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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裡,你們會得到無上的榮耀和無窮的智慧。你們中間的很多人會成為朝廷的棟樑,足智多謀又為國為民的人會成為帝王的左膀右臂,甚至於其中有一位會成為尊貴的帝王。女子們會輔佐你們的夫君,為你們的家族效力,家族為天下,天下再為民。每個人都會找到自己的位置和活著地目標。只要,你們在有限光陰中掌握到足夠的學識並且學會為人處事和團結合作,那麼在不遠的未來,迎接你們的將是百姓的讚頌和朝廷的重視,伴隨著榮耀和權利。這裡,是你們起步的地方,想要成為強者的,想要得到尊重的,想要得到權利的人都可以從此處、從你們現在所站立的腳下開始。努力吧,學子們;勇往直前吧,別回頭,你們會看到希望,並且為之付出最多的辛勞和苦痛。要相信,所有的人都在注視著你們,衡量著你們的價值,不要抱怨,也不要哭泣,你們終究會成功。」
這是上學的第一日,嚴老院長對著所有師生說的一段話,別具特色得讓人渾身顫慄——僅僅對於某些人而言。如夏令涴這類混吃等死地小丫頭,長長的訓導只會增加她的瞌睡蟲讓她儘快地與周公會面。
全書院的大會開完之後,一位閑雅端莊的嚴姓女子帶領著女娃娃們一起入了西門。九轉十八彎的穿花長廊一直延伸進去,兩邊看去都是高聳地叫不出名字的古木,還有開得繁盛的名花異草,棲鳳館就在長廊的盡頭。說是館,看起來倒像是一座宏偉的宮殿,高高的金字匾額掛在正殿中央,殿內有一座白玉無瑕地女子塑像,據說是大雁朝第一位皇后,後代子民稱這位國母為『瑤瓊娘娘』。瑤瓊,在民間也是王母娘娘的真名。
正殿的東西兩面分別通往不同的地方。東殿的入口是學堂,裡面分佈了梧桐院、巧音樓、雙色樓、余卷樓、宜春樓、錦繡樓,七蝶樓和啼珠院;西殿的入口則是通往女學子們的住所千嬌館,裡面呈八卦形規整的分佈了眾多的院落,越是靠近中心的院子則代表著身份越尊貴。
早在開學的第一日之前,每一位即將上學的學子們就知曉了自己院落的名字和具體位置,來此之後只要憑藉地圖就能尋找到。當然,路盲除外,非常不幸的,夏令涴就是路盲中的盲人,還好有妹妹夏令姝。
「菖蒲軒,難道裡面種植了千奇百怪的菖蒲么?我們可以用來研製香粉。」
「嘖,書院什麼時候連這等窮酸鄉下人都給招來了。研製香粉,噗,別是沒有銀子買胭脂水粉才想著自己動手吧。」夏令涴的話音剛落,就有人嗤笑出聲,仔細瞧去居然有一點點眼熟。
夏令涴立在門口,掃視半響:「你是誰?」
那女童尖叫:「你居然連我都不認識?」
夏令涴歪著腦袋:「若你叫金子或者銀子或者蟲子,說不定我就認識。」
女童啪地將手中的蒲扇一把打在夏令涴的臉頰上:「放肆,本小姐豈是你這等下人可以侮辱的。」
「啊,」夏令涴總算想起了,指著對方道:「你是那個狐狸精!」不正是第一次隨著爹爹來書院之時,迷路遇到的那位高傲的女娃么。夏令涴清楚的記得對方當時就諷刺過她是骯髒的丫頭片子。顯然,『狐狸精』三個字再一次地讓這位倨傲地刑部光祿大夫古大人的大小姐想起了不好的回憶。啪地一聲,夏令涴另外一邊臉頰又印上了一條紅印,那蒲扇的面子雖然是雙面錦繡,可扇骨卻是實實在在的竹條,全力揮下去瞬間就能在肌膚上留下深深的痕迹。
對方這是報復,夏令涴立馬就明白了對方的用意。
她癟了癟嘴,遠遠地瞧見領著她們進來地小嚴姑姑朝著這邊環視,一聳鼻翼,雙腿一瞪,就這麼跌坐在地上大哭了起來。夏令姝嚇得一跳,早就被這連番的變故給嚇傻了,聽見姐姐一哭她那淚水就自動自發地流淌了下來。兩姐妹一坐一蹲地哭得凄慘,她們的對面是志得意滿地古小姐,任何人只要一看就能夠明白三分。
小嚴姑姑慢吞吞地走來詢問:「怎麼回事?」
「她打我。」夏令涴邊哭邊指責。
「嗝,她踢姐姐。」夏令姝邊哭邊打嗝。
「她還罵我。」
「嗝……嗝——,她還嚇我。」
「她還拿蟲子丟我臉上。」夏令涴手腕一翻,一隻褐色的肉蟲趴在了手心,周圍頓時響起一陣尖叫。
「她還說她是狐狸,我們是蟲……嗝……子……嗝嗝」
「她還說書院是鄉下人呆的。」
「她說只有她是最尊貴……嗝……嗝……最美貌……嗝……的人。」兩姐妹唱雙簧似的相擁而泣,哭得那個撕心裂肺。
「我沒有。」古小姐儀態大失地反駁,還準備再說什麼,小嚴姑姑伸手一攔,站在眾多女童身前居高臨下地望著三人:「每人罰抄《女四書》一百遍,兩日後交到我手上來。」
古小姐身子搖晃兩下低下頭去,夏令涴睜著水靈靈地大眼睛仰視著這名嚴肅的女子,總覺得對方的樣貌似乎也十分的熟悉。
「給我你們的答覆,或者是意見。」
「不。」古小姐首先反應道,提起裙擺行禮:「孫藍謹遵姑姑訓導。」
小嚴姑姑非常滿意對方的識時務,好歹也是在書院上過一年學的學生,不會不知道這裡的規矩。當然,作為白鷺書院的第三把交椅,她也十分明白面前三人的身份。她們身後所代表的家族勢力再大也大不過皇家,不是么。更何況,她們都還只是孩子,現在就樹立起教引姑姑的威嚴是十分有必要也是必須做的,也正是有著這份覺悟白鷺書院才能在大雁朝屹立不倒傲視群雄。
她的視線轉到依然抽泣的兩姐妹:「你們有沒有意見?」
夏令姝死死地抓住姐姐的衣袖,點了點頭。眾人的目光依次集中在了夏令涴的臉上,興味、揣測、嘲笑等等情緒陸續上演。年紀小的可能不知道,可在這書院讀了幾年書的哪個聽不出話里隱含的意思。說是問意見,誰敢對教導自己的尊師提意見?這只是例行公事的詢問罷了,為了讓你徹底的服從,虛假的服從。這個書院裡面每個人都披著一張光鮮亮麗的皮,皮裡面裹著珠寶真金或權利兵符類的東西,每個人透過那張皮直望到內里。
夏令涴不知道,所以她反駁:「她欺負我,還打我,我臉上還有傷。你為什麼不罰她?」對於夏家的子弟來說,抄書不算懲罰,挨板子才算。
小嚴姑姑的目光根本沒有停留在夏令涴的臉上,她只掠過了針鋒相對的兩人腰間的牌子,淡淡地說:「起來吧,夏小姐再加《院規》五十遍。」手一揮,就要眾人散了。每個人看起來都在幸災樂禍,啊,《白鷺書院院規》可是幾百年來歷屆院長不停修正之後的規章制度,可比《女四書》要長得多了。
夏令涴臉色通紅,不知道是氣的還是方才那被打的地方擴大了。她先是看著小嚴姑姑那平靜無波的神色,看得久了越發覺得熟悉,這人與那日懲罰汪哥哥的康靜夫人有八分相似,應該是一家人?她果然與這書院的人犯沖。還有已經轉過身去都掩不住笑意的古小姐。明明是對方先欺負人,也明明對方詆毀她,可對方得了便宜還賣乖。
眾人慢慢地散去,夏令姝扶著姐姐慢慢地站起來,想要掏出錦帕給姐姐擦拭一下方才的淚痕,哪知夏令涴頭一矮整個人就沖了出去。
她飛奔而至那古小姐的身後,毫不猶豫地、迅猛地,一腳踹在了對方的臀部,將古孫藍踢成了狗啃泥。
這次尖叫的人換了,夏令涴叉腰做茶壺狀呼呼地直喘氣。
「夏令涴小姐去柴房面壁。馬上。」本就遠走的小嚴姑姑馬後炮地飛衝過來,比她還喘得急地怒吼。
按照夏三爺的說法,那種吼聲可一點都不符合名門閨秀的教養。可他更加不知曉,他大女兒的做法更加野蠻無禮堪比猴子。
他大女兒呆在柴房裡,將壘著的木柴堆數數了很多遍,最後遙望窗檯之外的月亮。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飯香。」她餓了。關進來已經有六七個時辰,上學的第一日在學院柴房度過是具有歷史意義的一件事情,以後要說給自己的兒女聽,如果她還能夠嫁出去的話。
百無聊賴中,餓得前胸貼後背地夏令涴只能翻找柴房裡任何一個細小的地方,希望可以找到一點吃的,比如蜘蛛或者老鼠。然後生火靠著它們吃,哦,希望不會鬧肚子。
她不知道,老鼠應該喜歡呆在廚房或者糧倉而不是柴房,蜘蛛只住屋檐而不是牆角。一無所獲中她就只能爬上靠窗的柴堆,耐心地等待妹妹或者連翹給她送吃的過來,否則她將是該書院中第一位餓死的學生。
然後,她看見了兩個鬼影子。
白色鬼影子兇巴巴地說:「總算等到你了。」啊,這個鬼跟她一樣餓了,等著吃人。
深色鬼影子冷哼:「出招吧!」估計,他們是相互要吃掉對方?
白色鬼影子唰得變出一把長劍,直接朝著對手給刺了過去。兩個人在夜幕下快速的騰挪打鬥,不時聽到兵器相撞地叱聲。夏令涴看了一會兒,覺得鬼怪打架非常沒意思,因為他們太快了,她的眼神根本追不上。
餓暈了的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只瞧見那白色鬼影子蹲在她的面前,似乎在考慮……從哪裡下口才能吃了她。
「我不好吃的。」她含糊地說,「娘親說我是猴子變的,毛粗皮厚還不愛沐浴,渾身臭臭的。對了,我今日只吃了早飯,餓了好久了,你能不能等我吃飽了再來吃我?到時候說不定我會胖些你也能夠吃得飽飽地。」
鬼影子撲哧笑道,拖著她站起身來。清冷的月光從窗口竄入照在他的身上,是與她有一面之緣的熟人。
夏令涴指著他啊啊大叫:「小龍哥哥你什麼時候死了?哎喲。」
「你才死了。」
「我就要餓死了。」
七公子揉揉她的額頭:「你怎麼被關在這裡?」目光一溜就看到了夏令涴的腰牌,他拿著摸了一下笑道:「恭喜你入學。」
「唉,別說了。我一點也不喜歡書院,這裡的姑姑和千金小姐太會欺辱人。」她簡要的說了早上的事情,七公子恍然大悟:「原來你就是那位讓古小姐顏面盡失的夏家大小姐。我更加要賀喜你,經過今日你已經成了白鷺書院的名人,大家都聽說了你的『豐功偉績』。」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從牙縫裡面蹦躂出來,七公子的腦中全部都是夏令涴站立著單腳踩在倒地的古小姐背脊上的情景。
假仁假義地安慰了夏令涴,七公子這才從身上掏出一塊油紙來:「給你吃的。」
「啊,百味齋的千層餅。」啊嗚地咬著,一雙眼睛滴溜溜地還在對方的身上打轉。七公子任命地又掏出一個油紙包,裡面是蟹肉糕。吃得夏令涴滿嘴碎屑,梗著喉嚨吞咽。七公子只好出去給她著水喝,這麼吃下去會讓人以為他蓄意謀殺夏家大小姐。
早就被七公子刻意用食物收買的夏令涴只知道點頭,完全忘記了自己是在什麼情況下見到的對方,也沒細想七公子為何會在深夜跑入這書院後面最邊遠寂靜的柴房附近來做什麼。
她吃乾淨了食物,還意猶未盡地將油紙給舔了乾淨,其中包括捏過糕點的手指頭和嘴角。她拍拍不夠鼓的肚子,還是覺得餓。
「姐姐?」吱呀著,柴房門總算打開了,夏令姝的身後另外又跟來了一位少年。
她站起身來,高興地喊:「你們給我帶吃的沒?」
不得不說,夏令涴你是餓死鬼投胎來的吧!
從那之後,白鷺書院的人都知道夏令涴與古孫藍之間的仇恨不共戴天。有人歸結為這是夏家與古家在朝堂的權利鬥爭延續到了書院;也有人認為這是一書院容不得二美的必然結果,哪怕這兩位美人都還只有水桶腰;有人認為這是為男人而起的爭鬥,她們喜歡誰?那位汪家的公子不就跟兩人很熟么。
汪雲鋒的酒窩笑得有點深:「涴兒,你總算明白我的心了么?」
夏令涴迷惑:「你是說那夜吃的桃心糕?我明白啊,那是你家廚子特意給你做的。」她舔著舌頭,「很美味,下次你家再做的話給我留點。」沒錯啦,那夜她沒能餓死還要多虧汪雲鋒去找了嚴老院長求情,才把她從柴房接了回去。
汪雲鋒臉色變幻數次,最終只能躲在牆角畫圈圈。
「其實,我姐姐是愛上夏家小姐了。」古孫藍的孿生妹妹古孫萃一語道破天機。
眾人:「哦——」恍然大悟。
兩個人的戰場一直蔓延到了課堂上。
梧桐院的棋子是損耗最大的一項物品,每次上課之後,裡面的黑白子總是會被牙齒咬碎或者被尖利的銳氣給戳碎。忘了說,夏令涴喜歡持黑子,古孫藍喜歡白子,她們是對手。
巧音樓學琴,古大小姐一曲《鳳求凰》讓人如痴如醉,夏大小姐半路協奏《鳳求凰》變成了《烏鴉求青蛙》,聲聲入耳摧殘眾人的耳膜,一堂課下去整個棲鳳館地女學子們三日不願上此課。
雙色樓繪畫,古大小姐拿出唐伯虎的真跡在眾人面前夸夸其談,一個轉身,真跡上的仕女新長了兩條八字須。
余卷樓讀書,教課地小嚴姑姑先知先覺地隔開了兩人,為此她的課堂只是損失了兩隻毛筆。其中一支沾著墨汁被投擲在了古大小姐新髮式上,另外一支落在了夏大小姐的裙擺上染黑了繁複花紋的銀線。
宜春樓其實不是樓,是一座雕刻精美的水晶蓋起的屋子,屋子裡面種植了各式各樣的珍奇花卉。負責教學的溫姑姑第一次見識到名門閨秀居然也如山野女子那般,相互撕扯著在花房裡面打滾叫罵。
錦繡樓是危險之地,裡面有做女紅需要用到的刀子、剪子、銀針和無數的綉線,結局可想而知。好在沒有出現流血意外,為此負責教導她們女紅的細娘深感欣慰。她相信,她的笑容是壓制夏令涴粗心而調皮性子的最好兵器。誰讓當初就是她拿著實木板子目無表情地懲罰了汪雲鋒呢。某些方面來說,夏令涴的記憶非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