉著他的衣袖:「你把過錯都推到自己身上了?」


  魏憑點了點頭,也沒什麼好隱瞞這個妹妹的,反正她是知道真相:「我與母親說,我不喜歡她性子,太木納了。」


  魏溪道:「就這一點母親不會同意你和離。」


  魏憑嘆口氣:「我說,我對她提不起興緻。」


  興緻?!

  魏溪無語,好吧,這個理由荒唐,可是對於男人而言那的確是天大的事。嗯,對於魏夫人來說,那也間接的算是大事吧。特別是,有張氏懷孕在前,小兒子對正妻提不起興緻的話,就沒有床·事,沒有床·事就沒有孩子,沒有孩子,小兒子遲早會娶妾。妾生的孩子那地位也太低了,沒必要委屈孩子,也委屈兒子啊!所以,就同意和離了。


  魏溪扣著魏憑的手腕,盯著他的眼睛輕聲問:「哥哥你老實告訴我,成親這麼久,她與你同房幾次?」


  魏憑:「小女兒家家的,問這個作什麼?」


  「你說啊!」


  魏憑的頭偏向長廊外那一顆盛開的石榴樹,慢悠悠的吐出一句話:「前前後後,兩隻手數得過來。」


  魏溪啪的打了他一下:「你怎麼……不早說啊!」


  「我以為日子久了她就會放下,跟我慢慢的過日子。」他頹敗的垂下頭,「是哥哥沒用。」


  魏溪擼了擼他的胳膊:「既然如此那就放下吧,不是哥哥的錯。妹妹給你找個更好的。」


  魏憑笑了笑:「好,那我等著你的好消息了。」


  有時候,有的人是真的走狗屎運,最愛往刀口上撞,說的就是秦衍之。


  魏溪最近都泡在了皇莊里,忙活著賺銀子的事兒。秦衍之來的時候,魏溪就感覺來的不是皇帝,是一隻蜜蜂,嗡嗡嗡的圍著她這朵嬌花不停的飛啊飛,讓她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


  「你就不忙嗎?整日里不務正業東跑西跑。」


  秦衍之反問:「你很忙嗎?在忙什麽?」


  魏溪打開手中的賬本:「這麼大一個莊子,養活這麼多人,想不忙都不行。」


  秦衍之興緻勃勃的道:「缺銀子?找我啊,我有,要多少有多少。」


  魏溪瞥他一眼:「然後沒銀子還的時候就以身相許是吧?」


  秦衍之:「哎喲,你真聰明!」


  魏溪踹了他一腳。


  她坐在亭子中,亭邊一棵百年銀杏樹垂掛在頭頂,金黃的扇形葉子鋪滿了一路。她就像在金砂錦緞中唯一一朵盛開的石榴花,聘聘婷婷的綻放著,與金輝爭長短。


  亭外,陸陸續續都是來回話或者稟事的人,有的見過皇帝有的沒見過,看到有人端端正正的對著亭中人行禮,那些沒見過的商賈也帶上了莊重,原本要斤斤計較的小事也都在心底給悄無聲息的抹去了。


  秦衍之聽了一會兒,道:「你把山裡的樹賣了作什麼?賣了就罷了,轉頭又買木材來建園子,這不是浪費嗎?」


  魏溪道:「你懂什麼?皇莊里的樹是多少年的?修園子的樹又是多少年的?中間的差額有多少倍你知道嗎?再說了,我又不是什麼樹都賣!好歹還留下了不少呢。」


  魏溪手中有工部的人畫的圖紙,哪一塊地上的樹可以移栽可以賣她都一清二楚。隨手倒賣出去,百兩銀子一棵樹都有人搶。百兩銀子啊,再買不過樹齡二十年的木頭,可以買一倉庫。


  魏溪手上有木工泥工,又有圖紙,加上工部請來的監工,現成的木材,現成的沙土,起個磚窯,然後就可以開工了。


  織工織出來的布料一部分給孩子們做衣衫,一部分賣給兵部給士兵們做冬日的衣衫。綉娘們都是細工慢活,給新修的院子綉屏風綉床幔綉枕頭等等,數不盡的活兒,這可比買現成的省了大筆銀子。再有精細點的,放在魏家的綉莊裡面寄賣,也可以賣出不錯的價錢。


  「還要種樹。梨樹、桃樹、梅樹、紫藤、牡丹等等,把新院子全部包圍起來,可以租出個好價錢。後山全部種果樹,一年四季,書院都有額外的收入,可以填補給先生們做年節的禮物。」


  正說著,又有人來求見,來的人姓穆,居然是太后穆家偏遠一支的窮親戚,一身乾乾淨淨洗得發白的長衫,戴著書生巾,對魏溪道:「聽聞貴書院要請先生,小的不才,小有功名……」


  魏溪笑眯眯的聽著,等對方說完,才道:「早已滿了!」


  書生:「滿了?貴書院這麼大,先生不說多,十人重要有吧?」


  魏溪道:「是啊,早就滿了。很多人不要束修都要來教書呢。」


  書生一聽不要束修都願意來,頓時沒了方才的傲氣:「那貴書院可還有別的職位?」


  魏溪笑道:「有時候,就是不知道書生你有沒有本事勝任了。」


  書院的固定教書的先生名額的確滿了。不過,她不喜歡孩子們死讀書,所以除了固定教導讀書識字的先生外,她還喜歡請一些遊學的學子們來給孩子們上課。


  「說遊學中的見聞也好,說奇人異事也好,說外面的人情世故也好,甚至還可以教孩子們說他國的語言。上一堂課不單有束修,還包食宿。」


  「魏海魏江兄弟都時常過來教孩子們一些兵營里的習武之法,比那些養生的花拳繡腿有用多了。當然,孩子們打架鬥毆的次數也持續上漲。現在我是沒有銀子買馬,否則還會教他們馬術,不過我買了不少驢子,勉力騎一騎也不錯。不上課的時候,驢子都給我去磨豆腐了。」


  「對了,我還要種桑樹養蠶。」


  最後,那書生求了個差事,給魏溪管理書樓。說是書樓其實也有十二層樓高,原本是鐘樓,被魏溪保留了最高一層的古鐘,其他全部擺放了書櫃。她也沒買書,除了書院里教導的那些基本書籍外,都是她去舊書集市上一箱箱低價買來的,各種雜學塞滿了。先生們得以閑暇,還會默寫一些書籍出來給書樓添磚加瓦。


  秦衍之喜滋滋的道:「我那裡也有很多書啊,醫術特別多。」說了這話后,別說是太醫院了,就連翰林院的書庫都被皇帝派人整理了一遍,只要是孤本全部抄錄,然後捐給書樓了。


  魏溪沒想到的是,原本是要給孩子們擴充視野的書樓,最後成了皇城,乃至大楚書生們最為嚮往之地。


  不過,也是因此,魏溪經過此事之後,對秦衍之的印象大為改觀。


  日子原本就在慢悠悠中度過,臨近臘月,三王之一的賢王突然病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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