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番外一
第89章 番外一
宣兒今年五歲了。
他的日常, 是五更天被女官喚醒,穿上太子杏黃色的四龍紋小袍子,去承明殿拜見父皇, 再和父皇一起上朝。
父皇有時會抱他去,溫聲問他昨日溫習的課業如何了, 有時政事煩心, 父皇的眉頭總是擰著,一路上都甚少開口說話, 但還是牽著他的小手。
秦宣起初年紀小,總是犯困,父皇會輕拍他的背示警。
人不是神仙,做不到事事完美, 但父皇可以。
他不會困也不會累, 沒有人見過他不得體不威嚴的樣子,除了母後。
饒是徹夜不眠批閱奏折, 父皇次日仍可專注細心的聆聽百官奏議。
然後他會去找母後。
他抱著母後, 將全身的疲憊卸下,在她懷中沉沉睡去。
國君有國君的難處,人各有各的辛苦, 但國君的辛苦, 隻能自己體會。
國君是太陽,需得時時刻刻照於四方,恩澤萬民。
秦宣後來便再不犯困了。
他上朝時和周相站在一起。
周相周則寧是父皇最為信任的臣子,百官之首,風華正茂, 為人還很和善,手段卻雷厲風行。
秦宣這個小太子遠不如父皇與朝臣們學識淵博, 常有聽不懂的地方,周相會低聲與他解釋。
秦宣一點就通,還能舉一反三,周相彎起桃花眼笑得很滿意,說孺子可教。
如若不是太子的頭不能亂摸,他覺得周相一定會摸一摸他的頭。
秦宣很樂意聽他講。
他說得比太傅還好,用詞沒那麽深奧,卻意義廣遠,他問父皇,周相可以教他讀書嗎?
父皇說不行,周相太忙了。
話雖如此,後來還是時常請周則寧百忙之中,抽空給他的小太子講課。
所有人都極為疼愛他,雖然他是儲君。
但他們給出的,是超越儲君之外的關愛與嗬護。
下了朝,父皇便帶他去找母後用早膳。
父皇今日格外高興,抱著秦宣道:“妹妹回來了,宣兒開心嗎?”
秦宣被教導在外不可喜怒形於色,聽見妹妹二字,還是忍不住笑出了小米牙。
父皇把他放下,秦宣飛奔進殿裏,看見坐在母後懷裏啃柿餅的妹妹,羞澀地親了她一口。
妹妹三歲了,是兩年前突然有的。
秦宣兩歲那年,他看著母後的肚子突然變得好大,然後在一個緊張的夜裏,方娘子抱出了小小白白的妹妹。
他很茫然,追問母後,他和妹妹是怎麽出生的?
母後被他問得頭疼,告訴他,“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種餅餅得餅餅。”
他們是種出來的!
秦宣震驚。
他和妹妹的乳名都是餅餅,不過一個是大餅一個是小餅,這麽叫實在有些不好聽,便漸漸沒有人叫了。
妹妹叫稚兒。
稚兒長得像母後,她的眸子漆黑明亮,被一層輕薄的霧氣裹著,濕漉漉的像倒映在湖泊裏的明月,她的鼻尖小而翹,唇上湧著鮮明的紅。
“哥哥。”稚兒對著他笑。
秦宣可喜歡妹妹臉上的笑窩了,他垂著眼不好意思的笑,拉住妹妹綿綿的小手。
母後道:“宣兒回來了,宣兒來吃柿餅。”
她讓秦宣坐下,抱著他,往他手裏塞了個柿餅。
母後身上香香的,真好聞。
沒坐多久,母後就起身去殿外牽住父皇的手,兩個人並肩走了進來,眉眼上染著笑意。
父皇不是孩子,不能像秦宣那樣跑過來,他不能失態。
稚兒奶聲奶氣地叫父皇,被父皇抱起來舉高高,還讓她坐在肩頭騎大馬。
他們在殿裏轉呀轉。
到處都是明媚的春光,還有清朗的笑聲。
稚兒唇上沾滿了柿餅的白糖霜,細微的糖霜落在父皇的龍袍上,父皇一點也不在意,笑著說朕的小公主,朕的稚兒回來了。
父皇肩頭坐著稚兒,懷裏還抱著秦宣,想去親母後。
母後被他親得退了兩步,紅著臉嗔他,父皇仿佛想起了什麽,小心翼翼地扶著她的腰揉了揉。
秦宣是被他們親手帶大的。
平日他的課業與生活,他們會親自過問操持,父皇雖然很忙,但每天都會召見秦宣,除了過問課業,還會和他下棋彈琴,騎馬射箭。
等母後的女官來接,秦宣就去母後那兒穿她新做的小褂,吃點心,和妹妹在西窗下聽母後講故事,兩個小家夥聽著聽著,頭挨著頭睡著了。
不過最近母後好像很困。
她常常臥在床上靜養,所有人都小心地服侍著她,上陽行宮的祖父與祖母聽說了這個消息,把稚兒接去過了兩個月。
秦宣是太子,隻能留在宮裏,過年過節才能見到祖父母。
秦宣很羨慕妹妹,他也很想和秦蓁姑姑一起玩。
如今母後的身體好多了,稚兒也回了宮。
他問洛尚儀,母後怎麽了?
洛尚儀是周相的妻子,柔美嫻靜,說話總是溫吞軟語,她有一對和周相形似的桃花眸,笑吟吟地說:“皇後娘娘要給太子殿下添弟弟妹妹了。”
秦宣恍然大悟。
卻又不很明白。
父皇母後又去種地了嗎?
他們每天這麽忙,居然還有時間種地,大人的時間可真多。
用完早膳,他和稚兒一起去念書上課。
稚兒很黏人,天真的問他,“哥哥,你想不想我呀?”
他說想,稚兒會甜甜的笑,“稚兒也想你呀。”
父皇說稚兒和母後一模一樣。
秦宣想,一模一樣,指的是容貌,還是性情呢?
反正母後是最好的母後,稚兒是最好的妹妹。
秦宣的伴讀是周相的長子,周惜之。
周惜之太可憐了,他才三歲半,隻比稚兒大半歲,卻要每天陪他學生澀難懂的史籍。
有一次周惜之學哭了,太傅在上麵上課,他藏在秦宣的大袖子下小聲哽咽,奶聲奶氣對他說:“殿下,臣學不會,怎麽辦呀,太傅要打板子了。”
秦宣無奈歎氣,“一會兒太傅要打你,你往我身後躲。”
過了一會兒,太傅問的問題周惜之答不出,果然抽出長長的戒尺要打他手心。
秦宣擋著周惜之,“太傅要打便打我罷,我也答不出!”
他其實答得出的。
為了周惜之,唉……
太傅怎麽敢打儲君,跪下來請罪,一把年紀老淚縱橫,說了許多秦宣聽不懂的話。
意思是他有罪,他無能,教不了。
周惜之躲了太傅的一頓板子,結果回家被周相逮住,板子一下沒少,還親自提著上太傅家道歉去了。
秦宣也被打了。
父皇極少對他發怒,那是罕見的一回,厲聲責問,戒尺一下一下打在手心,秦宣哭了出來。
父皇沒有因為他哭就寬容,反而更加生氣,讓他麵壁思過,寫出長長的道歉信,親自向太傅賠禮認錯。
天地君親師,即便是儲君,也不能對老師不敬。
周相也要走個儀式,為了兒子的大逆不道向皇帝請罪。
兩個男人在承明殿你來我往說了許久,秦宣和周惜之在外麵一站一跪。
稚兒大搖大擺走了過來。
皇帝唯一的公主,最疼愛的公主,總有著意想不到的特殊待遇,宮裏沒有地方是她去不了的。
稚兒粉白的小臉心疼地皺了起來,讓宮人舉高了傘為秦宣遮擋烈日,“哥哥,喝口水罷?”
秦宣搖頭,“稚兒,你快走,父皇看見會罰你的。”
稚兒滿不在乎道:“父皇才不會罰我,父皇怕我哭,因為我是父皇最寵愛的公主。”
秦宣滿腹不解。
為什麽稚兒哭了,父皇會心疼,可是他哭了,父皇更生氣了?
他把他的不解說給稚兒聽,稚兒說:“父皇當然心疼你了,可是太子做了錯事,怎能因為哭就得到寬宥,太子是不能做錯事的,太子也不能哭。你若是哭了,隻會讓父皇更加兩難。”
秦宣小小的身板站在殿外,猶豫了一會兒,推開了宮人舉在頭頂的傘。
三歲半的周惜之呆呆看著公主。
稚兒轉頭看他,禮貌地對他笑了笑,然後走進了承明殿。
有了稚兒,父皇沒那麽生氣了,他讓周相帶著周惜之離開,親自把秦宣帶進殿裏。
父皇摸了摸他的頭,任由稚兒喂他喝水,什麽也沒說。
周惜之回府的路上,傻傻想著公主的樣子。
他問父親,“您見過公主嗎?”
周相淡淡道:“見過。”
周氏家風清正,教導子嗣亦是格外嚴苛,周惜之很怕周相,他知道父親雖然麵若春風和氣,但私下並不是太熱烈溫柔的人。
唯一的柔軟隻留給了母親。
周惜之垂下桃花眸,“公主真好看。”
周相冷笑了聲,“公主喜歡學識淵博的人,你看看你?”
自那以後,周惜之每天苦讀,進步之神速,秦宣都看傻了。
有時稚兒等他下課,周惜之都會一本正經說點深奧的內容。
稚兒的課業比他們晚兩年,完全聽不懂,便問秦宣:“他在念咒語?”
秦宣:“……可能是吧。”
他去接稚兒下課,宋尚宮看著他們的背影,說當年父皇也是這麽接母後下課的。
秦宣和稚兒手拉著手,回母後那兒用午膳,父皇也在。
用完午膳,父皇抱著母後去休息,秦宣陪稚兒玩過家家。
夏天可真熱,他的生日快到了,宮裏都在籌備。
他看見稚兒軟乎乎的笑容像雲朵,窗外穿過疏林榴花的細碎光影照在他們臉上,微微的熱,整座宮殿籠在日光裏。
父皇在和母後說悄悄話,母後困了,語句不清地回他,父皇親了親母後的臉,把手放在她隆起的小腹上。
下午秦宣的課程是學騎射,除了老師外,父皇也會親自教他,大手握緊他的小手,瞄準靶心,搭弓射箭。
父皇每箭必中靶心,而他就有些差強人意,總是離靶心還差點。
父皇說他年紀小,能射成這樣已經很好了。
他對秦宣沒有那麽的苛刻,因為他知道,他的太子不會讓他失望。
母後抱著稚兒來看他上課。
有稚兒在加油,秦宣汗如雨下,也咬咬牙繼續練。
他不能讓所有人失望,他是太子。
他射了幾把都沒有中,父皇再次搭住他的手,他的氣息幹淨平和,修長分明的指尖精準地拈著弓弦,為了遷就孩子,不得不俯身,他命令道:“宣兒,放箭!”
秦宣猛地鬆開扣弦的三指,手心全是汗,羽箭中了靶心!
秦宣雙肩一沉,嘴角不由上揚。
父皇擦去他眉骨上的汗,“這不是做的很好?凡事隻要勤學苦練,總有學成的一日,欲速則不達。便是學成了,也不可荒廢,要時時溫故自省,慎思明辨,知行合一。”
秦宣似懂非懂,去母後跟前討水喝。
清甜的水潤了嗓子,母後含笑看他,“宣兒真厲害。”
秦宣已經五歲了,很少像稚兒那樣撒嬌,他心裏忽然一動,稚氣地問:“母後,您和父皇會一直陪著我和稚兒嗎?”
母後驚訝地說:“當然了。”
秦宣心安了,一口氣把水喝光,“兒臣繼續去練!”
他會變得很厲害,像父皇一樣厲害。
保護母後,保護妹妹,保護萬千黎民。
父皇雙手叉腰,額間亦有細密的汗,笑著問他,“宣兒的馬術如何了,快上馬讓父皇看看。”
秦宣連忙上馬,他騎的是小馬駒,有模有樣,小馬駒載著他在馬場上飛奔。
他回頭看。
父皇騎著大馬在身後護著他,母後和稚兒站在圍欄外對他笑。
他又向上看。
長空晴雲,天幕遼朗。
要是永遠這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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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8,25 20:19:40~2020,08,26 18:12:1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啊喂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挺好的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