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鳳寧:“……”
薔露悄悄貼著牆根準備往門外逃。
卻被鳳寧一把拉住了衣領。
鳳寧目光急切,用密音傳她:“你手裏有能讓人失去記憶的藥嗎?”
薔露為難且尷尬地搖了搖頭,一臉自求多福的表情。
鳳寧默然。
他緩緩鬆開拉著薔露的手,一臉悲愴。
你逃吧,這裏的苦難與風雨,我一人承受便是。
他還沒來得及感懷傷秋,薔露就一溜煙兒跑沒影兒了。
而他的衣領也被另一個人抓了起來。
沒了噬靈網的壓製,青琅忽然就變得有些許不同。
鳳寧甚至覺得他連個子都長高了那麽一點點。
而鳳寧現在正是體虛,竟有一些掙不開他。
“放開我,有話好好說。”
鳳寧有些無力地拍了拍青琅的手。
他乖巧的聽話的,最受他偏愛的小弟子,此刻卻沒放開他。
那人甚至垂著頭,將鳳寧拉得更近了一些,近到鳳寧能看起他額頭的青筋和眼底的血絲,近到他魔族的尖角幾欲刺上鳳寧的眼睛。
那兩隻角鳳寧也不是沒有碰過,以往碰到它們,它們都是有些溫熱的,但此刻卻冰冷如刀刃,帶著能刺破一切的寒意和戾氣。
青琅開口,一字一頓,聲音像是從胸腔中發出似的,變得陰森沙啞:
“……你騙我。”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你想怎麽報複我?”鳳寧抬起頭,認真看他。
青琅神色一怔,手中的力道忽然就鬆了下來。
鳳寧順勢從他手中掙脫,手指微顫地理了一下領口。
可再抬起頭時,他剛開始那副堂皇失措的模樣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又變成了那個高高在上的,永遠鎮定從容的鳳寧師尊。
他看著青琅,道:“我早就想到,這一切終究會被你發現,隻是沒想到這一日會來得這樣快。”
他低下頭回顧了一下四周,然後坐到了一個椅子上,開口道:“事情有些長,你坐下來,聽我認真說。”
青琅依舊沒有聽他的話坐下來,他隻是立在原地看著他,僵直冷硬地像是一座雕塑。
鳳寧歎了一口氣,開始講述這事情的始末。
他講他與青琅初次相遇,因為放風箏一事,無意為他突破了禁製,讓他變成了怪物。
他講他與青琅再次相遇,在弑命山上把他當成普通怪物,砍了他的筋骨。
他講他一年前知道這一切後,為了還債,用雙修之法為他渡去陽氣。
說完這一切,他還不忘照顧青琅的心情,告訴他,他的身體不會有什麽大礙,他並非一個天生的怪物,隻是不知道哪裏出了差錯。
鳳寧告訴青琅,他體內的噬靈網已然脫落,錯亂的筋骨也因體力充沛的上神陽氣而難以再生。
從此之後便再與什麽怪物無關,就是個前程大好的普通魔族青年了。
這個講述過程加道歉過程一共用了半個時辰。
在這段時間裏,鳳寧認真地看著青琅的眼睛,一瞬都沒有移開。
他目光真摯,道歉誠懇。
竟同一年前,那次雪山後,他告訴青琅,所謂心動不過是風寒時的模樣,別無二致。
一模一樣真摯。
一模一樣誠懇。
一模一樣無情。
青琅看著他,隻覺得初知真相時湧上心頭的怒氣一點點撤下,隻留下一身徹骨寒意。
他閉上眼睛,連指責都有些無力了。
他道:
“……除此之外,你還有件事騙了我。”
鳳寧皺了皺眉,低頭伸著手數了數。
沒有啊,他的“罪狀”都已經坦白完了。
青琅聲音沙啞地不像話:
“前兩日,你騙我說,你喜歡我。”
鳳寧眨了眨眼,糾正道:“沒有,我說的是我好像有點兒喜歡你。”
他頓了一下,繼續道:“我說的既然是好像,不是確定,那就說明我也有可能不……”
看著青琅越來越灰敗的臉色,鳳寧聲音也越來越小,逐漸消失不見了。
“……對不起。”
他還是用道歉代替了剩餘的話。
鳳寧心中其實真的很愧疚,也很心虛。
他看著青琅那逐漸變得黯淡灰敗的眼睛,他看著青琅唇角,輕輕扯起的那一抹自嘲的笑容。
他看著那曾經眉目耀眼,肆意飛揚的清俊少年……身上瞬間沒了光。
鳳寧心情也跟著黯淡低沉了下去。
一種不知名的情緒,從心口蔓延,酸酸的,有些苦澀。
像是灌入了最苦的藥,吃下了最酸的果子。
……
鳳寧想,他要是能哭出來就好了。
他要是能哭出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向青琅道歉,總比這一句句幹巴巴的對不起要好一些。
看起來也更真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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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會哭,可又有什麽東西能代表眼淚,表達他最真摯的歉意呢?
忽然,他想到了什麽,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一點點。
他往前走了一步,湊過去,仰起頭,輕輕地去親吻青琅的嘴巴。
青琅很喜歡他主動地親吻。
每當他主動親吻青琅時,青琅總是會很開心。
他摟住青琅的脖頸,小心翼翼地,討好似地,輕輕地去親吻他的嘴唇。
可他剛吻上青琅的那一瞬間,就被推開了。
青琅推開他的力道不大不小。
沒有過分的憤怒,卻也稱不上是輕柔。
他隻是一臉厭煩地推開鳳寧,眉眼間盡是嫌惡。
然後便轉身離開了。
沒有再看鳳寧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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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寧看著他的背影一點一點消失不見,隻覺得那顆酸果子更深地沉入了心底,將五髒六腑都激得酸澀了起來。
他垂下頭,輕輕踩了踩地上那張被貼反了的傳音符。
好像在埋怨它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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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琅消失了三天。
哪裏都找不著。
鳳寧有些著急。
青琅現在剛剛掙開噬靈網的束縛,那些原本錯亂的筋骨,肯定會開始蠢蠢欲動。
鳳寧原本說那些筋骨會被他體內的上神陽氣壓製,可這句話的前提是他要繼續源源不斷地為青琅輸送陽氣。
就算不是一直要為青琅輸送陽氣,至少也得有一個循序漸進,逐漸撤去陽氣輸送的過程。
而不是像現在這般,直接斷了供給。
至少,在他原先的計劃裏,噬靈網脫落的三天之內,是一定要輸送一次陽氣的。
這樣才能更穩妥一些。
可如今已經是第三天了。
鳳寧找遍了歸寧山,複明山,順勢在魔界翻了個頂朝天都沒有找到青琅的蹤跡。
最後一次從魔界回來的時候,鳳寧滿身都是疲憊。
他有些疲倦地走進課堂,想為他的弟子們布置一下接下來的自學任務,然後再專心致誌地繼續尋找青琅。
可是他剛走到門口,還沒來得及推門,就隱隱約約聽到了青琅的名字,鳳寧腳步立刻就頓了下來。
他的弟子中會有人知道青琅的蹤跡嗎?
……或許會有人與青琅關係匪淺。
鳳寧停在門口,靜靜聽裏麵的人繼續講話。
“青琅去哪兒了,這都好幾天沒看見人影兒了吧?”
“會不會是出去尋找什麽奇珍異寶當周年禮物了?”
“說到這裏,師尊和五十六師弟結婚一周年你們準備送什麽?”
“不知道,上屆師兄說他們準備合資送九百九十九個靈力果。”
“表演節目可不可,我最近手頭有點兒緊。”
“……”
“你們腦子短路了?!師尊和五十六師弟可是在隱婚!”
“……”
“……”
“不好意思,差點兒忘了,主要是因為全師門都知道他倆在隱婚。”
鳳寧:“……”
一年了,他原以為他們天衣無縫,其實已經盡人皆知。
鳳寧推開門走進去。
剛剛嘈雜的空間頓時變得一片安靜。
每個人的臉上都落著些許尷尬與局促。
好像被戳破是隱婚的人,是他們一樣。
鳳寧目光從一張張臉上掃過去,聲音平靜,卻帶著些許困惑:“你們是怎麽知道的?”
即便是發現他與青琅關係不正常,應該也少有人會想到他們已然成了婚吧?
眾人靜了一瞬,忽然間就有一個人舉起手來,結結巴巴地說:“……師……師尊!是青琅親口告訴我的!”
“我……我也是,我隻是無意中看見你們在牽手……然後青琅堵著我,非要給我看你倆的婚薄!”
“我隻是聽到謠言之後……在課堂上多看了你們幾眼,結果下課青琅就主動向我承認了你們的關係……我明明什麽都沒問來著……”
鳳寧:“……”
小孩子的心思啊。
鳳寧垂下眼,牽起唇角,輕輕笑了。
可一想到那日青琅推開他後冰冷的臉龐,他的笑容就忽然僵住,然後又緩緩散去。
“師尊,是真的吧?不是青琅在自導自演杜撰編排吧?”有名弟子小心翼翼地問。
鳳寧:“是真的。”
屋內頓時一片寂靜。
鳳寧抬頭,看向他的弟子們,道:“隻是近兩日青琅離家出走了,你們若是誰有他的消息,記得及時同我聯係。”
鳳寧頓了一下,解釋道:“他有些生我的氣,所以你們若是見到了他,不必勸他回來,隻用告訴我位置就好。”
眾人麵麵相覷,均是震驚不已。
離家出走?
生你的氣?
這又是什麽嬌妻出逃的戲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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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寧又接連尋了幾日,依舊沒有青琅的消息。
他便越發顯得煩躁起來。
他本就體力虛弱,又連著七天七夜沒有歇息,即便是上神,也有些吃不消。
“先把這藥吃了,再去尋吧。”薔露強硬地把鳳寧按到位置上,給了他一碗藥。
鳳寧把藥一口喝完,然後拿出紫鳶戒,同青琅說話。
“青琅,你到底在哪兒?”
“青琅,別繼續同我生氣了好不好?你現在的身體狀況十分危險……”
“我知道我做了錯事,你讓我做什麽都可以,但你別不理我,好不好?”
“青琅……”
那邊一無所應,就像前幾日一樣。
鳳寧垂下頭。
就在他有些沮喪地想收回那紫鳶戒時,卻在其中聽到了一聲異樣的嘶吼。
鳳寧瞳孔猛然增大。
是……刺毒怪!
忽然一個被他漏尋了的地點,猛然撞入了鳳寧的腦海。
——弑命山。
青琅五歲到八歲的那三年裏,變成怪物的時候,所呆的地方。
一種不安的預感在心底肆虐橫生。
鳳寧慌慌張張趕過去。
弑命山上的結界依舊存在,隻是在最西邊卻不知被誰撞開了一個洞。
鳳寧從那洞走過去,很快便發現了一絲魔族的血跡。
那道魔族人的血跡裏有煞氣,有天地共生之氣,也沾染著些許鳳寧的上神陽氣。
……是青琅。
鳳寧腳步越發匆忙。
他順著那血跡尋過去,他邁過溪流,他砍斷藤蔓,他驅走撲上來的毒蛇邪蟲,他走進弑命山的深處,他踢走洞穴口那隻滿身戒備,朝洞穴深處齜牙咧嘴亂叫的刺毒怪,他走進昏暗的洞穴裏。
然後,他看見了一隻把自己縮成一團,兩隻爪子抱著膝蓋,渾身都在輕輕顫抖著的……
……小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