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天齊元年,九月。
這日的早朝還在繼續,內廷麒福殿外長廊上已經人影不絕,熱熱鬧鬧,不時可以聽到鶯鶯翠翠地嬌語聲。
不多時,一行奼紫嫣紅地隊伍慢慢悠悠地從拐角處走來,站在殿門口的嬤嬤們老僧入定似的眯開一條眼縫,將款步而行的眾多秀女悄無聲息地打量了遍,挑挑眉,又閉上了。
領著眾多秀女的魏嬤嬤沒想到殿門口已經立了兩尊門神,頓時斂了得色,快步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半禮賠著笑臉喚人:「兩位嬤嬤辛苦,可是皇後娘娘有什麼吩咐?」
左邊略胖的張嬤嬤根本懶得回答,只問:「人可都來了?」
「來了來了。」魏嬤嬤冷不丁地往後瞪了一眼,早已有眼色的秀女垂眉順目一副恬靜的模樣,沒眼色的也察覺氣氛的怪異皆都收回攀比高傲的神色,垂手站立著。魏嬤嬤非常得意自己的威望,轉頭又堆滿了笑:「一共二十八位佳麗,嬤嬤要不要查對下?」
「不用了。」張嬤嬤道,稍側身示意眾人進去:「太后還在用早膳,你領著她們在外殿等著,安靜些就好,少一驚一乍的說了不該說的話。」
魏嬤嬤疑惑,也不敢多問,只領著眾多貌美如花地秀女們陸續進了外殿。
眾多秀女中,世家與二品以上的官宦女子早已在新皇還是太子之時選做了嬪妃,是不會與其他秀女同進同出爭奇鬥豔。
殿內寬闊,分外殿、中殿、後殿。在兩邊大柱之後,有翡翠珠簾垂著,看不見中殿具體地擺設。殿中上位是黃金三屏大座,騰龍舞鳳的靠背,簇新的金線瓔珞墊子,旁邊各至寬椅兩張,高高地矗立在大殿中,威嚴中帶著點閑適。
眾秀女或大膽或謹慎地東張西望,不時發出驚嘆聲,過了兩刻,再多的景色也欣賞完了。百無聊賴中,有人悄聲問:「你們說,等會兒我們會不會見到皇上?」
一位穿著鵝黃衣裳的女子嗤笑道:「皇上還在早朝呢,哪裡有空來選秀。依我看啊,皇后是肯定能夠見著,還有太后。」
發問的女子有些失落,轉瞬又問:「聽說皇後娘娘是天下第一美人,也不知道性子如何。」
鵝黃女子鄙視她:「皇後娘娘的性子哪裡輪到你我評足!讓我說啊,靠皇后還不如靠皇上,若是籠絡了皇上的心,再多的天下第一美人也是虛名。」她這話大言不慚,引得了其他秀女的側目。發問的女子索性拉著一旁默不吱聲地柳綠衣裳的女子道:「皇上選秀,當然要才貌雙全的女子才是最好。不說其他,我們這些人中肯定是容貌最好的小喬先冊立為妃,然後才是才學第一的鄺小姐。」
鵝黃女子的鄺小姐跺腳:「我會不如小喬?安怡,你等著瞧好了,皇上才不是那等膚淺好色之人,第一眼就選中空有美色一無是處之人。」
發問的安怡有股子傻氣,瞬時也頂嘴道:「不需要皇上選,我們找個外人就能夠比出來。」說罷左看看右望望,正巧在偏角一處窗欞邊上看到一名女子。
梳著高髻,畫著宮中最時新的飛霞妝,眉目如畫,唇如桃蕊,一襲金沙牡丹十二幅長裙拖曳在地,捧著一卷書端坐在靠椅上,懶懶洋洋中透著一股子閒情逸緻地貴氣。她的旁邊只伺立著一名宮女,正將一杯新茶奉到女子的手中。
說也奇怪,這麼多的人在一個宮殿中硬是無人注意到她。若不是仔細去尋,誰也沒有想到厚重垂簾邊上坐著這麼一個人。
安怡毛毛躁躁地跑了過去,小心翼翼地端詳了對方一陣,覺得晴天大白日里不可能見了鬼,穩住了腳步之後,這才輕聲湊過去問候。
女子似乎很和善,含著三分笑,專註地聽了安怡的話后朝著殿中張望了兩次,只是沉默。安怡急得臉紅,又嘚嘚地跑了過來,拖著小喬與鄺小姐過去,問那女子道:「你若是皇上,你會選誰?」
小喬嬌羞地拉著安怡的衣袖:「你,別太放肆了。這裡是皇宮,驚擾了貴人不好。」
鄺小姐頭高高的揚起,居高臨下的睥睨著女子道:「你就知道對方是貴人了?看她這裝扮,頂多也是一名美人而已。」可不是,這女子身上既無三品以上宮妃才能佩戴的五尾鳳凰的頭飾,也無五品宮妃們才能用的玉帶等物,且身邊的宮女只有一名,說不定是六品的寶林也不一定。
今日過後,這宮殿中的大半秀女品級都會比此女子高。
女子輕笑,輪番將三人仔細查看了番,等到安怡急得都要眼眶都紅了,這才道:「皇上剛剛登基,最喜愛溫柔賢德地妃子。品貌姣好讓人賞心悅目,自然能夠得到皇上的青睞;才學過人解語花,更是能夠讓皇上心情愉悅一掃疲累。」小喬不自覺地舒口氣,輕聲道謝。鄺小姐沒被落人下乘自然也面色好了起來。那女子品茗了一回,又對著安怡道:「性子明朗如葵花地女子,亦可以常年陪伴皇上左右,引他開懷。」
安怡眼中倏地綻放了喜悅:「姐姐,你真好。我都要緊張死了,聽你這麼一說,嘻嘻……」
女子莞爾,旁邊的宮女輕聲附耳:「娘娘,太后就快到了。」
安怡拍掌道:「太后要來了,皇上是不是也會來?」
女子微點頭,正想看看外面的天色,冷不丁的從窗外冒出一個身影。女子嚇了一跳,瞧清楚了來人,輕聲道:「下朝了?」
男子盯著女子大片光潔的鎖骨:「在外面好玩?」
女子道:「蠻好玩的,比你我的住所好玩多了。這不,你也來瞧熱鬧。」
男子薄怒:「我是來辦正事。」
女子展顏:「我也是來辦正事,天底下也不是就你一人忙得腳不沾地。」
男子隔著窗欞瞅了瞅殿中眾多女子,一甩袖子,指著她:「看看你這樣子欺負外人,讓你心情舒坦還是怎麼著?」
女子拉了拉衣襟,瞄了自己的心口道:「我這是與你賭氣呢!欺負了你的人,看你氣得跳腳謾罵才是最好玩。你繼續吼大聲點,我聽著呢。等會太後來了,你可以跟她老人家告狀,大不了再罰個一個月兩個月的不准我出宮門就是。難得出來透氣一會兒,把你給氣成這樣也賺足了本。」
「你!」男子手指抖了幾次,咬牙切齒:「你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女子嗤笑:「你我半斤八兩。還指著,等會兒讓人看了笑話又不是丟我的顏面。」她眨了眨眼,「或是你想就這麼扇我一耳光?要我把頭伸出去么?」
兩人你來我往針鋒相對,渾然不像苦大仇深的敵人,倒似斤斤計較的小娃們鬥嘴耍皮子。安怡等人目瞪口呆的看了半響,只咋舌,暗忖著這皇宮裡真正什麼樣的人都有,剛剛還笑如春花的女子諷刺起人來牙尖嘴利睚眥必報,忒強悍了。
倏地,男子大吼:「你給朕出來!」
女子臉色變換幾次,撐著扶手緩緩地站了起來:「本宮出去做什麼,應當是您進來。您還選不選美人了?」
旁邊眾人一愣,這才仔細端詳窗外的男子。藏青底的蟠龍服,十八扣青白玉帶,劍眉倒豎——正發火,目如銅鈴——被氣的,身如蒼松——在發抖,雖然與幻想中的皇上有點差距,可這裝扮、氣勢和威嚴,的的確確是當今安定帝顧雙弦。
呼啦啦一下,整個宮殿里已經跪拜了一地的人,高呼萬歲。
顧雙弦大踏步地走了進來,面對著女子咬牙切齒道:「你的褘衣呢?」偏殿急急忙忙行來一名宮女,見得皇帝就噗通著跪了下去,她的手中不正抱著玄青底金鳳褘衣么!
女子輕笑,由著兩名宮女在眾目睽睽之下一展華衣,恭恭敬敬地替她鳳袍加身。
暗中金華的衣裳上鳳凰抬頭,滴血的寶石眼,白玉鑲的啄,傲然地身軀盤踞了兩片前襟,長達三尺的九尾鳳翎衣擺拖曳在地,振翅欲飛。引得眾多跪拜的秀女瞠目結舌,似乎被那華貴的衣裳給耀花了眼。
素手輕抬,本在殿外立著的張嬤嬤不知何時站在了一旁,小心翼翼地撐起女子手心,恭順且忠誠。
明明只是一件褘衣,居然讓和順如春風的女子轉眼添加了睥睨天下的傲氣,回眸之間,那溫潤的視線中疏離、冷漠,還有對世事的通透都一點點展露。薄唇淺白,似笑非笑地抿著,讓人不由得想起方纔此人的伶牙俐齒。隔得近的安怡似乎已經看到對方長出來的兩顆虎牙,正磨牙霍霍地想要咬死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們。
此女,真是當今安慶帝顧雙弦的正宮皇后——夏令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