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9.07
才入宮兩個多月,就想著出宮了。
原本以為對方費盡心思就是為了在皇上身邊伺候,折騰了半天原來她並不是太后所預想的那樣?
趙嬤嬤臉上掛起一抹微笑,親切自然得多一分顯假,少一分顯虛:「你現在才進宮多久,就想著出宮后的日子了?」
魏溪彷彿沒有察覺趙嬤嬤的試探,繼續煞有其事的道:「娘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我現在在宮裡吃好住好不代表出宮后就有這樣的好日子,所以,我得在宮裡學一門本事,日後就算嫁得不好也能夠養活自己養活家人。」
趙嬤嬤看著對面這個還不到桌案高的孩子,一時間也猜測不出對方那小腦袋瓜里有多少想法。回想了一下在行宮時太后對此女的態度,心裡的疑惑並沒有減少幾分,她稍微傾斜了些脊背,讓人顯得不那麼嚴肅古板,聲音更是慈愛了兩分:「小大人似的。聽你這麼說,你是已經有了主意了?」
魏溪鬼機靈般眨了眨眼睛,神色中頗有些忐忑,最終還是猶豫了一下,輕輕點頭:「就是不知道嬤嬤和姑姑準不準。」頓了頓,不安在看了看趙嬤嬤,又望了望沉默不語看不出神色的挽袖姑姑,聲音越來越低,「實在不行的話,那我就還是呆在朝安殿好了。好歹日後出宮,我說我是貼身伺候過皇上的,說出去也倍有面子,狐假虎威的糊弄一些勢利眼還是成的。」
趙嬤嬤道:「你先說說你想去哪兒?」
魏溪的小手揉著衣角,試探著問:「太醫院怎麼樣?就算去那裡打掃我也願意干。」
挽袖姑姑驚詫:「你想學醫?宮裡不止太醫院能夠學到東西,尚儀局、尚服局、尚食局都可以學一門手藝,而且更加適合宮女。」哪怕是日後出宮,在這幾個地方呆過的宮女也有一門出色的女藝,很受大家族的歡迎,日後做個掌事不是問題。
魏溪聽出挽袖姑姑話里的不贊同,依然據理力爭道:「可是,學醫最賺錢啊!所有人都會生病,為了身體康健有的人甚至願意傾家蕩產。不管是貧賤還是富貴,他們都尊重醫者,不敢得罪醫者。最重要的是,那樣我爹娘病了,我就不用費銀子請人給他們看病了!」
魏溪父母身子都不好,這一點趙嬤嬤是知道的。當初在行宮,太后給魏家賞賜中的一項就是派太醫去給她的父母看病。不過,不管是魏父還是魏母,身子骨都要長久的調養,太醫們只能留下方子,不可能隔三差五的把脈診治,說魏溪父母的病沒有一年半載好不全。
原本對魏溪持有的懷疑瞬間有了解釋,趙嬤嬤也不由得嘀咕自己太過於小人之心。一個五歲的孩子,哪怕再早慧也不可能如那些十四五歲的浪蹄子一樣,成天想著如何一步登天。
「倒是個孝子,那就去太醫院吧。那群老鬍子太醫一旦鑽研醫術,就什麼都渾然不顧了,你去給他們送食端茶也好。」想通了想透了,趙嬤嬤也樂得給魏溪行個方便。拿出名冊,在魏溪的名字后落下太醫院二等宮女字眼,這才笑眯眯的喝了一口茶。
魏溪的小臉上綻放出明媚的笑意,跪下,實實在在的磕了個頭,稚嫩的聲音脆脆的敲打在眾人的心口上:「謝謝嬤嬤,謝謝姑姑,果然宮裡還是有大好人在。」
趙嬤嬤、挽袖姑姑:「……」
皇宮裡的好人,這倒是是褒還是貶呢!含著的茶到底是吞還是噴呢,到底是笑還是不笑呢?
趙嬤嬤垂下眼,暗嘆一聲:果然是個孩子!
八月中旬過後,風裡的熱度就退了五六分。
太醫院裡的午後寂靜中也隱隱飄著葯香,大堂內童子搗葯的聲音也逐漸消散了。中庭的槐樹下,一群白鬍子老頭們或靠著太師椅,或半卧在躺椅中昏昏欲睡。
白朮端著茶碟輕手輕腳的走進去,先給躺椅中的陳太醫上了一碗熱茶。
陳太醫正閉眼假寐,聞到茶香看也不看一眼就道:「獃子,錯了!」
白朮忙碌的身形一頓,回頭看看几上的茶水:「陳太醫,您不是說春花、夏綠、秋青,冬紅茶嗎?剛過完中秋,喝鐵觀音哪裡錯了?」
陳太醫眼都沒睜開:「秋飲青茶沒錯,我昨日也是喝的鐵觀音,可我今天再喝它就不行了。」
白朮嘴角一抽:「陳老,您這是為難我呢!」
這話一出口,原本八風不動的陳太醫都差點跳起來:「哎,你說我為難你?要不,你讓魏溪泡壺茶來,看她泡的什麼茶,你就知道自己錯在哪裡了。」
白朮饒了饒頭:「祁紅?為啥是祁紅啊,這不是寒冬喝的茶嗎?」
庭院里都是一群德高望重的老太醫,聽到葯童的詢問一個個都神遊天外,就連陳太醫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躺了下去閉目養神了。
顯然,這群老傢伙都懶得回答對方的弱智問題。
白朮是個愛追根問底的人,沒有人回答他就準備自己去翻書。還沒走出老槐樹的陰影,魏溪就端著點心走了進來,看到白朮深鎖的眉頭,再望一望陳太醫几上的茶水,心裡就有了底。
放好糕點,又收好陳太醫的茶盞,魏溪這才湊到白朮身邊悄聲道::「師兄你沒發現陳老今早進門起就咳嗽嗎?平日里陳老晌午過後都要圍著太醫院散步,今日他老人家就一直坐著,氣都喘不過來呢。」
白朮一聽,再仔細打量了番陳太醫的臉色,果然有氣無力:「哎,這癥狀是風寒啊!陳老,我寫個方子,您看看成不成吧!」
陳太醫還沒點頭,那邊太師椅上的楊太醫適時開口:「獃子你先別忙,把老夫的茶換了先。」
白朮湊過去:「別告訴我,楊老您也心虛氣短受了風寒啊!」臉色紅潤,精神頭一如既往,聲音也洪亮,風寒可不是這般模樣。
楊太醫挪了挪屁·股:「我上火了!」
白朮恍然大悟:「哦,您又便秘了?那給您來一碗杏仁茶?」都是太醫,便秘怎麼不喝通大海呢?
「……」楊太醫都懶得解釋他上火的原因。愛吃辣,無辣不歡這種嗜好,講究清淡養生的人怎麼會明白呢。
白朮好不容易給楊太醫換了茶,那邊杜太醫又在咋呼:「獃子,我的茶怎麼還沒來?」
「來了來了,魏溪給您泡的茶。她泡的茶總沒有錯吧!好像一天到晚犯錯最多的就是我,她沒來太醫院之前,你們可沒這麼挑剔,泡了好幾年的烏龍茶你們都沒一點意見。」
杜太醫剛剛逗完了鸚鵡,正口乾舌燥,聽了白朮的抱怨忍不住翻個白眼:「夏飲綠冬飲紅,一年到頭喝烏龍。不知道泡什麼茶的時候,烏龍總不會出錯。你泡了那麼多年烏龍還沒膩,老夫都喝膩了。」
白朮目瞪口呆。難不成一切還都是他的錯!真是,有口也說不清啊。
這頭白朮被幾位太醫輪番消遣,那頭,魏溪眼尖的看到齊太醫晃晃悠悠的進來,身後跟著的小太監也一副無精打採的樣子。
「師傅,您回來了!」魏溪快步過去接過小太監手上的藥箱,用白帕包了幾塊點心放在小子手裡,看著對方走出中庭后才體貼的詢問,「師傅,您今天喝什麼茶?」
白朮心直口快的搶答:「師傅最愛銀針,師妹你泡銀針准沒錯。」
齊太醫瞥了自家蠢徒弟一眼,吐出兩個字:「普洱。」
白朮沒想到自家師傅也不給他面子,頓時愁眉苦臉:「師傅……師妹你拉我做什麼?」
魏溪收回手,低聲提醒對方:「師兄,師傅心情不好。」
白朮驚詫,看一眼師傅,又看一眼師妹:「你怎麼看出來的?」
魏溪都想學杜太醫翻白眼了,攤上個這麼笨的師兄也不知道是她幾輩子修來的『福氣』。看對方一副丈二摸不著頭腦的模樣,還是只能耐著性子解釋:「師兄,普洱是什麼茶?」
白朮鄙視:「黑茶啊,這你都不知道。」平日里的精明都是弄虛作假來的吧?
「所以,師傅心情不好。」說罷,轉身就準備去給齊太醫泡茶了,白朮還追在後面鍥而不捨的問:「銀針是白茶,代表師傅心情好;普洱黑茶,代表師傅心情不好。那雲霧呢?」
魏溪頭也不回:「不好不壞唄。」
心情不好的齊太醫翻了一下午的醫書,眉頭越鎖越深。到了晚飯,魏溪從御膳房端了食盒來擺放,一切弄好了之後才把齊太醫師徒從書海裡面喊了出來。
白朮是典型的書獃子,記性非常的好,只要是他看過的藥方基本一眼就記住,且倒背如流,對藥材更是有著神龍嘗百草的精神,不管多苦多奇怪的藥草都忍不住要去咬一咬吃一吃,故而,太醫院裡生病最多的其實是白朮,都是試藥試壞了。
齊太醫喜歡鑽研古籍,每個月要出宮去各大書店淘醫書,藏書閣的醫書更是被他老人家都翻爛了。
魏溪沒來太醫院之前,這兩師徒經常看書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若說白朮是吃藥吃壞了肚子,那齊太醫絕對是看書看得餓壞了肚子。所以,魏溪進了太醫院后,最重要的差事就是提醒這一幫子老老少少吃好喝好,因此,也入了齊太醫的眼,收做了記名弟子。出師后,也少不得一個醫女的官職。
「溪丫頭,你胃口是不是變大了?」齊太醫身為太醫,對身邊人的生活習慣是了如指掌。魏溪是他的女徒弟,對於她生活細節的不同很快就能夠察覺。
魏溪剛剛吃完一大碗飯,又裝了一碗,抽空解釋:「師傅,我在長身體呢!這幾天我都在幫忙清點藥材,做得活兒多了就容易餓。」
齊太醫:「那些粗活讓你師兄去做。」
白朮對師傅的區別對待深惡痛絕,吶喊道:「師傅,我也幫忙了啊!師妹一邊清點藥材,一邊對照醫書認藥材,正好一舉兩得。您收的是徒弟不是徒孫,可不能區別對待。」
魏溪悶笑,親手夾了一塊大大的東坡肉放在白朮的碗里:「是,我能夠做的事兒絕對不偷懶。平日里也多虧師兄指點,讓我受益良多。喏,師兄這幾日也辛苦了,多吃肉長得高又壯。」
白朮一口吞了:「這還差不多,以後要多孝敬師兄懂么!」
魏溪點頭,拿著湯勺,又給齊太醫盛了一碗高湯:「師傅,是不是皇上不肯好好用膳啊?」
齊太醫接過湯碗:「你怎麼知道?」
齊太醫沒有食不語的規矩。因為太醫院總是很忙,齊太醫又是院正,更是每日里忙進忙出,也只有吃飯的時候才能夠與徒弟們好好的坐在一處,故而,有什麼疑難的時候徒弟們也習慣了在飯桌上抓緊時間詢問。
魏溪上輩子就受的世家教育,對於齊太醫的不拘小節適應了好些日子。最開始的時候也講究食不語,哪知道齊太醫吃完了飯不是去給貴人們看病,就是在去看病的路上,再有餘暇就埋頭苦讀書,雷都打不動,別說是徒弟們的請教問題了,幾次之後魏溪也不得不改成在飯桌上與齊太醫嘮嘮叨叨。
等到齊太醫吃完飯喝完了湯,這才繼續道:「因為師傅您這個月把平安脈回來后總是心事重重,宮裡又沒有傳出皇上有病痛的消息,正巧您方才問我為何胃口好,所以我猜是不是皇上不肯好好用膳的緣故。」
齊太醫放下碗筷,點頭:「你師兄雖然過目不忘,閱盡醫藥著作,可掄察言觀色這一點,怎麼都不及你。」
白朮無時無刻不在叫屈:「師傅,幾位老太醫誇師妹就罷了,您再誇她,她的尾巴就要翹到天上去了。日後我還怎麼在她面前擺師兄的譜啊!」
齊太醫很嚴肅的教導他們:「三人行必有我師,你們要相互督促學習。」
魏溪與白朮站起身來,低頭:「是,謹聽師傅教誨。」
眼看著齊太醫又要埋頭醫書了,魏溪立即喊道:「師傅,我有個主意可以不用任何藥石就可以治好皇上的病症。」
齊太醫靠坐在榻上,拿起了醫書:「哦,說來聽聽。」
魏溪一邊收拾碗筷,一邊笑道:「很簡單啊,皇上不肯好好的吃飯,那就不給他吃,餓一頓,下一頓就會吃了啊!」
白朮這下算是見識到了魏溪的狠辣,搖頭嘆道:「師妹,你好壞!」
讓皇帝餓肚子,也虧她想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