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魏家三兄妹救了小皇帝的消息不過半個時辰就響徹了行宮內外。他們三人被安排在了太醫們暫住的小院,又齊太醫的徒弟親自給他們看病,醫治傷口。


  在懸崖峭壁上折騰了大半日,三個孩子臉上手上腳上的傷口都很多。魏海魏江兩兄弟只是脫力了,魏溪手心腳心都磨出了水泡,全身酸痛,又累又餓,吃了一大碗麵條這才喘口氣。


  劉姑姑帶著一大堆的藥材進來,魏溪本來靠在床榻上的,又坐直了。劉姑姑連忙扶著她靠在床頭,身下墊了一床被子,問了傷勢如何,知曉都是小傷就放心了。


  「劉姑姑是個好人,我們兄妹也知道您的好。」魏溪接過藥材,真心實意的道。


  劉姑姑連忙擺手:「哪裡,是你們自己有本事。於危難之中救了皇上,哪怕是湊巧呢,那也是大好事,日後啊,你們就等著飛黃騰達吧。」


  魏溪接過宮女遞過來的毛巾,仔仔細細認認真真的擦了一把臉,又自己端起旁邊的熱茶舉袖漱了下口,一舉一動都有種大家閨秀的風範。


  劉姑姑看著,暗中嘀咕魏溪到底是家裡教導如此,還是來了行宮后,在皇上身邊學的規矩。平常人家的丫頭,可不會飯後擦臉漱口,還舉起袖子遮擋,明顯不是尋常人家的做派。當然了,行宮的宮人們雖然也學了規矩,到底不是皇城裡要求那麼嚴格,都是平民百姓進來的沒根基的人,學得再像也是東施效顰,沒有魏溪這一股子氣派。對,好像她天生就懂得這些,做得格外的坦然。


  魏溪也不管劉姑姑的打量,坦坦蕩蕩的做了雜事後,才笑道:「姑姑,我們真的只是在玩耍的路上與皇上相遇。您也知道的,我江哥哥頑劣得很,他說要捉鳥兒我就只有跟著跑的份。鳥兒沒捉到,他又在崖壁上看到了火炭母,不顧我們的阻攔去採摘。姑姑您也知道,我們的父親因打獵瘸了腿,這火炭母有治療跌打損傷的功效,即可以給父親用藥,多餘的還可以賣去藥店換銀子,一舉兩得。不當江哥哥喜歡採摘,海哥哥也去了。哪裡知道,火炭母沒摘多少,就從天而降的掉下來個人來,起初,我們還以為是天降神仙呢,等看清楚后才知曉是皇上。皇上雖然年紀比我還小,那落下的力道可重,差點把我待著的松樹都給壓垮了。」


  隔著屏風躺著的魏海並米有睡著,他將妹妹的話聽得一清二楚。他不知道魏溪為何要這麼說,不過,身為哥哥,他只會無條件的支持,不會在外人面前反駁。


  劉姑姑一拍大腿:「哎喲,那還真是湊巧。太后突然聽聞皇上掉下懸崖,魂都要丟了,我們更是戰戰兢兢。要知道,皇上在行宮出事,我們這些宮人,不管是誰可都得陪葬。你們呀,救的可不止皇上一條命,也救了我們整個行宮所有的人,我這啊是代表所有人來表示感謝。佛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們這一伸手,就上百條人命了,在太後面前你們也是立了大功。」


  魏溪眨了眨眼:「大功有什麼好處?能賞我們銀子,把爹爹的腿給醫好么?」


  劉姑姑笑道:「傻丫頭,連你娘的病也能一併治好。到時候太后問你要什麼賞賜,你照這話說就是了。」


  魏溪半福了福身,笑道:「真那樣的話我們反而得謝謝姑姑了。救下皇上后我們心裡還七上八下來著,不知道他怎麼得突然出現在了山崖上,是風太大吹的嗎?」


  劉姑姑還沒回答,屏風外一個人插話問道:「昨日風大嗎?」


  「不大啊,風真的太大,我們三兄妹能夠爬下山崖去摘藥草嗎?我們還特意用樹藤吊著呢,風大,樹藤也會搖晃,還怎麼摘藥草?啊,是趙嬤嬤,您來了!」魏溪假意才看清來人,急忙要起身。趙嬤嬤可不是劉姑姑這種在行宮裡混日子的宮女,對方是太后最信任的嬤嬤,也是皇上身邊第一得用的人。對於魏溪的區別對待,劉姑姑也絲毫不在意。魏家眼看發達在即,劉姑姑根本不計較雞毛蒜皮的小事。在行宮裡,所有人都對趙嬤嬤恭敬,連劉姑姑自己也不例外。她不忿不平什麼呢!


  趙嬤嬤身後跟著兩個小宮女,進來后就將手中的禮盒放在了一邊桌上。趙嬤嬤更是頂替了劉姑姑的位置,親密的摸了摸魏溪的額頭:「躺下吧,你們辛苦了。身子可好些了?」


  「好疼呢?皇上當時直接砸在了我的腦袋上,差點把我給砸成了歪脖子,長大后就嫁不出去了。」


  趙嬤嬤眼神疲憊,別有深意的問:「你們兄妹命好,你日後也有大造化,不用擔心。你們救了皇上后,可又看見其他人?或者,你們下山崖的時候,可有看見陌生人與皇上在一處,他們說了什麼,做了什麼?」


  魏溪仔細想了想:「沒有啊,我們在山崖下埋頭賺銀子,沒空到處看呢。對啦,皇上怎麼從那麼高的地方掉下來,太危險了,是我的話,骨頭都碎了。」


  趙嬤嬤眼神閃動:「賢王世子說皇上是被風吹走的。」


  魏溪嘟起嘴,火冒三丈:「胡說八道,如果能夠被風吹下山崖,我們三兄妹肯定也在崖底做野鬼了。」說罷,又看了看窗外,「今日日頭好,風有多大,能否吹得動人,嬤嬤你自己去山崖處吹一吹就知曉了。啊,不過,昨夜是真的很冷,皇上都凍僵了,我們三個把衣衫都脫了給他蓋上都不夠,實在沒了法子,哥哥就把我們摘的藥草都給丟火堆里了。」


  趙嬤嬤適時的表達善意:「好孩子,以後你們要什麼藥草儘管跟我說。」


  魏溪笑嘻嘻的在床上行了半禮:「那就謝謝嬤嬤了。嬤嬤,皇上還好么?他還說不說胡話?他叫了一夜的母后呢,還有……父皇?父皇是誰?是爹嗎?那母后就是娘了?好可憐,他掉下山崖這麼久,全身的骨頭都碎得差不多了,他的父皇母后怎麼還沒替他找到仇人?」


  趙嬤嬤幾乎咬牙切齒:「找到了,早就找到了。」


  魏溪彷彿沒有看到趙嬤嬤語氣中的憤怒,只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一副慶幸的表情:「那就好。我有一年被人欺負了,被野狗追了一路,鞋子都掉了。我娘親知道后,也不管對方是不是東家的兒子,直接讓爹爹從山裡抓了一頭狼,丟在東家兒子的房間里啦,哈哈,聽說他嚇得尿床了。」


  眾人一驚,下意識的問:「……狼?」


  魏溪眨眨眼,很是興奮的道:「對啊,我爹說了,誰敢欺負我魏家的孩子,我爹就要讓他血債血償。東家的兒子最開始還不承認是他放野狗咬我呢!娘說,不管是不是他放的,反正早一天就他與我吵架了,我被狗咬了,他心裡肯定舒坦,只可惜狼沒咬死他。從那以後,東家兒子再也不敢欺負我啦!」


  這下連齊太醫的徒弟都笑了起來,只有少數幾個人注意到趙嬤嬤陡然沉下去的臉色,隨意再稱讚了魏家三兄妹幾句,她就急急忙忙的帶著人走了。


  騰龍殿內,穆太后正與今早才到的賢王對持。穆大人認為這是抓住賢王把柄的好時機,穆太后哪怕心裡再記掛秦衍之的傷情,也不得不暫時放下昏迷中的兒子,等到齊太醫寫了藥房,準備換藥的時機才來見賢王。


  穆太后兩天一夜不眠不休心力交瘁,頭腦昏沉的將事情始末告訴賢王后,怎麼也沒有想到對方的回答出乎意料之外。


  「皇上如今丟了大半條命,賢王你居然認定是皇上自己玩鬧的結果?」


  賢王正是春秋鼎盛之時,只是隨意的坐在雕龍靠椅子就有一股子閑適儒雅的氣質,彷彿天大的事也無法讓他慌亂變色。他是賢王,先皇的嫡親弟弟。只是,人再裝得通達,說出來的話卻直接讓穆太后嘔血三升。


  他說:「皇嫂,本王尊稱你一聲皇嫂,那是因為看在了我王兄的面子上。你不要以為你是嫂子,就可以隨意污衊我兒。誰不知道我兒最懂禮數,言行舉止最符合皇家典範。相反,皇上年紀雖小,在外的名聲可大大不如我兒。為人頑劣不堪,性子喜怒不定,皇城裡哪個宮人沒被他欺負過,哪個皇族子弟不是談皇上就色變,就連世家子中,也沒見過比皇上更為桀驁不馴的孩子了。從他會爬會走路起,上房揭瓦,下湖抓魚,什麼事情沒幹過?偏生你還寵著他,把他寵得無法無天,話都說不通順開口閉口就要誅人九族。」


  賢王早就從跟著世子出門的屬下的飛鴿傳書中知道了兒子的應對,故而他坦然得很,認定了穆太后在無理取鬧,看他家秦凌不順眼,就跟太皇太后看秦衍之不順眼一樣。皇兄死了,整個皇城裡掌握實權第一人就是賢王,故而,他也沒有先帝在時的小心謹慎,說話做事句句咄咄逼人。


  「我兒說那觀景颱風大,那就真的風大。登高望遠,登得越高望得越遠,居高臨下的長在石台上,風不大,人都可以被吹得東倒西歪,更別說現在才三月,倒春寒才過去沒多久,風冷一些,皇上打個哆嗦,沒抓住護身的鐵鏈也是正常。就算抓住了,一股子邪風吹來,他那小身板站不穩,東倒西歪的直接掉下懸崖也正常。去年,他不就是從御花園的假山上掉下來過嗎?讓本王說,皇嫂你該治罪的人不是我兒,而是禁軍護衛,連皇上都保護不了,要他們何用?對了,皇上年紀小,鎮不住人,禁衛軍們懶散一些,責任心少一些,出任何事都有可能。作為皇上的叔叔,又是朝廷重臣,本王倒是願意提皇嫂你整頓整頓禁衛軍,讓他們知曉他們是在為誰當差,是誰捏著他們手上的命。皇嫂,你說如何?」


  穆太后在得知兒子生死不明的時候沒有暈過去,聽了賢王一席話反而熱血上頭,幾乎就要倒下不起,只顫巍巍的指著對方,吐出一個『你!』字。


  賢王搖了搖手中做擺設的扇子:「皇嫂,你也彆氣了,皇上不是活著回來了嗎?本王又不是你這等婦道人家,還有很多朝廷要務等著本王批複。你也快快將我兒喚來,本王帶他回去,免得又被人當做了替罪羊,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殿內的氣氛瞬間沉凝起來。皇帝墜崖,兩個人心裡都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可賢王打定了主意說是秦衍之自己胡鬧導致,把兒子撇地一乾二淨,還想要奪走禁軍的掌控權,甚至,還明嘲暗諷太后的居心,簡直欺人太甚。


  正在此時,宮外趙嬤嬤一聲疾呼:「太後娘娘,不好啦!」


  穆太后怒火無處發泄,聽到不好了,心裡就反衝,問:「什麼事慌慌張張,是不是皇上……」


  趙嬤嬤髮絲凌亂,跌跌撞撞的進來急道:「不是,不是皇上,是世子殿下!他剛剛在樹上吹風,不知怎麼來了一群猴子,他被猴子追到山崖下去了!」


  賢王騰地站起來:「什麼!」


  賢王急了,穆太后反而氣不喘心不跳了,慢悠悠的問:「怎麼突然來了一群猴子呢?」


  趙嬤嬤喘息一會兒:「奴婢也不知道,也許,是猴子們看到了世子手中的香蕉?要知道那香蕉是貢品,太后您也就一筐,世子愛吃,昨晚就念叨了,今早也不知道他讓誰拿過來的,結果就出事了。」


  賢王哪裡還坐得住,立即就要衝出宮殿去救兒子。


  穆太后明擺著拖後腿:「賢王,你別著急,我們在行宮也住了一些時日了,那些猴子不會將世子殿下如何的。」


  賢王風度也沒有了,幾步就跨到了門檻:「那群畜生把我兒追到山崖底下去了!」


  穆太后看了看指尖昨天早上新塗的丹蔻,事不關己的感嘆:「哦,誰怪世子愛吃香蕉呢,他不吃的話猴子就不會追他了,怪得了誰?怪香蕉還是猴子?」


  我兒子墜崖,你說是我兒子自找的;你兒子墜崖,自然是怪你兒子!難不成還怪那香蕉,還是聞香而來的猴子?

  笑話,我兒子的命不是命,你兒子的命就是命了嗎?


  一國之君的安危還抵不過你一個世子的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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