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二日,小皇帝躺在龍床上不時的朝著外面張望。一直到日上三竿,才看到熟悉的身影姍姍來遲。
對方還沒喘口氣,小皇帝就抱怨:「不是說你當宮女了嗎?怎麼來這麼晚?」在宮裡,三等宮女可是寅時二刻就在殿外打掃,一等宮女卯時初刻也在殿外候著了。再看看現在的時辰,都快巳時了。
魏溪不以為意,含糊了回了句:「有事耽擱了。」
小皇帝立馬來了精神:「什麼事,要朕幫你出頭嗎?」
魏溪無時無刻不放過打擊他的機會:「你還躺在床上呢,能幫我什麼啊!我自己都解決了。」
小皇帝對魏溪能夠遭遇到的困難很有興趣,興緻勃勃的追問:「躺在床上的朕那也是皇上,要收拾哪個不長眼的你告訴我。」
魏溪都想要翻白眼了:「我都不知道對方的名字怎麼告訴你?反正我解決了。」
小孩子對人的情緒都是非常敏感的,小皇帝自小在宮裡長大也有自己一套察言觀色的本事,隨意瞧了魏溪一眼,就確定:「你很開心?」
魏溪點頭,微微的笑意中露出好看的小酒窩:「對啊。」
小皇帝拍手:「那你說出來給朕一起開開心。」
魏溪瞪了小皇帝一眼,對方很是無辜的對視,黑珍珠一般的眼睛眨呀眼。
魏溪敗下陣來,簡單的說了事情始末:「……有人把我的宮女服給剪了,我發現后大哭了半個多時辰,劉姑姑來了,直接罰了所有人一個月的月銀。」而她也被劉姑姑接去了自己的院子,以後不用同宮女們住在一處了。這樣的處置有很大的弊端,不過魏溪並不放在心上,她本身沒有把自己當做宮女,所以也不在乎能不能在宮人之間如魚得水,或者說,她很清楚宮人之間的感情有多麼的薄弱,所以乾脆不去浪費自己的感情了。
小皇帝沒想到對方一句話就將別人眼中可能要砍腦袋的事情給概括了,傻眼:「就這樣?」
魏溪鼓起腮幫子:「你還要怎樣?」
小皇帝繼續驚詫:「哭著哭著就有人替你把事情解決了?」
魏溪想了想,「算是吧!」她現在這身衣裳還是自己的衣服,新的衣服還得再等一兩天。
小皇帝用著唯一沒有綁著木板的手摸了摸自己的下頜,煞有其事的自言自語:「原來會哭的孩子有奶吃是這個道理啊!」
「你不是已經試過了嗎?」
小皇帝黯然:「朕那哪算哭啊。不過,我哭的時候母后更加傷心了,她把皇叔罵得好慘,凌哥哥也被嚇壞了。」
魏溪很是鄙視對方這種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嘴臉:「看吧,只要你一哭就有人替你解決了所有的麻煩,還說哭沒用。不過,也不能什麼事兒都哭,得分場合和人,天時地利人和知道嗎?不知道的話,有機會多嘗試幾次就懂了。」
小皇帝懵懵懂懂的點頭。
兩個人說了一會兒的話,翰林侍講蘇大人就到了。這位蘇大人是太傅的得意門生,對古今歷史讀得比較透徹,怕皇帝養病期間荒廢功課,特意派來給皇帝講課。當然,小皇帝在宮裡的時候有自己的老師,太傅太師們也只是過五日才去驗收一下成果,考一考民生啊,看一看臨摹的字帖啊。皇帝太小,能學的東西實在有限。
蘇大人今天說古,說了斧聲燭影一詞的由來。
說到□□剛死,宋皇后就高呼□□之弟趙光義為『官人』,並且對其乞求:「我與皇兒的性命,皆托於官家了。」
小皇帝很是疑惑:「太宗是太·祖的弟弟吧?就因為皇后沒有見到兒子,先見到了皇叔,所以只能承認皇叔即位,這是為什麼?」
蘇大人今天說這個典故是有目的的,聽到皇帝提問還在斟酌著怎麼委婉又簡潔的回答,那邊魏溪就說話了。
她說:「因為,不讓太宗即位的話,皇后和皇后的兒子們就活不過明天啦!」
小皇帝明顯將這個典故映射到了自己的身上,繼續問:「大臣們不反對嗎?」
魏溪平靜的道:「反對有什麼用,那都是明天的事情了。再說,太宗都即位了,大臣反對的話砍了頭就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嘛。
小皇帝臉色煞白:「那皇后和……最後如何了?」
魏溪從旁邊矮几上捏起一塊點心塞在嘴裡,吃完后才優哉游哉的回答:「所有人最後不都是死路一條么,早死晚死有什麼區別!」
一問一答間就把蘇翰林想要說的話都說了,當然,不想說的話也都回答了。蘇翰林一口血梗在喉嚨里,上也上不得下也下不得,一時之間不知道是附和好還是阻攔好。
偏生,魏溪說的都是實話。
如果將這個典故套在現在的皇帝身上,不管是哪位王爺即位,太后與小皇帝都不可能留下性命了,斬草不除根,後面跟著的就是無盡的麻煩。
蘇翰林決定還是拯救一下皇帝的小心臟:「也有野史說太宗即位是有詔書的。太·祖與太宗的母后杜太后與兒子們有過金匱之盟,言後周主少國疑,太·祖正當鼎盛,所以可以黃袍加身。故而,日後傳位應當傳予年富力強的弟弟,而不是幼嫩體弱的親子。」
「這,這也太……」
整個皇朝都傳位給自己的弟弟而不是兒子,哪位太后是老糊塗了嗎?
蘇翰林斟酌了一下,繼續道出了世人的疑問:「不過,金匱之盟在前,太宗靠它登上大寶,他之後就應當輪到他的弟弟了,可太宗即位后,他的弟弟就鬱郁而亡;□□的兒子自殺;而皇后,死後也沒有按照皇后的禮儀治喪。」
魏溪總結:「所以還是太宗殺了太·祖。為了皇位,殺了自己的親哥哥親弟弟親侄兒親嫂子,太宗前世一定是殺豬的屠夫。」
蘇翰林:「……」
小皇帝: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蘇翰林說完了古,又講了幾個歷史上兄終弟及的典故,小皇帝堅持著聽完了全部。誰也不知道此時此刻他的心底是作何想法,更不知道他對歷史上那些身為弟弟們卻繼承了兄弟皇位的古人們有什麼評價。
待到晌午,宮人傳膳,蘇翰林才出了宮女,魏溪蹦蹦跳跳的跟在其後。
「大人,今天的典故會不會太血腥了?我聽得都怕怕的。」
蘇翰林回過身來,笑道:「那姑娘還湊也要湊到這個時辰過來聽小臣講課?」
魏溪跳到他的身邊,仰頭看著這位文質彬彬的青年,開口:「誰讓大人長得好看呢!宮女姐姐們都說翰林的大臣們都有才氣,我家是獵戶,只見過血腥氣,還沒見過有大才氣的人是怎樣的呢,所以看見大人就心生喜悅,想盡辦法都要親近親近,這樣說不定我也能披個羊皮做個知書達理的閨閣小姐啊。」
「姑娘謬讚了。」蘇翰林臉皮薄得很,暗自嘀咕這小姑娘也太牙尖嘴利了些,「姑娘愛聽的話,日後也這個時辰過來就是,皇上在行宮的這段時日,小臣每日代替太傅等三位大人替皇上講課。」再不多話,幾乎是逃也似的跑了。
魏溪搖手追著喊了最後一句:「大人辛苦了,大人好走。對了,大人,替我想穆爺爺道謝。」
蘇翰林踉蹌一下,頭也沒回的跑得更加快了。
引鳳殿內,太后與穆大人在一起用膳,吃到一半就聽說小皇帝想要回皇宮的消息。
穆太後放下碗盞,有些疑惑:「皇上怎麼突然鬧著要回宮了?」昨天不還是好好的在養傷嗎?
穆大人彷彿早就知道小皇帝會來這麼一出,只問太后:「太皇太后那邊早就知道皇上病重的消息吧?賢王都回去好些天了,除了他,睿王和齊王都只派了屬官來送了些藥材。哪怕撕破了臉皮,王爺們就不說了,太皇太后也沒有一丁點表示,這就不妥了。皇上這是要為自己討公道了。」
穆太后小心翼翼的看向自己的父親:「那爹爹的意思是……」
穆大人很淡定:「皇上鬧著要回宮,我們自然得順著他的意思。」
穆太后還是很遲疑:「可皇上的身子實在不適合移宮。」
穆大人對穆太后了解不可謂不深,計劃開始的時候就思慮過了應對之策:「齊太醫早就看過了,只要馬車妥當,沿路多加照拂沒事的。」頓了頓,還是提醒自家閨女,「娘娘,你應當明白一個詞,叫做『乘勝追擊』。皇上病重,宮裡的主人是知道了,可宮人們呢,大臣們呢,平民百姓呢?您別忘了,皇上是正統,他的身後站著一心為國的大臣們,更是站著可以覆舟的黎民百姓。」
穆太后如此短視,一心只惦記著皇帝的身體,這本來沒錯,可有些事情,哪怕真的斷了所有的骨頭,躺在床上只有一口氣了,身為皇帝他就必須去做。不做,那就只有死路一條;做了,好歹可以掙扎出一條活路來。
穆大人一開始就知道穆太后捨不得小皇帝遷宮,她甚至想著乾脆在這行宮住下去,不回皇宮去面對那刁鑽惡毒的太皇太后,不去應對幾位小叔們的虛情假意,她只求片刻安寧。穆太后實在是被先帝的急病給嚇壞了,生怕身為兒子的小皇帝也有個三長兩短就棄她而去。
可有些事情,穆太后不去做的話,小皇帝就必須去做。機會總是稍縱即逝。小皇帝不懂,身為外祖父的穆大人會教他懂;小皇帝不明白的,穆大人也會想盡辦法讓他明白。
這也就是為什麼今日蘇翰林講斧聲燭影典故的最終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