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我不要走
花栗抬手就要關門,顧嶺伸手想去阻擋,一個踉蹌向前栽倒,硬是生生壓開了門板,半個身子栽進了門來,不動彈了。
花栗一驚,伸手去摸,意料之中的渾身滾燙。
顧嶺蜷在地上,冰冷的瓷磚和他滾燙的皮膚接觸還挺舒服,他茫茫然在地上掙扎了幾下,才記得要用雙手把身體支撐起來:「……花栗我得和你談談。」
半個身子都進門了,花栗做不出把人生生往外踹的事兒,可就讓他這麼進來又不甘心,雙手拉著門,盡量把臉扭開,說:「你生病了,趕快去醫院。」
……言下之意是這裡沒有你的地方。
花栗自覺自己已經拒絕得夠明白了,顧嶺的口吻卻依舊理智,只是疲軟到起不了身的樣子和他這副口吻反差頗大:「……我只是喝了點酒。我沒病。」
……算了。
跟一個病了且喝了酒的人是講不通道理的,花栗俯下身托起顧嶺的胳膊,想借著輪椅的力量把他帶到屋裡來。在他的胃部擦過凸起的門檻時,顧嶺明顯的一蜷身,引起了花栗的注意。
他把人翻過來,撩起上身的襯衫,驚訝地發現他的胃痙攣得厲害,那器官在薄薄的一層皮膚下不住彈跳,把衣服頂得高低起伏的很是恐怖。
花栗看著就有點怕,更不敢把人就這麼撂在外頭,這大冬天的,要是顧嶺犯倔不肯走,保不齊明天自己一開門,就能收穫凍死的顧嶺x1。
腿不給力,花栗只能把他一點點拖抱起來,壓在自己的身上,顧嶺剛剛坐上輪椅,就一把圈住了花栗的脖子,輕輕地嗅著花栗身上的味道,花栗被這麼肉麻的動作弄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可顧嶺也沒有進一步的動作了,他甚至連呼吸的時候都小心翼翼的,一副生怕嚇著花栗的樣子。
輪椅上加了兩個人的重量,搖起來咯吱咯吱響,花栗把顧嶺弄上床后,出了一身大汗,顧嶺倒是不認生,一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一躺上自己的床,就伸手去拉自己的被子,不管不顧地滾成一團,好像那被子是什麼了不得的珍寶似的,他深深淺淺地呼吸著,把手放在他臉的位置,能感覺他呼出的氣都像是要燒起來。
花栗摸著那人直往三十□□度飈的體溫,發愁過後,也只能認命地嘆氣,去給他擰了把涼手巾,又燒熱水,喂他喝了些水后,人才恢復了點神智。
顧嶺在病中,眼睛沒了往日的清亮,朦朦朧朧的,話倒是說得直奔主題:「花栗,我錯了……你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
兩個小時前,顧嶺回到廚房想冷靜下,就看到了買來準備為羊肉除膻的白酒,一向生活節制的他一口氣灌了半瓶下去,腦子被酒嗆得一陣陣發麻,借著酒勁,他倒也平靜了一會兒。
然而,一刻鐘不到,他的心和胃就一起燒了起來,燒得他坐立不安,在家裡痛苦輾轉了不知多久,滿腦子都是花栗的名字,直到再也忍受不住,他才起來敲了花栗的家門。
花栗沒吭聲,把熱毛巾捂在他抽搐的胃部,顧嶺一把抓緊了他的手,眼睛里滿是祈求:「……就一次,好么?我知道我當初有多錯了,花栗,你再考慮一下我可以嗎?我可以對你好的,真的,我一輩子對你好……」
酒精讓顧嶺的眼睛時刻處在霧茫茫的狀態,看起來像是在嗚咽,花栗的手被他攏在手掌心裡,他感覺很無力。
定定地看了顧嶺半天,花栗才垂下頭,聲音艱澀:「……顧嶺,我很羨慕你。」
「真的,從初中剛認識你的時候我就挺羨慕你的,後來和你在一起,我還是覺得你比我不知道強到哪裡去了。不過有一點我特別高興,你一直沒有我高。」
花栗把雙肘撐在床邊,緩緩地說著,聲音清晰,顧嶺似乎也在聚焦精神,竭力地想聽清他每一個字。
「……可是我到初三就不長個兒了,你倒好,一直長一直長,明明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才剛剛到我眉毛……」
花栗抽出一隻手來,在自己鼻尖兒部位比了一下,顧嶺也揚揚嘴角。圖書館的第一次正式照面,他也記得清楚。
「……後來你跟我一樣高了,我還在心裡安慰自己,花栗,沒事兒的,二十三還竄一竄呢。」
顧嶺的臉色突然變了,青白交加,他開始意識到,花栗說的內容不是他所希望聽到的,花栗卻仍自顧自地說下去:「後來你走了,我才知道,有些東西不是自己想就能實現的……剛開始我還犯傻,我跟自己說,顧嶺會回來的,他只是沒想好怎麼跟我說離開的事情。……後來我明白了一點,恨了你一段時間,可是後來我又想,我恨你幹嘛?我腿斷和你沒有關係。再說,雖然我沒撈著你,但我好歹撈著了個北理工吧?」
說到這兒,花栗捏了捏自己的大腿,自嘲地笑笑,再低頭看顧嶺時,他沒有第一次被他欺騙時的憤怒了,有的只是滿滿的無奈:「顧嶺,你讓我信你喜歡我。我信。可我知道,你總會走的。」
顧嶺僵了很久才開口,他的語氣是那麼傷心,讓花栗也忍不住動容了一下:「……現在不是我走,是你要推開我。」
顧嶺的手在顫,胃部更是痙攣得止不住,花栗感覺到一層層的冷汗從他的手心刷出來,那大概是胃痛的結果,他借著力,一點點抽出被顧嶺緊攥著的手:「……對不起。」
「不要跟我說對不起!」
一聲怒吼聲,全然沒有顧嶺往日的平靜冷淡,這半年的瘋,他多是對著蔣十方和自己撒的,在花栗的記憶里,他除了第一次和自己見面時表現得頗為ooc,後面都還算畫風正常,這麼陡然拔高聲調,花栗給結結實實地嚇了一下,都忘了把手往外拔。
顧嶺暴怒地想要翻身坐起,可絞脹的胃部讓他失了力氣,差點兒從床上滾下來,可他還是用力扯著花栗,在察覺到花栗有點兢懼的表情后,他立即軟了下來,轉牽住花栗的袖子低低地重複:「不要跟我說對不起……」
是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
可顧嶺已經喪失了意識,抓著救命稻草一樣抓著花栗,臉上的酒色和血色一併退去,眼圈倒是真的泛了紅,機械地重複:「你不要對我說對不起……」
花栗家裡沒有胃藥,顧嶺越燒越凶,現在更是直接步入了胡言亂語的階段,花栗搜遍他全身,沒發現手機錢包身份證等一系列可用的東西,只好在仔細盤算了一下救護車的價錢后,嘆了口氣,掙出手來,出去打了電話聯繫醫院,說清了時間地點后,再轉回屋裡,發現顧嶺居然還抓著自己的被子,像是抓著自己的手一樣喃喃自語。
花栗突然就覺得被他刺了一下,眼眶隱隱的有點酸熱,心口悶悶地扎得慌。
這種感受只停留了短短的一瞬,轉過臉不看顧嶺的話就能好點兒,於是花栗又轉開了臉,慢慢挪到床前,問:「顧嶺,你手機呢?我給你家裡人打個電話吧?你病成這樣……」
顧嶺好像這才辨認出他拉著傾訴了半天衷腸的是條被子,他轉開視線,被燒得幾乎斷弦兒的思維遲鈍地轉了半天,才反應過來花栗在說什麼。
而在反應過來后,他的動作之激烈簡直超出了花栗的預料。
他一下掙扎了起來,撲上來抱緊了花栗就往床上拖。
花栗的腿軟綿綿地給不上力,顧嶺雖然病了,可用了蠻力也格外兇悍,轉眼間他就被顧嶺壓在了床上,感受到近在咫尺的溫熱的吐息,花栗的瞳孔一瞬間都要散開了,拼盡全力把顧嶺往外架:「……你要幹什麼?」
顧嶺狠狠地把花栗摁在自己的懷裡,箍得死死的,濃烈的酒味混合著他低沉撩人的聲線,聽起來絕望到化不開:「不要趕我走……」
他像一隻老虎,威武、冷漠、獨來獨往,可到頭來也擺脫不了貓科動物的屬性,他把花栗抱在自己懷裡,又不敢用力弄疼花栗,只圈著他發抖,像是一隻無家可歸的貓。
花栗想起自己剛剛打的120,未免有些心虛,推了推他的頭,低聲說:「讓我走。」
顧嶺又抱得緊了點:「那你不要趕我走。……我在窗底下,一直想進來陪你,一直想……快想瘋了……」
為了脫身,花栗只好撒謊:「好好,不趕你走。」
顧嶺果然乖乖地鬆開了,花栗馬上往輪椅上爬,顧嶺的雙目已經失焦,可還是拚命地找著花栗的方位,對著他的影子微笑。
花栗坐在距離床五六米遠的地方,看著顧嶺對著自己並不存在的地方笑,心裡有點木,說不清是什麼感覺。
……不好過就是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等他第三次給顧嶺換下降溫的涼毛巾的時候,救護車終於到了,幾個醫護人員來敲門,花栗搖著輪椅去接他們,兩個年輕人進來給顧嶺檢查身體時,顧嶺倒是沒什麼知覺,躺在那裡,安安靜靜的,可當他們要把他搬上擔架車的時候,顧嶺動了。
他睜開迷濛的眼睛,只依稀看到幾個人影拉扯著自己移動,剎那間如遭雷擊,可渾身發軟,他想抓住點什麼,但伸手抓住的,只是包裹著一層帆布的擔架鐵管。
他努力翻身從擔架上翻起,對著虛空中層層疊疊的幻影呢喃,低啞的嗓音里滿是絕望:
「……花栗,你不要趕我走……」
「不要趕我走。」
「我不要走……」
在擔架通過卧室門的時候,顧嶺用盡最後的力氣,抓住了門把手,聲音極力維持著冷靜,可那哭音已經顫得叫人心痛:
「花栗,算我求你,別趕我走……」
花栗看著如同不肯去幼兒園的孩子一樣固執混鬧的顧嶺,微微覺得舌根有點苦酸,他轉眼看向醫護人員,說:「……麻煩了。」
那個負責抬擔架的小哥司空見慣地點點頭:「先生,您也得跟去。我們還需要家屬協助辦理相關的手續。」
花栗:「……啊?我……我不是他的家屬……」
擔架小哥:「那您能聯繫到病患的家人嗎?」
花栗:「……」
……果然還是甩不脫的。