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張靈兒
我好奇地打量起這個孩子來,他的眼神異常堅定,並不是在矯情做態。??
我遲疑了一下,便交待衣缽幾句,牽了那孩子的手,疾步向寺外走去。
路上,我握著手中冰涼的小手,忍不住緊了緊,問道:「你家裡都有些什麼人啊?」
小孩爽快地回答:「沒人了。」
「哦?沒人了?」
果然不出所料。
小孩點頭,「嗯,我從小就沒了娘,三年前,我爹也沒了,就剩我自己了。」
我的心象被大鎚猛的撞擊了一下,縮成了一團,手上更緊了幾分。
「那你靠什麼生活?」
「我是大人了,能幹活養活自己。平時誰家有活,我都會去幫忙。」
「哦?村裡有那麼多活要你幫忙嗎?」
「有啊。我們村裡的人都可好了,其實我知道他們是怕傷我自尊,故意找些我力所能及的活讓我干,就是為了讓我能吃上飯,不至於餓死。」
張靈兒吸溜了一下流過界的鼻涕,拿袖子一抹,臉上就多出了一撇白亮的硬殼小胡。
「族長他老人家對我可好了,就數族長給我的活多。每年族長還會讓人給我做套新衣服穿,趕上節日,還會讓我去他家裡吃住呢。」
我用餘光瞥見他認真的模樣,心說,這還是個知道感恩的孩子呢。
別說,別看這孩子長得瘦小,但身體還是不錯的,也的確象他說的那樣,跑得挺快。
不過,山路本就難行,此時又積了雪,走起來更是深一腳淺一腳的,比平日要難行得多。
這張靈兒年紀這麼小,剛上山又再下山,到底能不能吃得消啊?我有些擔心。
走了沒過多久,果然不出我所料,開始還蹦跳著有說有笑的張靈兒就沒了動靜。
我偏頭一看,見他紅著小臉,低頭盯著腳下,白色的哈氣隨著急促的呼吸從嘴裡吭哧吭哧地呼出來。
哈,這是累得說不出話,只能集中精力走路了。
我抬眼望去,一看連半山腰還沒到呢,這哪能行啊,照這度等到了地方人早沒了。便蹲下身去,一擺手道:「上來。」
張靈兒沒反應過來,傻傻地問了句「啊?」
我好笑地重複「上來。」
他萬沒想到我會這樣,兩手扯著衣襟,有些手足無措。
「這,這哪能行呢?您是方丈啊,我哪能讓您背啊。」
我好氣又好笑道:「要想看你們族長最後一眼,就趕緊上來。」
「啊?哦。」
這回他反應過來了,一下子爬到我背上,摟了我的脖。
我道了一聲「閉眼。」便急馳而去。
耳邊山風呼嘯,冰涼刺骨,脖頸處卻落了幾滴滾燙的濕潤。
這臭小子竟然哭了,大概是多少年沒被人背過了吧?
這些年,我對自己身體的掌控能力越來越強了,瞬移的距離也越來越遠,上下山對我來說就跟玩一樣。
五十個數不到的功夫,就已經到了山下。
前面就是村子了。
我把張靈兒放下,看這孩子還閉著眼,便道:「睜眼吧。」
我看他緩緩地把眼睜開,然後瞬間瞪得老大,張著嘴就要大叫,被我一把給捂住了。
「別喊!這是秘密,不能告訴任何人。」
我緊盯著他的驚恐雙眼,直到看到他點了頭才將手放下。
「方丈,您是神仙嗎?」
剛被解放了嘴,這孩子就迫不急待地壓低了聲音追問。
「你說呢?」
我沒有正面回答他,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什麼?到底什麼才算是妖,什麼才算是怪,什麼才算是神仙?
同樣都是修鍊,憑什麼要分出三六九等,神仙就受人敬仰,妖怪就人人喊打?誰說神仙乾的就一定都是好事,妖怪做的就一定都是壞事?我心裡忿著不平,覺得忒不公平。
張靈兒伸出舌頭,舔了舔乾裂的上唇,認真道:「我覺得您是神仙。」
我笑了,「你覺得是,那就是。」
「可是大家都想當神仙,羨慕著呢,您為什麼不想讓大家知道啊?」
「人啊,對與眾不同的人總是會有一種天然的排斥感,出頭的椽子容易成為眾矢之的。所以,做人,還是隱藏著些,低調的好。」
張靈兒忽閃著眼睛想了想,仰頭望著我說:「方丈,您放心,不管您是不是神仙,我都不會說出去的。」
我笑笑,緊了緊握著他的手,「好,我相信你。」
張靈兒居然還有些不好意思了,用另一隻手直撓頭。
話不多說,我們直奔族長家而去。
還沒到村口,就見有人正操著袖向村外張望,見了我倆忙迎了上來。
這人我認識,是那個張齊。
他做了個請的姿勢把我往村裡讓,「哎呀,方丈大師,您可算是到了,大夥都等您呢,快請。」
我沒說話,大踏步地往村裡走,很快就到了族長家。
此時族長家的草廬外已經站滿了人,院子里燃著篝火,有個薩滿巫師正敲著鼓在跳大神。
眾人見我來了,忙把我往屋裡讓。
我進去一瞧,族長被停放在屋子正中的一塊大門板上,連壽衣都給穿上了,身上還裹了厚厚的大被。
我連忙緊走幾步到了跟前,早有人拿了椅子給我坐下。
族長見我來了,從被子里拿出枯瘦的手伸向我。我趕緊一把握住,心裡一酸,眼淚險些沒落下來。
這才幾天不見,族長竟然都脫了相,瘦成了一把骨頭,任誰見了都會悽然。
「小師父,我怕是要不行了……這村裡也沒個能繼任的人選.……若不嫌棄……你就做我們的新一任族長吧。」
「族長,這可使不得,我不是您村的人。族長族長,當然還得由族裡人擔任不是?」
族長聽我拒絕,就有些急了,上氣不接下氣起來。
我忙安慰道:「您放心,就是您不在了,我一樣會護著村裡人的。您想,山上建了那麼大的寺院,又有那麼多的僧眾要吃飯,您說,我能去哪?」
族長聽了,神色稍緩,死攥著我的手不肯撒開,倒著氣兒說:「那你可要說話算數啊。」
我用雙手覆著他的手,許下承諾:「放心,只要村裡人需要,我就不會走。」
族長這才點著頭,放心地把手鬆開,安心地吐出最後一口氣,合上了眼。
我看著他臉上的生氣一點點的消散,魂魄從頭上飄忽著纏繞而出。
我盯著那些閃爍著微光的十個小小的光球,一絲悲涼湧上心頭,往生咒脫口而出,就算是送老朋友一程吧。
那些小小的光球在我的頌念中散成了細碎的光點,一點點暗淡下去,直至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